水墨恒一直默不作声地坐着。

    很大程度上,还沉浸在刚才梦幻般的感觉中。

    其实,眼前是一家,自己这个外人,不适合旁听。无奈李彩凤执意挽留,且看上去她对家人的态度似乎并不怎样。

    这也让水墨恒觉得,留下来可能是对的。

    李彩凤听了父亲的话,一下还没明白过来,道:“爹,你清楚点,什么伯?”

    李伟揉了揉鼻,望着自己女儿,将嗓门稍微拔高了些:“咱是,闺女你都当上太后了,你爹还是个武清伯。”

    水墨恒登时明白李伟来的目的。

    “啊,爹的原来是这个。”

    李彩凤轻叹一声,也立即明白。想着自她那年进了裕王府,随着地位节节攀升,李伟父以女贵,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李彩凤封为都人(见后解),李伟被赏了锦衣卫百户;

    李彩凤生了朱翊钧,李伟晋升为锦衣卫千户;

    李彩凤当了贵妃,李伟升为锦衣卫都指挥佥事;

    朱翊钧被正式确立为太,李伟又升为武清伯;

    除了俸禄享受朝廷一品待遇,还赐给李伟一处大宅,那就是京城第一园——李园,而且在沧州、通州等地,还加赐了几千亩的上等田地,产业多着呢。

    ……

    仅仅十年时间,拥有如此的地位和好处。

    可他依然嫌不够。

    真是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要知道,大明王朝开国两百多年来,凡是国丈这一身份的人,获得的最高勋职就是伯,再往上就是公、侯。

    而公、侯,多半属世袭,在位的都是开国功臣之后。

    李彩凤沉吟了好半天。

    对父亲的提议自是感到十分为难。

    李伟情知女儿不喜,心中暗叫不妙,可他拂女儿的意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这个性,或者就这个素养,所以仍不识趣地,厚着脸皮试探着问道:“凤啊,你看咱爹头上这个伯字,能不能换一个?”

    “换成啥?”李彩凤不动声色。

    “侯字啊!”

    “不成。”

    “为何不成?闺女你从贵妃晋为太后,还不是升了?当爹的为什么就不能跟着咱闺女,再上一个台阶呢?水少保,你是不是这个道理?”李伟将难题抛给水墨恒。

    “这个哈……嘿嘿……是,是,有道理,有道理。”水墨恒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李彩凤不客气地回道:“国丈的最高级别就是伯,这是朝廷指定下来的规矩,你这个武清伯已经到了顶儿,还怎么升?”

    顿了顿,又拿出事实:“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定西侯蒋佑,这些人,祖上要么是开国元勋,要么是靖难功臣,爹你不是。咱祖上是庄稼人。”

    李伟听出了女儿的不满,心里头很不受用,强辞辩道:

    “爹是个庄稼人不错,所以女儿的那一套我也不赞同。老百姓都知道,隔夜的馍馍不新鲜。那些世袭的公侯们,把当年老祖宗那点儿功劳本钱吃了两百年,现在还在吃。”

    到这儿,李伟心中升起一股不平之气,也像李彩凤一样,抓出典型为自己申辩:

    “就这成国公朱希忠,总神机营,提督十二团营及五军营,岁禄七百石,除了代替皇上出城祭祀天地,他还有啥功劳?每次上朝他都站在第一,祭祀天地谁丫不会?”

    别看李伟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但较起劲儿扯起歪理来,还有一套一套的。

    “对吧,他能和咱比吗?咱生了个好闺女,咱闺女又生了个好皇帝,就冲这一点,他比得过咱吗?他能公得,咱为什么不能公?他能侯能,咱为什么不能侯?”

    李彩凤听完这一顿牢骚,既好气又好笑,话的是自己父亲,还能怎么着?有理没理也只能听着呀!

    “闺女,你咱得对不对吧?”

    “爹,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祖制不能变,什么都得按章程办事,绝不能乱来。”

    “哼,国法?国法谁定的?还不是皇帝定的?现在咱外孙是皇帝,他的话就是国法,他让他外公当个武清侯,看谁还敢个不字儿?”

    “爹,你以为皇上就没人管了?”

    李彩凤秀眉一挑,严肃地道:“天下人眼睛雪亮着呢,皇帝做错了事儿,不要百年之后遭人唾骂,就是当朝也有人敢直斥你的不是。钧儿的爷爷嘉靖皇帝爷,一生笃信道教方术,领着一帮妖道把丹炉都烧到大内来了。结果怎样?”

    李彩凤凌厉的目光扫过自己父亲,然后又扫哥哥李文全和侄李史,似在现身教,最后仍回到李伟的身上。

    “结果,出了一个大青天海瑞,将棺材买好,以死直谏,斥责皇帝爷。如今,嘉靖皇帝爷死了,可天下士人,哪怕是普通百姓,只要一提及海瑞,莫不赞赏有加,称不容舌。这,就是人心所向,官大责任大,切不可胡来啊。”

    李伟听了这一席话,很是伤心,失落的情绪溢于言表:“讲这些大道理,爹不过你。但给爹升个级,弄个侯字,也是朝廷官员的建议啊。”

    “谁?”李彩凤一警。

    “王侍郎。”

    “哪个王侍郎?”

    “就是现在已经疯疯癫癫的那个。”

    “是他?”

    “王侍郎都已经答应帮我写题本,没想到一把火将他烧傻了,所以今儿爹就自己来了。”

    “他还过什么?”

    “王侍郎过,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的情形不一样:咱爹之前,没有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有的虽有外孙却不是太,所以,咱爹是个特例,可以开这个先河。他还到闺女你。”

    “我什么?”

    李伟咽了口唾沫,继续道:“王侍郎还,闺女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仁圣皇太后身份持平,这也算得一个特例。既然有这个特例在前,咱爹从武清伯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他自己没本事儿,就知道给爹你灌迷魂汤,瞎糊弄,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李彩凤气嘟嘟地问道。

    “知道,外界都在传言,他和魏学曾,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那你还与他来往?”

    “爹也没与他深交,自上次水大人提醒过,爹再也没有见他,只是他的这个提议,爹思虑再三,觉得是这个理儿,所以希望闺女放在心上。”

    “好了,好了,爹还有其它的事儿吗?”李彩凤看了看铜炉里的计时香,这一顿纠缠,耗费了大半个时辰,意思是该结束了。

    “没有,就这一件事儿。”

    “那你们去吧。”李彩凤不耐烦地挥手,下逐客令。

    “大郎,咱们走。”李伟见女儿毫不领情,也有些生气,恼下脸来,不由得提高嗓门吼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也不告辞。

    “嗨,师父,你不走吗?”李史凑到水墨恒身边,鬼头鬼脑地声问道。

    “走,走。”水墨恒正欲起身,与李史一道出东暖阁。

    “水少保,请稍后,钧儿沐浴马上完毕,有些事还得请教你呢。”李彩凤再次出言挽留。

    “遵旨。”水墨恒铿锵有力地回道。

    “姑姑再见,师父再见!”李史可不管什么伯,什么侯,他快乐地来,快乐地去。

    待得三人完全退出东暖阁,李彩凤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

    都人:在明朝指宫女。关于都人,后文还会提到。因为这两个字,万历皇帝不止一次受她母亲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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