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很早便来看望水墨恒,送来一瓶上等的跌打酒。

    是看望,其实也有很重要的事情协商。

    见水墨恒亲自来开门,张居正调笑道:“偌大的府邸,连一个下人都没有,这成何体统?没有姑娘,也得请几个仆人吧?”

    “钱都被先生要走了,哪来钱请人?”水墨恒笑怼。

    “别,别跟我提钱,一提钱我就头痛!这胡椒、苏木折俸才刚开始,已惹得怨声载道,本计划两个月,皇上也下了旨,下个月怎么办哟?一个个都恨不得把我吃了。”张居正自嘲。

    “先生怕了?”话间,水墨恒已将张居正领至会客厅。

    “我以至诚至公之心,励精图治,推行改革,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怕什么?”张居正神色突然变得冷峻,语气决然。

    “现在就得需要先生这种心态!”水墨恒赞道,顿了顿,“哦,对了,武清伯李伟、驸马都尉许从诚,和英国公张溶告状的事,先生听了没?”

    “告状?告什么状?”

    “告先生呗!”

    “告我?”张居正一惊,“我又没得罪他们。”

    “怎么没得罪?先生想想。”

    “没有。”张居正想了想,摇头。

    “他们上个月领的俸禄也是胡椒、苏木吧?”水墨恒问。

    “对呀,一视同仁。”

    “他们意见很大呀!”水墨恒给张居正倒了杯茶。

    “我本人领的也是胡椒、苏木,他们有什么意见?”

    “哎……他们是勋戚显贵,地位高不可攀呀!”水墨恒重重地叹了口气,“昨儿他们三前后去了广济寺,在李太后面前告了一状,给他们发放胡椒苏木,有失皇室体面。”

    “笑话!国家有难,身为勋戚显贵,不出手援助,还在鸡蛋里挑骨头锱铢必较?”张居正义正言辞,愠怒道。

    “不是每个人都有先生的觉悟啊……下个月的俸禄,那三个钉户,先生不要管了,我来安排。”

    “今儿来,我正是要告诉你,关于赵怀一案,昨儿三法司会谳出结果,定了个‘误伤人命’的罪名,皇上已知悉,让内阁拟旨……”

    “怎么拟?”

    “冯公公不是要保全赵怀一命吗?”

    “嗯。”水墨恒点点头,“因为这事,我之前找过先生,就要想冯公公不能得罪。”

    “是啊!为了国家大计,宫府之间必要时做点交易,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琢磨着,将赵怀削藉,发配三千里塞外充军,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

    “还有一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两广道御史上折,大力举荐海瑞。其实呢,在我刚升任首辅时,海瑞便给我寄来一封祝贺信,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再度入仕的想法。”

    “海大人雄心未泯呀,那先生怎么看呢?”水墨恒问。

    素闻张居正不喜欢海瑞。

    按理,张居正决心整饬吏治,惩戒贪污腐败,而海瑞为官几十年,反的就是一个“贪”字,张居正应该很喜欢才对!

    而且,海瑞很勇敢,勇于任事,这一点也是张居正欣赏的。

    海瑞曾在嘉靖四十五年,到棺材铺买好棺材,然后将自己的家人托付给一位朋友,跑到京师给明世宗呈上《治安疏》,批评世宗迷信巫术,生活奢华,不理朝政等弊端。

    这等勇敢的人,大明一朝,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可高拱不喜欢,让他闲居在家;

    为何张居正也不喜欢呢?

    水墨恒想知道。

    只听张居正回道:“我不准备启用海瑞。”

    “为什么?”

    “高拱主持国政时,曾命令巡按御史考察这位海大人,御史到了海大人家中,见他房屋居舍冷清简陋,吃饭时连个像样的菜都没有一个……”

    “这不正是清廉的好官儿吗?”

    “做官做成这样,在我眼中,那是不懂得变通之道,更不懂得‘水至清则无鱼’这个简单的道理。”

    “我听海大人断案时,不注重调查,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叔伯,宁愿冤屈侄;与其冤屈贫民,宁愿冤屈富民;与其冤屈愚直,宁愿冤屈刁顽;与其冤屈民,宁愿冤屈乡宦……可有此事?”水墨恒兴致勃勃地问道。

    “可不?海大人断案,完全意气用事,民间官司到他手中,压根儿不问什么青红皂白是非曲直,总是有钱人败诉。”提及这个,张居正更来劲儿,滔滔不绝:

    “催交赋税也一样,穷人交不起,一概免除,然后将其欠额分摊到富户头上,搞得地方缙绅怨气沸腾。你想,这样当官儿,哪个富商巨贾愿意呆在他管辖的区域内?”

    “所以,凡是海大人治理过的地方,名声是没得,素有‘海青天’之誉;可业绩呢?苏州是块好地儿吧?一向物阜民丰,可海大人接手两年,竟然经济萧条,赋税收入锐减。”

    “我觉得做官与做人大不相同:做人讲究操守、气节,而做官是要报效朝廷、造福于民。这就是太过正值和读书读得太多的人,为何做不好官儿的原因。”

    “当官儿的,如果民间丰衣足食,安享太平,即便你顿顿大鱼大肉,夜夜笙歌,你依然算得上是个好官儿;可若民间百业萧条,疮痍满目,即便你餐餐吃粥喝汤,爱民如,你也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好官儿。”

    张居正这一席话,得铿锵有力。

    有他自己的想法。

    有他自己的主见。

    水墨恒大致听明白了为何张居正不喜欢海瑞,虽然不全对,但也不是没有道理,遂笑了笑,道:“既然先生已经想好,那就按照先生的意思来吧。”

    “嗯。”张居正点了点头“若给他官复原职,就他这性,仍不能造福一方,不如给他个闲职……”

    “不,不,不。”水墨恒当即打断,连连摇头,“既然先生不想启用海大人,闲差也不用给,干脆让他悠游林下,颐养天年,这样既能保全他的一世名节,又能给清流一派敲个警钟。”

    张居正开颜一笑,满是佩服。

    恰在这时,从宫中来了一位传旨太监,尖声尖气地喊道:“皇上圣旨到。”

    张居正慌忙回避。

    传旨太监像个娘们儿似的走过来,脸上挂满笑容,冲水墨恒微微颔首,习惯性地清咳两声,道:“请水少保接旨。”

    水墨恒单膝着地。

    传旨太监一板一眼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水少保衷心为主,护驾有功,今特赐纹银一百两,银冰夜明珠一颗,鹰熊光素玉带一围。钦此。”

    念毕,传旨太监吩咐两名跟随而来的火者,将赠品放在桌上摆好,请水墨恒过目。

    水墨恒高兴不已。

    鹰熊光素玉带,绝逼的好东西啊!

    据《明史-舆服志》载:“凡帝王、一品、公、侯、伯、驸马、或皇帝特赐,方可用玉带。”

    玉带,尤其光素玉带,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而且,“鹰熊”不就是“英雄”的谐音吗?

    哈哈哈……

    每人打发五两银,将传旨太监和两名火者恭送走。

    水墨恒返回,盯着玉带不眨眼。

    张居正从后室中走出来,看着几样赠品,既高兴又嫉妒,带着几分醋意,道:“这恐怕是李太后的意思吧!”

    水墨恒不客气,顽皮地怼道:“是又如何?哈哈……”

章节目录

越古回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十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光并收藏越古回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