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平常接见朝中大臣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

    除了高拱和张居正两位阁臣,哪怕是成国公朱希忠,想见这位隆庆帝一面,如同登天一般难。

    因为水墨恒凯旋回京,文武百官难得见皇上走出乾清宫,本是一件十分欣慰的事,却不料皇上的精神状态如此之差。

    皇上的病,虽被朝廷列为机密,可早已盛传开来。

    只是许多新上任的官员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着,不清楚皇上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此刻,皇上就在他们的眼前,可谁又敢不无顾忌地多瞧上几眼呢?

    一个个跪着,屏气敛神,头都不敢抬一下。

    倒是站在前列的几个大臣,在朱载垕到来时匆匆瞥了一眼,可是看了还不如不看的好,因为皇上的模样着实令人堪忧,脸色灰暗,面颊浮肿,眼圈儿发黑,目光呆滞无神……

    这哪是一个正值盛年,还不到四十的人该有的?

    精神不好,面相也就算了,或许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呢,皇上好色的性朝廷上下都知道,但言行举止总得合乎天的礼仪,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发神经吧?

    作为天字一号枢臣的高拱,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沉沉地喊了一声:“皇上,赐文武百官平身吧。”

    朱载垕这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神色稍微安定了些,只是目光仍迷茫无踪,讪讪地道:“朕一时迷糊,寒了诸位大臣的心,都起来吧。”

    这句话还算出自一位帝王之口,甚是得体,大臣们听着也舒服。

    可随之而来的一句话,令文武百官个个如五雷轰顶,试问谁还敢平身?全都吓出一身汗来。

    “祖宗两百多年天下,至有今日,自古帝王后事,都得事先妥善准备,烦请卿等务必考虑周全一些,照章而行。”

    大明王朝,自明太祖朱元璋于公元1368年建国,在南京应天府称帝,至公元1572年,确实经历了两百又五年。

    朱载垕这句话时,并没有失态,语气也算平和,头脑应该是清醒的。可正是因为清醒,才让文武百官汗颜!

    都清醒的知道该要准备后事了。

    这……

    吓得高拱“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赶紧抚慰道:“皇上万寿无疆,怎么能出这样的话。”

    张居正也跟着跪下。

    文武百官齐声呼喊:“皇上万岁。”

    只听朱载垕幽幽言道:“长生不老是我父亲毕生的追求,可结果呢,自古又有哪位帝王真的万寿无疆了?走吧,都起来,出宫迎接水御史,朕真的想他了。”

    ………………

    且水墨恒与莫颜、莫白从广西启程。

    朱载垕曾赐予他的那匹宝马,早在“保卫庆远之战”中因为流血过多而一病不起,直至死亡。

    三人遇着大的驿站,置换马匹,日夜兼程往北京赶。不一日千里,一日数百里不在话下。当他们靠近河北境时,便已得到驿站的消息,皇上颁旨要亲自迎接。

    水墨恒不是没想过,这么浓重?范不着吧。

    皇上亲自來迎,面已经涨到天边了,还要率文武百官?如何受得起?甭是皇上,即是高拱、张居正随便一个人来,水墨恒也感到无限荣耀。

    剿匪完胜的功劳本身属于殷正茂和俞大猷,得不好听,水墨恒是利用穿越的身份,钻了一个空而已。只是,这个空不是此年代的人能理解的。

    皇上大张其事,水墨恒总觉得于情于理不合,也明白“爬得高摔得重”的理儿。

    他本想与莫颜、莫白偷偷回京,最好不要引起众人的注意,这样有利于查探水蛋的下落以及莫氏老爹病故的原因。

    这下可好,皇上亲率文武百官来。

    水墨恒想躲都躲不了。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躲不了,那就受着,水蛋和向甜也应该知道这个消息。

    第一次进城,莫氏姊妹脸上露出了笑容,又想着很快能见着莫氏老爹了。相反,水墨恒的心情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关于莫氏老爹的话题能避则避。

    可是,瞒也不是办法呀!

    水墨恒一直想着坦白的方式和时机。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见着张居正,问明一切情由再。

    “皇上的样很凶吗?”莫白煞有介事地问道。自水墨恒承诺帮助莫氏姊妹重建坡芽村,莫白的心情总算逐渐恢复过来,虽然仍无之前那般活泼好动,但不会整天闷闷不乐独自发呆。

    “嗯。”水墨恒点了点头,笑道:“不过他见着漂亮的女心就软了,一会儿你俩躲在我的身后,别让皇上瞧清模样。”

    德胜门外。

    水墨恒在巡城御史的带领下,专候皇上的到来。

    约莫巳时入午时的样,皇上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乘坐龙轩浩荡而来,场面相当的恢弘。

    水墨恒慌忙上前行礼,铭感五内。

    那一刻,他觉得到无比的荣耀,也风光到了极点。

    朱载垕下龙轩,将水墨恒扶起,牵着他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兄弟,激动地道:“你终于回来了,陪朕唠会儿磕吧!”

    “皇上想怎么唠就怎么唠。”水墨恒恭敬地回道,可心里头想着这会儿最想唠嗑的人是张居正啊。

    “走,陪朕回乾清宫,朕有要紧事与你讲。”朱载垕一本正经地道。

    “皇上,你瘦了。”时隔数月,水墨恒不自觉地打量了朱载垕一番,明显感觉他清瘦、憔悴了许多,想着这位距离死亡越来越近的皇帝,对自己如此地信任和眷顾,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凄凉之感。

    “没人关心朕的胖瘦,更没人懂得朕的心,唯有你。”不料朱载垕听了情不自已,潸然落泪。

    平时谁跟他这个?大臣们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你瘦了——

    这三个字如此的简单、直白,却不知牵动了朱载垕内心深处的多少情思!

    自古帝王皆寂寞。

    但寂寞的不是帝王这个人,而是帝王身居的位。

    这个位高高在上,握有天下生杀大权,被所有人仰视着、敬畏着;可皇上也是人,长着一颗肉心,希望被理解。

    “皇上,你身后的大臣都很关心你,只是平时没有接近的机会而已。”水墨恒这句话得并不违心。

    “内阁两位先生也没过这种体贴的话儿呀?”朱载垕摇了摇头。意思很明显,其他大臣或许没有见朕的机会,可他们俩不是时常与我见面吗?

    水墨恒想着两位柱国之臣见皇上肯定是因为国事,即便像高拱,因为关心皇上的病求见,也只论病情,不言胖瘦呀!

    而这,恰是朱载垕最为稀罕的。

    帝王的寂寞并非与生俱来,可会伴随帝王一生直至生命的终结。

    宿命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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