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总督行辕,本是临时设立的办事处,地方局促,前院办公,后院为官廨。李延一死,后院乱成一锅粥。

    女人吵嘴只是一个方面。

    竹篙上晾满了五颜六色的尿布,地面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笼行李,加上李延的灵柩尚停在后院……

    浓烈的烧香味儿、婴儿的屎尿味儿、女人的胭脂味儿,全都混杂一起,一来便遇这种情形,水墨恒心里感觉秽气,若非水蛋瞧得上二姨太,恐怕这六个女人会被撵出去。

    既然水蛋有点意思,水墨恒自是盘算了一番,侃侃言道:

    “我看这样,李大人死得蹊跷,几位姨太先将自己的行礼收拾打包好,待我们查明真相,清理好遗产,哪些该分给你们,哪些该上报充公,然后你们几位再寻觅去处。”

    “李大人的命案尚未查清之前,谁也不许擅自离开。”巡抚王冲补充道。他在街东头早已选好一地儿,以供水墨恒和殷正茂住宿办公用,大大的房有二三十间。

    水墨恒从总督行辕出来,到街东头安歇,借调查案情,将二姨太招来,问了些不关紧要的事儿,拉起家常。

    原来二姨太名字叫向甜,四川人,与水蛋同岁,因为平时不太喜欢话,嘴巴没有三姨太她们能搬弄,自然不得李延宠幸。

    “李大人不在了,不知向夫人今后有何打算?”水墨恒以最快的速度切入主题。

    向甜摇头,一副茫然的表情。

    水墨恒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指着水蛋,开门见山地问:“留下来伺候我这位兄弟,如何?”

    “奴家任凭大人做主。”向甜羞涩地将目光投向水蛋,又像触电般旋即挪开,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光明的古代呀!”水墨恒感慨一声,“女人真听话!”

    当晚,水蛋便将向甜抱进自己的房间,肆意挞伐一宿,成为一名真正的男汉。至于到底谁挞伐谁不清楚,毕竟水蛋初经云雨。

    “爽不?”事后水墨恒问。

    “爽。”水蛋兴犹未尽地答道。

    “好好剿匪,哥不会亏待你。走,跟我去一趟天坛寺。”

    天坛寺的历史久远,是唐朝天宝年间修建的,但与中原沃野黄河两岸的恢弘巨刹,以及江南春水秋山之间的瑰丽梵宇一比,显得有些家气,不成气候,但在广西庆远还是首屈一指的古迹。

    当地僮、俍、苗、瑶等各族土著,虽然凶悍异常,不服朝廷命官管辖,却都虔诚信佛,因此天坛寺数百年来香火不断。

    据那里的灵签远近闻名。

    李延生前去的地儿便是这里,专门跑去抽签。

    在赵师爷的陪同下,水墨恒带着水蛋前往,一来为了调查李延的死因;二来借机从赵师爷嘴里套套口风。抽签那玩意儿,水墨恒可不信,路上带有目的地问:

    “赵师爷,你跟随李大人有多少年头?”

    “十二年。”

    “那么久啊,李大人的为人,想必师爷十分清楚吧?”

    “还行。”

    “赵师爷主管总督府一应章奏文牍、钱粮往来册簙,平时没时间出来溜达吧?”

    “的确抽不开身。”

    “昨儿我无意中查了一下账目,赵师爷猜怎么着?”

    提起账目,赵师爷一怔,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水墨恒见赵师爷不搭话,猜想他心虚,因为昨晚查账时,发现账目毫无瑕疵,一丝漏洞都没有。

    谁都知道,当官儿的最怕什么?就是查账,一查一个准儿,一摸屁股全都是屎,有几个干净的?

    为何查不到一丝破绽?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提前做了手脚,该抹平的抹平了,该掩饰的掩饰了。

    “昨晚我与军中一名听差聊了半宿,听闻一些趣事儿,不知是真是假,今儿特想从师爷口中求证一下。”

    “御史大人请问。”赵师爷客客气气的,心里却在骂:“哪个找死的,一来便在御史面前搬弄是非?待查出来后有你好看!”

    “听李大人准备了一百辆马车托运行李?”

    “五十辆。”赵师爷答道,心想人都已经死了,问这个干嘛?

    水墨恒昨晚打听到的却是两百辆,最后李延怕招摇过市,一减再减,才决定用五十辆。

    看来这个消息不假。

    “李大人生前喜欢派兵到大山中采撷一种野果,然后配以蜂蜜制成果脯,一年要做几十坛,还给朝廷高官送去不少,可有此事?”

    “这……”赵师爷一时无言以对。

    “听差的跟我呀,这种野果,只有花生米那么大一颗,也没啥味道,酸酸甜甜的,比起葡萄、荔枝差得很远,但辅以蜂蜜,却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就是慧根长劲儿。”

    水墨恒怕赵师爷不明“慧根”什么意思,故意瞅了一眼水蛋的裤裆。昨晚,听差的当然不会出“慧根”这么先进又不会被和谐的字眼儿,他的是鸡ba。鸡ba长劲儿,那不就是春药吗?难怪李延一边打仗,一边还能伺候那么多女人。

    “赵师爷有幸吃过吗?”水墨恒笑问。

    “没,没……”赵师爷答得支吾难堪,脸连同脖根儿都红透。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奇怪,只好待殷大人到任后,我再与他一起盘点盘点。李延上报给朝廷的士兵数目是六万,可我昨晚问那名听差的,他与僮族叛民战斗,最激烈的一次也才动用三万将士。我想问赵师爷,那另外的三万士兵去了哪儿?是故意隐藏,哪怕数县沦陷连连失守,也要保存实力吗?”

    至此,赵师爷的心被折磨得七上八下,出了一身臭汗……

    意思很明显。

    一百辆马车托运行李,不就是李延是个贪官,仗没打赢,家资却十分丰厚吗?果脯春药,无非指证李延是个好色之徒。

    这两点无可厚非,跟赵师爷干系也不大,况且男人嘛,谁不贪财好色?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

    但,提起士兵的数目,问题就来了,且很严重,赵师爷心里着慌。上报给朝廷的士兵数目是六万,实际上只有三万。这明摆着不是要追究李延“谎报士兵数目、吃空饷”的罪名吗?

    想想,一名士兵每月马草粮秣例银衣被等各项开销加起来,朝廷的标准是三两银,一年就是三十六两,三万士兵,尽管朝廷并非如数拨给,但少也有几十万两,这中间巨大的空额去了哪儿?

    虽然李延已死,但账目全都是赵师爷做的,并且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外快一年下来,也有好几万两银进入自己的腰包!

    一旦查实,贪污吃空饷、弄虚作假欺骗朝廷、知情不报,多项罪名妥妥的。虽非主犯,亦是从犯,罪不可恕。

    赵师爷是久经江湖玲珑剔透之人,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吗?

    想着第一眼刚见到水墨恒,以为皇上钦点的御史只是个毛屁孩儿,实话都没放在眼里,这会儿听水墨恒举重若轻地闲谈,看自己就像欣赏笼中的猎物一般,才感觉此人并非等闲之辈。

    “哎呦,不知不觉到了天坛寺。”水墨恒开颜一笑,“刚才的话,赵师爷切莫放在心上,我就随口一问,这初来乍到的,日后还得多多请教赵师爷呢。”

    赵师爷的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赶紧拱手作揖,恨不得抱住水墨恒的大腿:“一定,一定,御史大人有何差遣,万死不辞。”

    “走,进,高兴了也抽一签试试。”水墨恒拂袖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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