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暖,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

    谢政远把蹲下身,一把揽住纪暖飒的腰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在她耳边重复低喃。

    “让你失望了,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对不起。我来了,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绝对不会再离开,再让你等待了。”

    纪暖飒站在比他矮一级的台阶上,任由他紧紧地拥抱着,双手毫无力气垂在身体两侧,脸深埋在他的胸膛让泪水肆意流淌。

    但是,她的神智依然很清晰,很清楚地知道到这来的目的。因此,她不说话,哪怕泪水流得再汹涌,她也紧咬着下唇,不吭一声,等他不需要她提起、不需要她要求就主动地跟她把过去的那些事情解释清楚。

    谢政远松开了手臂,怜惜地抬起她的脸,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蔓延眼角腮边的晶莹泪痕。看着那些闪闪泪光,他的眼神犹如被烙铁重重地烫了一下,烧到他眼角也在猛烈地发痛,泪水想要流下来。

    泪水擦不完,谢政远暂时放弃,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休闲区,回到了她曾经居住的房间,把她安放在沙发里坐好后,取来了一把钥匙。

    “暖,这是家门的钥匙。”他挨着她坐下,摊开她的掌心,郑重地放下那一把银色晶莹的钥匙,“以后这里就是家了,离市区稍微有点距离,回头我跟你去买一辆车,那样出入都会方便许多。”

    那把钥匙冰凉透心,安静地躺在纪暖飒的手掌里,温度穿过皮肤,顺着血液的循环抵达心脏,输送着一丝一丝的凉意。

    纪暖飒眼帘低垂,盈系在睫毛尖的泪珠快要承受不住地心的引力,很快就要砸落下来。

    他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不说?明知道她是为什么到这来的,怎么不说?

    纪暖飒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因为隐忍而颤抖,终于将睫毛上的泪珠抖落,重重地砸在了掌心里的钥匙上。

    “滴答”一声响,清脆而动人。

    谢政远抬眼,淡凉的目光落在她的掌心,泪珠反射着钥匙银白色的光,渐渐的,他的视线变得灼热,仿佛跳动的火焰,燃烧在他的心底,就像要把一切烧成灰烬般火势疯狂地变大。

    他要怎么说?该从哪里说起?从十五年前他被送往部队前,半夜他趁家人都睡了的时候,偷偷跑到她家楼下张望一片漆黑的窗开始说起?还是从十二年前,他从部队回来,跑到她以前就读的学校找她说起?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校园的高墙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当时的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心智却早已被残酷的现实抹平。他站在高墙下,看着攀出墙头的鲜艳海棠,花丛中仿佛生出一种错觉来,他好像看到了她,那个摇着手臂,银镯的铃铛在风中“叮铃铃”作响的阳光女孩,此时此刻正坐在桌案前,跟着老师有模有样地朗诵诗歌。

    这么些年来,那一幕虚幻的景象一直在他脑海盘踞,挥之不去。

    可是这些事情这些画面他都不会告诉她,哪怕是描绘都不会。因为她不记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么,就从五年前说起吧?从五年前的那场车祸,甚至是,五年前在电视台演播厅外面意外撞见她在“买票”时的事情说起,如何?

    “暖……”谢政远轻轻的唤她的名字,一张口又哽住,他只好闭上眼,如此才能不让双眼被雾气弥漫。

    但是,怎么开口?如何言明?

    “吴彤找不到了。”

    一张口,话就变成了这样,谢政远有些惊讶也有些无奈,或许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得到她在担忧的是什么,她迫切地想知道的又是什么。

    如此,便如此罢。

    “那封信,其实是我妈假造的。当然,字迹是我模仿的,只是送去雨凝阁的那个女人,是我妈妈假扮的。”

    纪暖飒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捧着钥匙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不会动。

    “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吴彤确确实实是被撞入了大海,下落不明。”谢政远无奈地按了按额头,缓慢而沉重地换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窗外即便是冬日却依然明亮的天空。

    该刹那,决心坚定,勇气充足,再难以启齿也不再积压。

    “当年我虽然恨你撞落了他们母子,恨我苦苦等待多年的机会被夺走,所以哪怕我娶吴彤只是为了利益,我还是想尽办法搜遍了那片海。结果一无所获。我也曾想过被撞的人不是吴彤,只是她恰好经过那里,落下了皮包,但是被撞落大海的另有其人。因为我在怕,暖,我在怕如果真的是你,真的是吴彤,将来爷爷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即使吴彤还活着,我都觉得我们是有希望的。你能明白吗?暖,因为比起吴彤的存在,爷爷的阻挠才是我所无法抵抗的。”

    “但是,我没找到吴彤,根据种种迹象,被撞落大海的人确实是她。而我,也并没有抵抗不了爷爷的阻碍。因为我爱你,这么多年来这份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哪怕是要我在多年来的坚持动力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我依然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你。只不过,后来我还是让你失望了,对不起,暖,不仅让你失望,还让你伤心,甚至是对我绝望,对不起。”

    听着她一口一个“对不起”,就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板压下来,堆埋在她的心口,让她的心脏越来越难以跳动。

    纪暖飒低埋着头,紧闭着眼,默默地承受他的解释和他的道歉,哪怕那样会让她痛得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她依然选择忍耐,因为那是她要的。

    她纪暖飒向来就是如此,选择了的,再苦再痛都会承担。

    “那是因为我消失多年的妈妈找到了我,看着我们母子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孤单和痛苦,我选择了和她一起联手计划,让当年的事情有真相大白的机会,让我的妈妈能够光明正大地回来,光明正大地活在这个世界,而不是人人口中谩骂的对象。所以,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就做了决定,决定得那么彻底,实在是因为我害怕,你懂吗?我怕跟你说了以后,你会选择帮我,我知道你如果知道一定会选择帮我,但是,那样以后呢?你若是太顺从,计划被看破,我们就再也没有在一起的机会了,你能明白吗?”

    谢政远侧过脸,目光忧伤地落在纪暖飒低埋的脸侧,看到铺在她脸颊的泪痕,再度抬手为她轻轻地拭去。

    “暖,我做这一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确实是让你伤心,让你流泪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跟你解释,不乞求你能原谅我,宽容我,但是我希望你能了解,至少要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信任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纪暖飒弯下腰,把脸埋在膝头,不住地战栗。

    “暖……”眼底被泪水映湿,谢政远心疼地微微压下身,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请你不要对我失望,再给我一次机会,再一次,好吗?我保证这一次不会让你失望的,再一次,就最后一次,好不好?”

    纪暖飒一动不动地低埋着脸,气息颤抖着调节激动的情绪,她很清楚在她心里已经原谅了,更不要说再给一次机会,她等着再次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到来,怎么可能不答应?但是,此时此刻的心情她说不清是什么,像是庆幸,又觉得不该,至少不该把她的开心快乐建立在吴彤的确然离世基础上。

    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暖,对不……”

    “请不要再说对不起。”清冷的气氛中飘来她颤抖的声音,她低低地哭出了声,哭着请求他,“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谢政远,不要再说对不起,永远都不要再和我说对不起。”

    谢政远一怔,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道:“不说!不说!以后都不说了!绝对不会说了!”

    纪暖飒动了动身子,谢政远立刻坐直身体,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直起腰,仿佛她是受伤卧病在床的患者,每一个小动作都需要他悉心的呵护。

    纪暖飒抬着一双通红的泪眼,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正眼看向了谢政远,这一刻,她才发现他瘦了好多,颧骨又高出了一些,眼窝深了一些,下巴也尖了一些……整个轮廓变得坚毅,带着让人心疼的疲态的坚毅。

    这段时间以来,他过得一定不好。

    纪暖飒抬起手拿衣袖擦拭了一把眼泪,还是忍不住哽咽地唤道:“谢政远。”

    “嗯,我在的。”他回答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纪暖飒不禁抿唇微微一笑,略微有些苦涩,“可不可以告诉我,当你知道谢爷爷要安排我和政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情是什么?”

    这个……谢政远微愣,明明已经说了那么多,怎么这会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知不觉,脸颊有些微红的迹象。

    “说啊!”纪暖飒不禁提高了声音,“我还没有答应要给你机会,你不想要争取吗?”

    争取?谢政远彻底愣住,刚刚不是说永远都不要听他说“对不起”,那意思不就是答应了吗?怎么……

    “怎么?你要不要说?”纪暖飒用衣袖抹着眼角的泪花,语气有些带怒,发狠的样子隐约有点悍妇的影子。

    但也因此很可爱。

    谢政远有种破涕为笑的幸福,低咳了一下,感觉周围的气氛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弥漫着彩色的气泡,刚才还阴暗得像要洒下瓢泼大雨的天空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过,哪怕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段时间,再怎么闲适自然,也从不觉得像这样轻快明朗。那会儿每天都有忙不完的烦恼,怎么会像现在——千帆过尽,只等红颜将手牵的唯一期盼?

    幸福来之不易,谢政远垂眼低低地笑了,眸光溢着愉悦,在幸福的心态里回味过去的苦涩,感觉很是复杂。

    “我当时……唉,其实我早就知道爷爷的意思了,在他明确提出要安排你和政扬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纪暖飒倏地睁大了眼,抹眼泪的手也停在了脸颊旁,“什么时候?”

    谢政远笑笑,“让你到展飞做副总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那么早,他怎么就知道了?“你怎么就知道了?”

    “也没有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在那段时间里慢慢地揣摩出来的。因为,你搭乘的四号电梯,你可能不知道,那座电梯是专门留给政扬的。既然爷爷指明要你以后都搭乘那坐电梯出入展飞,就说明他是在事先为政扬安排合适的人选熟悉展飞的业务。而这个适合的人选,是你,是他将来的妻子。”

    纪暖飒听了,怒气莫名其妙说来就来,惹得她气鼓鼓地瞪着一脸云过风清的谢政远,“所以当爷爷安排我和政扬在一起的时候,你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难怪当我找到明城岭秀的时候,你可以那么冷静地面对我,跟我说出那些冷酷残忍的话来!”

    不管过了多久,她生气起来的模样还是那么可爱。

    小的时候是气鼓鼓地嘟着粉粉的小嘴巴,两只小胳膊还学着大人的架势环抱在胸前,有模有样地趾高气昂;现在依旧是气鼓鼓的,却是瞪大清亮的黑眸,气势逼人地瞪着他。

    谢政远竟然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脸颊,凑到她嘴边狠狠地吻了她。

    像是咬一般地用力,迫不及待地把她吞进腹中,如此便永远都不会再和她奋力。

    突来的举动让纪暖飒傻愣愣地挨着,没有反抗,也没有排斥的感觉,即便是这个吻结束,谢政远已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她还没有回过神。

    “小傻瓜!”谢政远情难自已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轻轻的,转而便为她把泪水擦拭干净,耐心地解释道,“那会儿其实我的内心很挣扎,我不敢面对你。虽然心中是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你,看着你,可是我不敢,我怕看到你就会心软,说不出那些话来。”

    “真的?”

    “嗯,真的。你不知道你走以后,我一个人待在公寓里有多难受。不过那些都是我自作自受,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后来呢?”纪暖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后来强行托我去跟政扬订婚的那天,那会儿你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

    为她擦拭泪水的手顿了一顿,谢政远不想提那天,那天也许似他这辈子最不想面对的一天,也是他等了大半辈子渴望的一天。

    到了订婚那一天,纪暖飒已经消失了一个礼拜多了。在那一个多礼拜的时间里,他丢下公司、丢下所有计划,疯狂地找她,每一个地方、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可能的咨询台都找遍问便,依旧没有她的消息。

    每个晚上,他都拖着疲惫的身体疲惫的心回家,几乎夜夜不能眠。一闭上眼,看到的就是她,各种各样的她。微笑的,跳跃的,流泪的,哀求的,身披嫁衣的,伤痕累累的……每一个可能的状态,他都能看到。

    他以为是做梦,可是睁开眼,黑漆漆一片,又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睡,没有做梦,他看到的是那么真实!

    谢家的人看他神态恍惚的样子,表面关心,实则讽刺,包括他的爷爷,谢旌搏,他知道在爷爷心里已经将他定位为为了利益,甚至可以丢弃心中所爱的冷血绝情之人。因为他在不知疲惫地寻找,落在谢家其他人的眼里,他找的不是纪暖飒,而是渴望了多年的股权。

    他是活该的!

    就在他快要扛不住跨下的时候,可喜孔德明给他送来了好消息。

    然而,令人悲伤的是,她看到他的那一瞬,竟然迫不及待地调头就跑,像是避瘟神一样地慌张忙乱,瞬间勾起了埋在心底的记忆,让他想起五年前在警局的时候,她就是怎么恐惧他,害怕他……当时怒不可遏才会想要掐死她,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悔恨,没想到五年后,再次让他感受到了心痛的绝望。

    可他还是狠下心,强行把她带回谢家,要她和谢政扬订婚。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从答应爷爷的安排,假装为了股权而退让,到后来纪暖飒不愿意,捏造出吴彤的来信让她放下最后一丝希望,知难而退,乖乖地接受谢家的安排,以及多天来不分白昼黑夜的寻找……他已经投入了太多,牺牲了太多,到了最后的决胜时刻,他不能让一切的一切徒劳无获。

    即便是殊死搏斗,也要义无反顾。

    可是,当纪暖飒的泪砸下的那一刻,他的心有多痛,宛如被一根根钢针扎入,拔出,再扎入,如此反反复复地折磨,那样的感觉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不能说,无法说,因为那是他的选择,他须得忍受,他是一个男人,没有脸面跟任何人提起。

    却不想,今天和她提起了,纪暖飒,他这辈子最早确定下来的那个人,这辈子苦苦等待和追寻的那个人,也是他这辈子伤害最深的那个人。

    谢政远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额头,有一种解脱的烦闷。

    “包括那天用柳阿姨为借口要你回谢家试穿订婚礼服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虽然他很不愿意用“险棋”来形容,因为那样仿佛把她当成了他的一颗棋子,可是……事实确实是这样。

    “那天,尤其是试完衣服后,我带你去往政扬的房间,就是为了经过伯父的房间,甚至是我一直沉默不语,让你不得不出声喊我,都是经过掂量再掂量才决定那么做的。”

    要知道,拿捏她的情绪比布置下一整盘棋局还要耗费他的心力。

    “那要是我不出声,甚至扭头就走呢?”

    “你不会。”谢政远莞尔,坚定的眸光中透着自信,加重了揽在她肩上的力道,“因为我已经拿出了柳阿姨做诱饵,还始终不跟你说一句话,当你看到我带着你去的是政扬的房间,而不是我的房间时,你一定会惊讶。就算你不出声喊我,也会飞快地追上我。总之,不管哪一种,都会有大动静,会让伯父起疑。”

    后来谢鹏的自首也确实证实了这一点。

    恰巧是因为那天在谢政扬的房门外听到了他们提起“柳羽灵”,他才会动了心思,寻找机会要把柳羽灵从先前的那家精神病院转移出来。可惜他如此做正中谢政远的下怀。

    那天他刻意没把门锁上,就是为了能让门外的谢鹏听清楚他们说的正是“柳羽灵”。

    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个精心布下的陷阱。

    自从那天之后,谢政远便时时刻刻紧盯谢鹏的行迹,加上江川的帮助,很快就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晚会的序幕拉开那会儿,他在场不过是为了安抚住爷爷,实际他已做好了时刻离开的准备,才会在谢政扬发言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走的空当脱身,驾车飞速地赶往谢鹏被警方拦下的现场。

    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小心。每一步,他都迈得颤颤巍巍,提心吊胆,因为棋局就是如此,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牺牲和付出终于有了个还算令人满意的结果,尽管孙铭晶的突然辞世惨烈得令人意想不到,也带来了许多烦恼,万幸的是纪暖飒还在等他的解释,还没有对他失去信心,还愿意再回到他身边。

    “那如果……”纪暖飒抬起头,有些后怕地看进他的眼底,“如果有什么差错,如果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逃离,或者我也像大夫人那样一头撞死,你要怎么办?”

    谢政远顿时就喘不过气来,脸色霎时惨白冷凝,他不敢想,从来都不敢,但是他也不受控制地想过……她那么固执,要是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来,他要怎么活下去?所以他千万遍叮嘱江川,无论如何,哪怕就是计划暴露失败,也一定要盯紧她,绝对不可以让她又半分差池。

    “我找不到你的那段时间,我就在担心你……”谢政远哽住,揽着纪暖飒的手臂因为后怕不住地发抖。

    那会儿他是真的怕了,有过终止所有计划的念头,于是不顾一切地寻找她。只是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的寻找是为了股权,才没有多想。

    纪暖飒垂下了眼帘,抿抿唇,有句话很想说出口,又不敢说,怕他会误会。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谢政远突然问。

    纪暖飒猛地一惊,不明白他怎么就看出了她的所想。

    谢政远苦嘲地弯了弯唇,“有的时候我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觉得自己很可怕,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是,暖,如果你的记忆没有被电疗洗去,如果你记得一切,清清楚楚地领教过这个社会残忍的一面,我想,你就会明白了。”

    “嗯。”纪暖飒轻轻地应了一声,想起她对纪暖姿的冷漠,忽然间也觉得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凉薄的人。

    “谢政远。”她忽然轻轻地唤。

    “嗯,我在的。”他收紧了拥住她的手臂,薄唇印上她的额头,怜惜地闭上眼,静静感受她在身边的气息。

    “我不会觉得你可怕,但是,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隐瞒?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要我怎么配合你,我都会努力做到,不会露馅儿的。”

    谢政远缓缓睁开了眼,现下太美好,他几乎已经遗忘了纪暖姿和绑架的关系。

    但是,告诉她真的好吗?她会沉得住气吗?

    不行,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能说。他并不确定纪暖姿就和绑架有必然的联系,纵然从谢政婷那里弄清楚了熊天林那么嚣张的原委,以及纪暖飒在谢政航床上醒来的究竟,但依旧弄不清纪暖姿和绑架的关系。

    这个他要怎么说?

    “好,以后我都不会再瞒着你。”谢政远拍了拍纪暖飒的背,更加怜惜地拥进她。但是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对他说:“就这一次,谢政远,这是最后一次再对她隐瞒,等弄清楚了所有状况,就跟她坦白。”

    把话说清楚的第二天,谢政远带着纪暖飒回到了谢家,并且提前跟霞姐打了招呼,让她准备着纪暖飒在谢家住的那段时间常吃的几个菜。但关于要带纪暖飒回家的事情,他一个字都没有跟莱依说起。因为他想看母亲的第一反应,从第一反应中他才能察觉到母亲对纪暖飒的喜爱与厌恶。

    三十二,就快要到三十三岁的谢政远像一个刚谈恋爱的十七八岁的毛小伙,带着女朋友回家见家长,又兴奋又紧张。

    纪暖飒也紧张得要死,这是她第一次见家长啊!不用谢政远和柳羽灵交代,她就查遍了网页,跑遍了大小商店,挑选可以哄未来婆婆喜欢的礼物。

    下午谢政远下班后,到纪家接走了纪暖飒,柳羽灵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坦然,又紧张,又失落,不过是目送孩子跟喜欢的人去见家长,她竟然有一种嫁女儿的感慨和惆怅。

    大病一场的谢旌搏行动不是很方便,连早餐都很少能准时下来和众人一同享用。一来是他腿脚不便,手还有些哆嗦,吃饭太慢会影响年轻人工作的节奏;二来是不愿看到人丁兴旺的谢家转眼就如此稀疏散落。

    故而这天晚餐谢旌搏也没有下楼,霞姐把饭菜端上去,先让莱依伺候着喂谢旌搏用了晚餐,这才有时间下来和家里其他人一起用餐。

    通常情况下,谢政航是不会回来吃晚餐的,即便回来,也从不赶在正点的时候,他宁愿回来吃众人剩下的,或者让霞姐重新做,也不和众人坐下来一同想用。

    莱依刚进餐厅,就看到谢政远和纪暖飒齐齐地站了起来,很是拘谨不安地注视着她。她微微一愣,旋即便看出了其中的猫腻,不禁在心中暗暗一笑,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悲伤。

    这么多年来,终于还是让她等来了这一天,还有机会看儿子带喜欢的女孩子回家来给她看看把关。可是这么多年了,儿子都是三十出头的大男人,居然会不知所措紧张着。

    “傻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吧。”

    莱依微微一笑,很是和蔼可亲地注视着他们俩,随后便专注地盯着纪暖飒看,把她看得脸颊慢慢烧起来,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纪暖飒感觉到了体温的变化以及那两道专注的目光,偏偏她又不敢抬起头回应莱依,只好小心翼翼地偷偷地踢了踢谢政远。

    某人这才注意到她的变化,急忙为她化解尴尬,“妈,我今天带暖暖来给你看看,想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不说还好,这么直白地说,简直让纪暖飒火烧头顶,她恨不得被脸上这把火烧个灰飞烟灭,至少那样就可以让她躲避这一切了。

    “噗嗤——”谢政婷和谢政扬忍不住一声笑,把莱依也逗笑了,尴尬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可纪暖飒想要打个地洞钻进去的念头越来越强。

    谢政婷看破纪暖飒的难堪,笑着朝她走来,揽住她的肩跟莱依调笑自如,“婶婶,你瞧瞧二哥,哪有他这样的?我要是三小姐,我早都提着包跑了。”

    莱依也是笑,“别说是你,就是我对三小姐有意见,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谢政远和谢政扬却是心中一惊,妈对三丫头有意见?

    莱依和谢政婷相视一笑,连连摇头,简直拿这两兄弟没辙了,怎么就在这方面如此迟钝呢?

    莱依咳了咳,正声对纪暖飒道:“暖暖,别理他们兄弟俩,更不要在意政远,来,到阿姨这来。唉,是该称呼阿姨吗?我看你和三丫头同龄,是不也该叫我婶婶?”

    “叫什么婶婶?”谢政婷立时辩驳,“该跟着二哥改口叫‘妈’才对!”

    纪暖飒的脸烧得更离开,红彤彤像一个熟透的西红柿,仿佛捏一下就要滴出红色的水汁来。

    谢政远也因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笑了笑,撞见弟弟偷笑的眼神,眸色一沉,皱眉瞪着他,那眼神显然再说:笑什么?你迟早也会有这一天!

    莱依敛起了笑容,掩唇咳了咳,“是了,婷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看要是差不多了,提早改口这么叫着也好,提早习惯嘛。”

    “妈……”谢政远傻了眼。

    纪暖飒惊愕地抬起眼,终于敢直视莱依。

    莱依抿着唇笑,“等将来领了证结了婚,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媳因为不习惯,扭扭捏捏叫不出一声‘妈’来。”

    此话一出,谢政远心花怒放。

    纪暖飒还在震惊当中,谢政婷忙不迭地摇晃她肩膀,“三小姐,快叫人啊!赶紧趁着现在就先试试,习惯习惯!”

    “就是,就是!三丫头,赶紧先喊一声‘妈’试试!”谢政扬迫不及待地添油加醋。

    这分钟纪暖飒是真的扭捏起来了,她其实也不想这样,尤其在看到谢政远期许的眼神时,巴不得立刻就飞一声“妈”出来,可就觉得难为情,那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

    想当初,她要喊柳羽灵“妈妈”的时候,也是哽了一个晚上才在泪水中千辛万苦地喊出来。

    “喊什么呢?”正在众人闹得欢乐时,谢政航和纪暖姿回来了。

    他们本不打算到餐厅来,可那吵闹的欢乐劲儿太强,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这才过来一看。没想到竟是谢政航带着纪暖飒回来见家长了,真是好笑!谢政航心中气愤得厉害,出口便臊了一句,但见众人不约而同冷下脸来,他也冷冷地看向谢政婷,“那是别人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谢政婷一哽,瞪着谢政航便要回他几句怒话,可谢政远及时出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胳膊,她才把火气吞进了肚里。

    谢政航冷哼了一下。

    “政航和小暖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们也还没开始呢,坐下来一起吃吧。”莱依不计前嫌,大方坦然地邀请他们入座,起身为他们摆开碗筷。

    却不想谢政航照样拂了她的面子,“我可不像婷婷,年少不更事,分不清好与坏,跟着别人家瞎闹!”

    说罢,他扭头就走。

    莱依淡然一笑,看向纪暖姿,“小暖坐下来吃吧?”

    纪暖姿亦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谢谢阿姨的好意,我还是先去看看政航吧,能把他劝下来大家一起吃那最好了。”

    “也好,还是小暖识大体。”莱依不强留,也并不希望她坐下。

    纪暖姿冲众人礼貌一笑,旋即离开了餐厅,但是她并没有去劝谢政航,而是匆匆离开了谢家,当霞姐好奇地问她要去哪儿时,她不耐烦地丢下一句“回家”。

    可惜身在南部别墅的胡妤并没有等来纪暖姿。

    她要找的不是胡妤,而是李唐越。

    有些事情已经发展到超乎她想象的程度,她看不下去,更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味地默默忍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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