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天尊那泛着金光的通天印记飘来飘去,嫌弃地将妖怪那把不知谁家乱丢的法宝匕首碾成碎末, 掉头飘回来停在哪吒跟前。

    神将少年忽然面色一变, 手中的斩妖剑哐当掉在地上,他提脚将其踩住,腾出的手又死死按住肩上的乾坤圈。

    这两样法宝再加上对面插在墙上的火尖枪, 都在印记金光中隐隐躁动, 不知是狂暴还是不安。总之哪吒不可能任它们冲着祖师爷的印记挑衅引战, 只得用力压制。

    所以说师公您究竟给我安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不知道那金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倒更像是添乱的,光芒大盛, 几乎照亮了整个洞窟。

    师公不在场, 我没忍住起了贼胆,从哪吒手掌上跳起来, 一巴掌把印记往下拍, 倒是没能给呼噜到地上,印记触布而入,钻进我的胳膊里, 化作一个狂草模样的字符闪了闪光又消失不见,无论我怎么狠命地甩胳膊也没能把它弄出来。

    妖邪已死, 上清祖师爷给的不听话的外挂也安分了,这下总算暂时安全无虞。

    哪吒松口气,立刻将方才不甚听话的几件法宝统统往法宝袋子里一塞, 只留下刚刚姑且还算安分的混天绫与风火轮仍在身边。

    处理完法宝, 少年一双黑亮的眼珠转过来看我:“交锋之中, 你来掺和什么?若无天尊庇佑你可就——!”

    他带着三分急三分恼,秋后算账那竖眉瞪眼的神情放在清秀玉面上仍然好看得很。

    我被瞪得有点心虚,不自在地拖着裙角往后退了退,又差点从他手掌翻下去。

    “……”哪吒将我捧住,无语极了:“就你这身手反应,哪里来的急智插手打斗?”

    这个嘛,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时机、地形和那妖怪磨叽的长短都在我刚好能赶上的范围里,既然能做到,我就那么做了,仅此而已。

    我非要故作无辜状,哪吒也没别的话好说,颇为无奈地抓了抓后脑勺。

    确认被劈成两半的妖怪已经凉透,保险起见用火将它尸身焚毁,至于妖魔那充满了罪孽的魂魄,就要通知地府去抓了。

    哪吒三太子领命在凡间孤身行动,只负责打游击一般四处降妖除魔,后续处理他是不管的。

    他将我放在肩上往洞窟出口走,一边往上爬一边问:“说来,你是如何到凡间来的……该不会是脚滑跌下来的?”

    这个猜测听起来仿佛是个玩笑,然而哪吒说出这半句话来时表情极为认真,丝毫不见说笑的意思。

    他开玩笑的神色我见过,并非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如此猜测。

    我摇头,有些不满:就算我的确曾经从天界掉下来的前科,那也不是我自己平地摔跌下来的啊。

    哪吒真诚极了:“……我总觉得,在你身上是有可能发生的。”

    哇好气哦,但是无法反驳。

    有关我如何来到凡间这一问题……不必我自己回答,罪魁祸首已经主动来自首了。

    化为原型的小白鼠钻进洞窟入口,灵活的身影往下一窜,等她瞧见下头有人已经来不及避开,被哪吒抬手捏住尾巴,悬吊在半空。

    金鼻白毛鼠是开了灵智的老鼠精,被捏住尾巴不仅觉得受到威胁,并且感到屈辱极了,愣了一下子之后立即开始疯狂挣扎摇晃,吱吱吱吱直叫。

    先不管她身为妖,本能地对满身妖魔血气的哪吒三太子退避三舍,哪吒还有更气人的操作。

    他拎着老鼠尾巴瞅了两眼,嫌弃地拎远了些:“这什么玩意儿,哪来的?”

    ……这少年根本不记得父亲在灵山收养女儿的事情,自然也丝毫没意识到,他手里拎着的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

    好一番折腾解释,哪吒终于想起那档子事儿:

    “你是那只管不住嘴的小老鼠。”

    说得反而更难听了。

    金鼻白毛鼠已经不是当年胡乱咬东西的小老鼠,听见哪吒提起黑历史顿时毛都微微炸了起来。老鼠的毛本是顺服地贴着身子露出曲线的,这一炸才叫人发现,老鼠的毛还挺长的。

    埋汰完义妹,哪吒可不管她的羞耻心,又提起她的尾巴拎着往外走。

    “吱吱吱!?呲——”

    白鼠龇牙咧嘴地叫唤,哪吒脚步不停,告诉她:“你要偷跑去哪里与我无关,但你将碧云带到凡间,令她接近险地之事,我稍后自会与你算账。”

    小白鼠一听,先是缩了缩爪子怂了一下,尔后还是为了放心不下的事拼命挣扎,见哪吒实在没有主动放手的意思,才动用法力化为人形,自主从哪吒三太子手底下脱身。

    穿得白茸茸的女孩落地窜出去几尺,她自觉跑不过哪吒,何况也没处跑去,隔得远远地对义兄道:“我来这座山是为了解救冤死者亡魂,妖邪虽已被兄……兄长除去,冤魂不知仇人已死,仍在邪魔之气笼罩中徘徊不去。”

    哪吒:“天庭会派人处理残余的邪魔之气,枉死魂魄之后会由地府使者收走,轮不到你操心。”

    白鼠:“那天庭的人会为亡者收敛尸骨吗?”

    这倒是把哪吒问住了一瞬,杂事一向有部下处理的将领略微一想,尔后摇头。

    “我想为他们收敛尸骨。”白鼠小声说,“我知道魂魄归入地府,便与凡间尸身再无干系,但……尸身不安,只有魂归地下,终究留有遗憾。”

    哪吒终于被说服了,改了主意,放白鼠进洞中去寻那些惨死之人的尸骨。

    他愿意放白鼠去,自己可不打算动手帮忙,带着我在洞口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在阳光下轻皱眉头,抬手拍起我裙摆上的泥尘。

    这轻微的洁癖我也算习惯了,随便他扑打裙角,自己抬手戳戳他的脸颊。

    哪吒捏住我的胳膊:“不用担心,我未曾受伤。”

    或许没有受伤,但状态看起来可不怎么好。

    “被妖怪耗了些心神罢了。”

    他魂魄宿于金丹,谈不上会受到精神攻击,然而一人孤身下界扫荡妖魔,这无人管辖地带的妖怪也都长得奇怪极了,甚至化人形都很不讲究,多数长得稀奇古怪,再怎么说那一句“审美因人而异”,那些歪瓜裂枣也绝对偏离了大多数人的审美范畴,看多了心累。

    “难得碰上会变个人样的,却偏偏变作你的模样……”

    哪吒想起来就觉得不快,脸色难看。

    我只好拍拍他的手臂安抚一下。

    白鼠收敛好尸骨,迈着与短腿不符的速度一溜烟蹿出来,小心翼翼地看哪吒。

    “你手里拿着什么?”

    听到哪吒发问,白鼠展开手心,只见掌心里捧着几具用法术变小的微缩骨架。

    她不解心意的义兄猜都不猜,直接问:“你这是做什么?”

    白鼠解释道:“我本以为冤魂迷蒙,为亡者收敛尸身,就地下葬就是,没想到进洞一看竟还有几个亡魂保有意识,说得出自己生前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便、便答应送他们一程,将尸身送回故乡再入土下葬。”

    我:“……”数数她手心里十来具微型骸骨,就连我都不得不说,她这事情揽得有点太多了。

    哪吒倒是好像已经放弃多想,不提同意不提反对,站起来拎住白鼠姑娘的衣领子。

    “吱!?”

    “叫他们把姓名家乡报上,自己在这儿等着地府来人。”哪吒说,“魂魄就别跟着尸骨一起来了,免得到时候勾魂使者还得到处跑了去找。”

    未借用术法辅助,哪吒是不能直接看见寻常魂魄的,但仍能感到冤魂阴暗冰冷之气扑面而来,冷笑一声。

    也不知他到底用什么挡了一下,只听得失了理智、不满于被命令尸骨分离而扑上来的冤魂惨叫不已。

    能看见冤魂模样的佛门小老鼠缩了缩肩膀,被义兄捏着后颈,憋着不敢说话。

    “你们虽为妖邪吞食而枉死,本身却未必是好人,可别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下到地府自有阴间仙神辨尔等是非功过。”哪吒三太子黑眸一扫,眼中一抹淡淡金芒转瞬即逝,似是威胁震慑之意。

    “枉死是一回事,生前作恶,是另一回事。”

    ……

    将尸骨送回亡魂家乡并不难办,这个时代里,人族除非行商之人,否则很少远行,而凡间的妖怪各自划了地盘,一般而言也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捉凡人吃。

    还记得自己是谁的冤魂尸骨中,也多是附近村落城镇的百姓,基本都在周边几十里范围之内。风火轮可日行千里,哪吒提着白鼠,眨眼就到了最近的一处。

    他将白鼠放到地上,叫她自己去归还尸骨给死者亲属,自己不想与寻常的凡人接触。

    在天上百米高的地方飞着等她,往下一看倒也看得清楚。虽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好在看来是并未对前来送还尸骨的白鼠有所误会,死者亲属接了尸骨痛哭不已,又对白鼠姑娘千恩万谢。

    哪吒往下一瞥,忽然道:“她倒是误打误撞,得了恩德。”

    “?”

    白鼠离开村落,我们下去接她时,哪吒顺口一提:“善果虽小,也是你应得的。”

    白鼠郑重点头:“多谢兄长,我明白。”

    送完家在附近的尸骨所用时间不多,走完一圈,白鼠手中居然还剩了一具下来。她仔细回想这具尸骨的主人,道出亡魂所述讯息。

    此人不巧,正是一名远走他乡、四处行商之人,路过时被妖怪吞吃,从此书信再也传不回家乡。

    “她的家乡距此很远……”白鼠见哪吒蹙眉的样子还是有些怵,不禁声音渐轻,“若兄长有事要忙,我一人送去便是……”

    哪吒却是打量着微型尸骨,像是有些稀罕:“此人身为女子,竟能做行商者?”

    男女体态有别,只剩下骨头也能看出不同来。于修行之人而言男女并无区别,凡人却并非如此,女子经商不奇怪,可做行商便有各种难处。

    白鼠:“她说她的家乡在一个叫做西梁女国的地方,国中上至君王、下至农户皆是女子,没有其他地方的人那些对女子的教条约束。她喜外界风光,就借了行商的名头远走他乡,周游各国,不想竟栽在此处。”

    “西梁女国在何方位?”

    “此去西行一千二百里。”

    于是不久,我们到了女儿国地界。

    ……虽不知哪吒和白鼠姑娘感想如何,反正我有种圣地巡游一般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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