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从来都是个能屈能伸的,即便耍小性子,也只是对着陈大河的时候。在朝着陈家人低头之后,王氏便知道即便是这点小性子,以后她也没有资格耍了。先低头了就是先低头了,即便王氏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王氏都丢了好大一个脸,更莫说王家人了。

    王父怒气冲冲地过来,垂头丧气地走了。他原以为来陈家可以问罪,结果,陈家人根本不安常理行事。

    那和离书,恰恰是戳中了王家人的死穴。女子过得向来比男子幸苦些,更遑论是被休的女子。王氏年纪已经不小了,又生养过两个孩子,若是真同陈大河离了,往后便是能嫁出去,也肯定不会嫁到什么好人家。王父和王文胜深知这点,故而除了低头,别无他法。

    出了陈家之后,王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爹,”王文胜不忍父亲这般颓然,自责道,“是我没用,是我一时冲动,非得跑回来告诉妹妹这事。”

    连累了妹妹差点动了胎气不说,还叫父亲忧心至此,更重要的是,王家以后在陈家面前,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都怨他。

    王氏摇了摇头“不,是为父不中用,不能庇佑儿女。”

    王父知道女儿只要低了头,收敛收敛脾性,以后也不是不能和陈大河好好过下去,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王家的女儿就要给陈家人低头?

    想着秋后的乡试,王父忽然下定了决心。

    王家父子二人离开之后,陈阿奶便叫李氏扶着王氏回房了。本来依陈阿奶对孙子的关心程度,该是自己先扶进去的,只是方才闹了这么一大出,她也早就筋疲力尽了;况且,王氏方才的话叫陈阿奶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她不像陈有财,能看得那么清,陈阿奶从未想过王氏会惦记二房的财产。那可是她二儿子一点一点挣回来的,更她王氏有什么关系?

    陈阿奶觉得心被伤到了,反正她暂时是不大想理会王氏的。

    李氏认命地扶着人回了房,不多时,陈大河带着周大夫匆匆赶过来。虽然嘴上不说,可陈大河却也一直惦记着妻子,尤其是回来之后听娘说了,王氏已经服软,爹也只当作先前的事儿没发生,从今往后一笔勾销。

    陈大河这才松了松心神,既然已经过去了,妻子也知道错了,那往后,总该能好好过日子了吧。

    唯有小周氏不尴不尬地站在外头,进退两难。

    犹豫了一会儿,那周大夫转眼已经从三房里头出来了。小周氏赶紧走过去,面上关切地问了一句“周大夫,里头的王氏怎么样了,这动了胎气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周大夫皱着眉“瞎说什么呢,只是累了罢了,哪里还动了胎气。”

    一大家子的人火急火燎地将他叫过来,结果啥事也没有,周大夫这会儿脾气也说不上好。

    小周氏被骂了反而没生气,更殷切了几分。赔笑着寒暄了两句后,方才恭恭敬敬地将周大夫给请走了。可前脚人一走,后脚她便跑到陈有财身边撺掇“有财叔你可听见了?周大夫都说了,王氏压根就没有动胎气,她这分明是耍咱们的。”

    陈有财压根没什么反应“事情都过去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小周氏一脸惊疑地看着陈有财。都过去了?刚才有财叔可不是这个态度来着,说连和离书都写好的人是哪个?这样大的事儿,合着王氏随便认个错就能翻篇,那和离书岂不是白写了。小周氏不相信“有财叔,您就真的这样放过王氏?”

    丁点儿惩罚都没有?

    “她还怀着我陈家的孙儿,敲打敲打,便足够了。”

    “那先前的咱们说的婚事?”小周氏提醒。

    陈有财笑了笑“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再提,我何曾说过什么了?”

    小周氏再不明白自己被耍,那就太蠢不过了。她望着陈有财,有些生气“即便是我说的,可有财叔您也没反对啊。我话都放出去了,您这回儿要是反悔的话,那赵寡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又未跟别说提起赵寡妇的名字,旁人如何知道会是她?”陈有财可不管着这堂侄媳妇,说到底,还是嫌弃小周氏蠢,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有这个功夫跟我磨叽,不如早作打算,去别家转悠转悠,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家里还有事,不多留你了。阿年,送客!”

    正在看热闹却被点到的阿年“……”

    她不敢反抗阿爷的命令,几步走到小周氏跟前,仰着头道“堂伯母,走吧。”

    小周氏愤愤地跺着脚,不用阿年送,直接转身离开了。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是彻彻底底地白忙活了一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反倒跟王氏结了死仇。

    哼,等着瞧吧,得罪了她还想过什么安生日子,做梦!

    小周氏怒气冲冲地走了,阿年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不是为了送小周氏,纯粹是为了把院门关上。再回来时,忽然瞥见阿爷将手里的和离书给撕了。

    发现阿年在偷看,陈有财还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回去,大热天的站在太阳底下不嫌晒啊。”

    阿年摇了摇头,不嫌的,有热闹看。

    陈有财不想跟孙女说太多,今儿的结果他极满意。他的目的本就不是想让那夫妻俩和离,只是为了给王氏一个教训,从眼下的结果来看,王氏俨然是受教了,只是能保持多久,陈有财也不大知道。

    再说吧,毕竟给陈家生了一双儿女,他也不能真将人给赶回去。

    陈有财也转身回屋了,去寻陈阿奶。他方才发现老妻面色有些不大好,怕她真被伤了心。

    阿年等陈有财走后,才一步一步挪到后院的角落里。她方才见到了,阿爷把东西撕了之后就是仍在了这处。找了一番,果真找到了那一团纸。阿年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被撕成了七八片,不过阿年只花了一点功夫便拼好了。

    展开一看。

    “八月中旬,买盐三十文……”

    “……?!”

    阿年惊地张大了嘴巴,她觉得自己发现到了什么秘密,然而阿爷已经走了,阿年也没有可以?n瑟的人了。

    扫了一圈,阿年的目光停在院子里的丑儿身上。她觉得自己不能叫这和离书背旁人看到了,这是她跟阿爷两个人的秘密。

    丑儿看着阿年往自己这边走过来,激动地眼睛都湿润了。这些日子它被拴在外头,每日风吹日晒的,可怜极了,连头上仅有的几根毛都掉光了,彻底变成了一只秃头大雁。

    它满心以为阿年是过来带它回去的,等到阿年停在它面前的时候,还扑腾了两下翅膀,期待无比。

    “啪嗒”一声,阿年将纸团仍在丑儿跟前,木着脸“吃吧。”

    丑儿盯着纸团看了半晌,又看了看阿年,惊悚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然而该吃的东西还是得吃的,尤其是它面对的那个人是阿年的时候。

    将手上的纸团彻底消灭之后,阿年方才冷酷无情地走了。那日之后,阿年觉得三婶好像变了一个人,比过去沉默寡言了,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儿也都抢着做,丝毫不必才怀孕的时候,连做个饭都推脱着不愿意动手。若是碰上阿年,那态度也不是往日可比了,就如现在这般。

    阿年听着王氏挺着肚子同自己道歉,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也跟陈阿奶一样,记着王氏说过的,惦记着二房家产的事。阿年又不是圣人,只听她说两句好话,道个歉便能一笔勾销的。

    眼瞧着王氏还有再说,阿年迅速地挣来了她的手,还刻着压着力道,不敢伤了王氏“三婶你坐着,我还有事。”

    “又说什么胡话,家里还能叫你做什么事?”

    “挑水。”阿年回得一本正经。

    “可我方才见那水缸早已经被挑满了水。”

    借口没了,阿年愣了一会儿,还是逃开了,她宁愿把水缸里的水倒出来,然后再重新挑满,也不愿意在这儿陪着王氏听那些不由心的话。

    阿年知道那些都不是真心的。

    人走了,王氏脸上的笑迟疑了一瞬,随即同刚走出来的陈阿奶道“阿年是不是还在怨我啊,连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可是我已经道了歉了,阿年还想让我怎么样呢?”

    陈阿奶随口道“你一个做婶子的,跟她计较什么?”

    王氏一愣。

    “阿年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么,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反正她说话做事向来没有脑子,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陈阿奶乜了儿媳妇一眼,“以前也没见你埋怨阿年不理你。”

    也是,毕竟王氏以前从未将阿年放在眼睛里过。

    每每她和阿年对上,自己还总偏帮着王氏呢,如今看来可是白帮了。陈阿奶哼了一声就离开了,她现在怎么看王氏怎么觉得糟心。还敢惦记大河的东西,多大的脸!

    见陈阿奶走了,王氏才慢慢拉下脸。不一样了,一切都很以前不一样了,连婆婆也开始护着阿年。要知道,在这个家就数婆婆最不看重阿年,眼下却为了阿年教训起了她。看来在这个家,她连阿年都比不上了。

    长此以往,这个家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王氏从来都不是个心甘情愿低人一头的主,她虽知道自己的境况,却也没有闹腾,这么一段时间勤勤恳恳得做事儿,照顾一家老小,渐渐的,倒也叫陈家人心软了。到底挺着大肚子呢,总为难她也不好。也是陈阿奶最先软和了态度,全了王氏的脸面。

    只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县衙忽然派人传来了消息,今岁的秋税,比往年重了将近一倍!

    消息传来的时候,莫说陈家村,连同周围几个县城都是哀嚎一片。百姓的日子本来过得就苦哈哈的,如今一下子加这么多的税,这不是逼着人去死吗。

    京城皇宫。

    张铎进紫檀殿时,远远地便听见皇上在发怒。偌大的宫殿,唯留下一道暴躁至极的怒吼,昭示着主人的不满与愤怒。

    “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朕滚!”

    一阵悉悉索索过后,张铎抬头,便看到五六个兵部官吏从里头出来,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发出什么动静再招来怒喝。

    张铎不禁想起了韩公望,几月前深受隆恩,被委以重任的兵部尚书,昨儿却被当廷杖责四十大板,彻底丢了尚书一职。然张铎却没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他只关心皇上。

    喜怒不定,任意赏罚,刚愎自用,这并不是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模样。

    正思虑间,里头传出一道声音“张太傅为何还不到?”

    张铎提步进去,行至大殿中央,方才磕头请罪。

    萧承衍看着下头跪着的张铎,目光复杂。他也爱贤才,可若是这贤才事事与他作对,百般阻挠他行事,绕是萧承衍对他再看重,心里也不免生了几分不喜。

    “今日朝中一事,张卿可有何要说的?”

    张铎便知道皇上召他必定是为了此事。他本不愿驳了皇上的脸面,只是“皇上,您初登皇位,人心尚且不稳,眼下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如何能加重秋税?”

    张铎忧心忡忡“再者,去岁冬时多地爆发了雪灾,这一波未平,实在不易另起波澜,百姓最是念旧,元宏年间便有永不加税的诏令,如今皇上贸然更改,恐怕有碍于皇上的圣名。”

    “够了!”萧承衍皱着眉,不喜他总是这一套,听得他不耐烦,“那张公倒是说说,若不征税,何来军费征平山西那群逆贼?我堂堂大齐,皇室正统,难不成还要看着那山西的逆贼为虎作伥?”

    “诏令以发,此事不容更改,张太傅还是少操些心吧。”

    张铎闻言,知道皇上丝毫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眼下他能做的也唯有一声叹息了。当初元宏帝失踪时,皇上便时时忧心;如今元宏帝完好无损地现身太原,更是彻底激怒了皇上。

    皇上虽圣明,可每每遇见元宏帝一事,总会过于激进,一如此次执意加重赋税,执意攻打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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