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成尤清雨噎住了。

    他是个木匠,可他为什么专业会种树!啊?!

    “小姑娘,你可别误解了木匠这行啊,”齐姓老人态度很和善,脸上笑眯眯的,“我和木材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不知道切割了多少树木,有点感情也不奇怪吧?

    “再说,人和森林之间,一退一进,本就应该注意度量,决不可贪得无厌。砍了树之后,就得种得更多,不然森林会记恨你的。所以我非得时常种树不可。”

    他悠悠地说着,看了看旁边的方时清,“如果你们做的是需要伐木的行当,那也必须注意这一点。”

    方时清心中一凛。他清理农场的时候才砍了不少树,现在听到这句话,总觉得老人是在着意提点他什么。

    除此之外,他对齐姓老人的工作也很感兴趣。

    “木匠”——这在模拟农场经营类游戏里,算是个不可或缺的职业;房屋的改造和扩建、特殊建筑的加盖等等,都得指望他。

    “我才来十几天,感觉没有怎么在镇上见着您呢,您平时在镇外住吗?”他有意向老人打听着。

    “是啊,我就住这儿。”齐木匠倒也不避忌私人话题,伸手一指背后的小木屋,“年纪大啦,平时就想躲个清静。反正离镇上也没几步路,想过去的时候还是挺方便。年轻人,你就是新搬来的农场主吧?”

    “啊,我确实是。”

    老人话锋一转,方时清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只见对方正面带笑容看着他“我就知道,你准得打听我的事儿。怎么样,你是不是想买桃树苗?”

    ——桃树苗!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方时清急忙点头。

    “您怎么知道我想……”

    “嗨,说到桃树,”旁边的镇长插话,“那不是小方你爷爷最喜欢的吗,当时种满了小半个农场呢!他还在的时候,每年夏天我都能收到一大筐鲜嫩的桃子,全是他自家结的。”

    “可不是嘛,老方种的桃子,那可真是一绝。可惜后来农场易主,接手的那个人说是花粉过敏,把满场子的桃树都砍了个干净,可惜呀,可惜。”齐木匠也跟着感叹,“现在他孙子来了,我就琢磨着他得想方设法再种一批桃树。”

    男人上了岁数之后,这闲聊瞎扯的功夫可一点不比大妈们弱。眼看两位老人一唱一搭地回忆起了过去,方时清不得不强行把话题拽回来。

    “齐伯,您知道以前我爷爷的桃树苗是从哪里弄来的吗?为了纪念他老人家,我也想再在农场里种桃树,等我将来种出桃子,一定给您二位再送上几大筐。”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齐木匠随口道,“咱们风月镇上没有卖的地方,就去邻镇买呗,邻镇什么都有。”

    ——邻镇!

    “邻镇?”尤清雨茫然问道,“附近还有别的镇子吗?怎么去?”

    “当然有邻镇啦,咱们风月镇,地方是偏了点,但又不是与世隔绝,”镇长接过话茬,“你们要是想去,可以每月一号去搭大巴车啊,从广场发车直通邻镇的。现在咱们镇上搞利民措施呢,车费不贵。”

    “每月一号?”每个月只有一次机会吗?而且还得再等上十好几天,“那个……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你们想自己去啊?这可不容易,”镇长摇头,“要去邻镇得翻过西边的山,坐车都得好几个钟头呢。”

    方时清明白了。

    从风月镇到邻镇,本质上是场景的切换,而“搭乘大巴车”就是游戏系统的切地图方式。

    这里毕竟是游戏而非现实,大概是不能仅凭物理上的移动来切场景的。

    没办法,两人只好谢过镇长和齐木匠,转而去排队领树苗。

    “看来只能等到下个月一号了,”尤清雨轻声说,“到时候一起去吗?”

    “好啊。”方时清还是有点郁闷,“听他们的意思,大巴车每个月一号发车去邻镇,当天天黑前就得返回,等于每个月在邻镇只有几个小时的活动时间。”

    这么点时间,最多只够买个东西,根本不够探索新地图的。

    队伍移动得很快。期间方时清不死心地左右看了一圈,然后转头盯着来路盯了好一会儿,但直到他们排到曾昕面前时,依旧没能等到肖锋镝。

    ——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尽管和他认识不久,但方时清就是觉得,大佬不是会爽约的那种人。

    在他走神的时候,周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随后正前方传来砰砰数声,响亮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尤清雨小声惊呼起来。方时清扭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小木屋周边掀起了一阵烟尘,隐约可见落石的影子。

    烟尘散去,一个人影从小木屋旁边的稻草堆里爬出来,站起身——

    “那不是肖哥吗?!他……”尤清雨愣愣说道,“他他他,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动作就像信仰之跃那样……你知道吧,信仰之跃,就是那个——”

    “——啥??”

    领完树苗的人们大多已经散开了,却又被这阵异常的响动吸引过来。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齐木匠和镇长都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曾昕本来背对着那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头时只见镇长摇摇欲坠,连忙过去扶住了他。

    人群很快叠成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中间的当事人。

    方时清反应过来,匆匆跑了过去。

    “年、年轻人呐,”齐木匠捂着胸口,指了指头顶,又指着那堆稻草,瞪着对面的肖锋镝,“你是从上头的情人崖上蹦下来的?”

    这座小木屋位于山脚下,背后就是山。

    “……”肖锋镝没说话,他脸色苍白,脸上一时没什么表情,态度迷茫而僵硬。

    齐木匠渐渐缓过来,先是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摔断胳膊腿儿啥的。等发现他一切完好之后顿时发起火来,恨不得上去揍人。

    “下边就是进山的大路,这么多人都在,怎么能在这里随便玩危险动作呢!就算你自己想不开跳崖,也别拉别人垫背啊?这次是运气好,没有砸到人,要有下次……”

    方时清关注着情况,拼命往人群里里挤。

    肖锋镝一直没说话,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外表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说不定受了什么内伤;还好这里是游戏,只要没有当场死亡,就都不算什么大事。

    “对不起啊齐伯,我朋友他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替他道歉——”他挤进人堆里来到肖锋镝身边,一面道歉,一面抓住他的手,小声问道,“大佬,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对方的手指是冰凉的,在他握上去的时候,立刻反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掌心。

    在看到他的时候,肖锋镝的目光终于稍微动了动,慢慢移向他脸上——

    方时清觉得,自己简直看到了一个灵魂归位的过程。

    “我……”他的嘴唇动了动,僵持了许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呢。”

    ——原来如此。

    如果真的像npc说的那样,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一定会受到惊吓的吧——即使是肖锋镝也不例外。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示弱。

    平时值得依靠的队友偶尔露出这种模样,无疑更让人保护欲爆棚。

    方时清立刻更紧地握住他,连声安慰道“没有没有,你还活得好好的。”

    镇长终于清醒了一些,拿起喇叭递给曾昕,叫她维持现场秩序,让镇民们继续进行活动。

    齐木匠也冷静了一点,咳了两声,埋怨道“这小伙子是怎么回事!镇上往这边来的路常年封着,今天白天虽然打开了,但我一直守在这,没见你路过。你是怎么上山的?”

    他看了看肖锋镝,到底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些等会儿再说。大概他也吓得够呛,小方啊,你跟我带你朋友去我屋子里歇会儿吧。”

    齐木匠打开了小木屋的门,将他们引进室内。远远站在人群一角的尤清雨也跟了过来。

    屋子里收拾得很利索,地上摆着不少处理到一半的木板和家具,空间显得十分狭窄,但并不压抑。

    老人很快倒了热水过来。喝完一杯水后,肖锋镝的脸色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表情却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方才那一幕过于惊世骇俗,以致于有些丢脸了吧。

    “……抱歉,”他松开手站起来,先对着齐木匠客客气气地道歉,“麻烦您了。”

    齐木匠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说吧,你是怎么进山的,刚刚又是怎么回事,跳崖自杀吗?”

    他沉默一下后,说道“我是今早进到山里的。不巧碰到了一些难以应付的野兽,不得不一边逃脱一边与之缠斗,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半山腰,然后……之后的坠崖,就纯属意外了。”

    “野兽?”齐木匠瞪着他,“这个季节的野兽,莫非是野熊?”

    肖锋镝默认。

    “……”齐木匠梦游似的起身往外走,嘴里自言自语着,“这可真是不得了了,现在的小年轻,被春天的野熊追着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齐伯?”方时清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啊,你们先在这歇着吧,我出去看看老李。”

    *

    目送齐木匠离开后,肖锋镝沉重地呼出一口气,突然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植树节的活动,应该是没法参加的了——明明之前答应了你的,对不起。”

    方时清连忙用力摇头“没事,这不重要。大佬你还好吧?没受伤吧?”

    他现在根本不在乎那些小事,只想确定对方现在的情况。

    “还好。”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身体机能完好无损,然后简单说了几句之前的经历。

    在他们头顶上方——也就是小木屋上面的,恰好是一处断崖。因为又高又陡峭,风景还漂亮,多年以前曾经被许多情侣当作殉情的好地方,因此得了“情人崖”这么个奇葩的称呼。

    当时他遭遇了罕见的野熊,被一路追赶着,迫不得已跑上了这条死路,最终被堵在了断崖上。

    他本来是想从崖边相对缓和的地方爬下来的;但不知为何系统一直提示‘操作不可执行’,没办法,不得不在一直原处和野兽周旋了许久。

    在后退的时候,崖边的石块突然断裂,连带着他一起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了下来。

    摔下来的时候,即使他是肖锋镝,也完全想不到任何自救的办法。

    在现实中,从那么高的地方掉落的话,不要说断手断脚,大概整个人都会啪叽一声摔成肉饼了——他以为自己的结局也多半如此。

    不夸张地说,在空中的时候,头脑中就连走马灯都已经出来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毫发无伤地落在了平地上——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尤清雨举起手“打扰一下,请问你听说过信仰之跃吗?”

    “……那是什么?”肖锋镝皱眉。

    “说来话长,”尤清雨说,“总而言之,只要最后能落进一堆稻草里,那么无论跳落的位置再高,人也不会有事。即使是从再高的悬崖上、塔顶上跳下来,都不会有事。”

    “……?”

    “我猜,这个游戏可能根本不允许高空坠落的情况发生,”她又说道,“只要走到边缘位置,就会发送‘操作不可执行’的提醒,哪怕玩家想跳也跳不下去。你当时之所以能跳下来,应该是因为那个位置恰好可以进行信仰之跃吧。”

    “……??”

    肖锋镝的表情再次崩裂了一角。

    方时清觉得,在肖锋镝心里,游戏世界很可能已经与违反物理规则的奇葩挂上了等号。

    “咳,”他有点尴尬地扯开话题,“说起来,大佬你为什么会到这边的山上来?东侧的道路一直是封着的吧,你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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