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真火密集地燃烧在阴三峤周围,黑衣少年面容木雕般僵硬,火焰灼身,他苍白的皮肤泛出水生动物脱水泛白的颜色,宛如大片伤疤牢牢扒在脸上,狰狞可怖。

    空旷的大殿内,四周边角堆放着不少珍奇异宝,但是酒馆一行人无一在意,白福贵浑身大汗,拄着穿云剑勉强站了起来,面如金纸,李不咎挥翅挡下白福贵混乱中发出的攻击,冷声问“清醒了?”

    白福贵虚弱点头,颤声道“多谢大佬。”

    拍拍旁边的地板,白芙蓉安慰道“调息一下吧,来坐。”

    “咱们一起看着小乔脱困。”

    陈玄商在一旁小鸡啄米点头,叽叽叽乱叫,声音回荡大殿,古怪?人。

    白福贵“……”

    白福贵觉得一股笑气游窜在丹田内,让他怜悯阴三峤大佬之余又得竭力忍住不笑,他咳嗽一声,盘膝坐在白芙蓉身旁。

    三人齐齐祖国花朵捧脸状,胳膊肘放在膝盖上,盯着阴三峤。

    “你们挣脱迷障好快啊。”白福贵小声说。

    李不咎“呵,小儿科。”

    陈玄商“小福贵,我没入障哒。”

    白芙蓉“过奖过奖,客气客气。”

    白福贵怪异盯一眼白掌柜,心道这厮脑子里沟坎这么多,显而易见可知以往经历惊人,竟然不会被记忆迷障障住?实在是匪夷所思。

    李不咎斜睨小福贵眼神,心知他俩想到一起去了。

    身旁人目光疑问,白芙蓉自然知晓,但她心中一笑,装作没看到。

    记忆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之一,白芙蓉的脑子里藏着太多不能示人的东西。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无尽宇宙,看到了百万星球,那些上辈子她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手掌触摸过的金属。

    边缘星球上银天血海的壮阔日出,勾肩搭背出生入死的伙伴们,这些物境人事并没有带给白芙蓉最刻骨铭心痛彻心扉的感触——反

    倒让她想起了孤单单一个人坐在荒漠星球上,看着恒星落下地平线时的样子。

    手中握着沙石敲击地面,缺水断网,百无聊赖,被抛弃在外太空。

    ——上辈子白芙蓉不觉得这些景象有什么问题,然而方才,沉浸入迷障中时,她罕见的感受到了一阵孤独。

    白芙蓉不知道自己在孤独些什么,寻望些什么,眼中赭红色的土地干枯美丽,手中金色的沙石坚硬到划破皮肤,这一切看起来平平常常。

    我在寂寞什么呢,她想,明明酒馆的那些伙计们一个个都是心怀小算盘,一个个都没有资格分享我最深处的秘密呢。

    这感觉如凉水漫上咽喉,没过嘴唇,最终灌进鼻腔,淹没了白芙蓉一双爆出血丝的眼睛,吞噬生命。

    迟到了几十年的人类社群本性发作了吧,挣脱迷障的一刻白芙蓉摸着手掌心的血,默默自嘲。

    此刻李不咎和白福贵斗嘴,生龙活虎,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白芙蓉现在带着全然不同的心境旁观,就连陈玄商少年变音的糟乱鸟叫声都好听了很多。

    从冰山雪海回到人间的感觉,让人恍惚,白芙蓉不知道刚才迷障中自己究竟度过了多少年,也许一日,也是十年,她感觉不到。

    头顶上大殿合围屋顶露出了月光,一束打照下来在地板上晕开了一团金黄,白芙蓉用手摸了摸,说不清心中滋味。

    白福贵拍了一下她的爪子“摸什么摸,地上凉。”

    白芙蓉“噢。”随后收回手,抄起袖子,觉得冷又将手伸出来放在火圈上烤火。

    白福贵“……阴大佬如果知道你用烧他的火烤手,估计会爆炸噢。”

    白芙蓉笑起来,“那他就跳起来揍我好了。”

    白福贵撇嘴,小声嘀咕道“他会舍得揍你就怪了……”

    白芙蓉掏掏耳朵,皱眉问“福贵哥,你说啥?”

    白福贵忙摆手“没啥没啥。”

    李不咎耳朵尖听闻他俩对话,心中古里古怪不得劲,左右四顾发觉迷障未散,也许需要一行人马脱困完全才能前进,于是他溜达几步走近屋宇边角的宝器堆,翻找起来。

    阴三峤清醒的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日月轮转,月光被金星的光芒顶替,天边有着浅淡红色时,他的血色眼球终于重新凝聚,转化成竖瞳,一口浊气吐出,神兽之魂在躯壳中苏醒。

    一睁眼就看到面前弯腰驼背坐着三个打哈欠的人类。

    白福贵“哎呦你终于醒了大佬,我坐的腰快断了。”

    陈玄商“三峤早啊!”

    白芙蓉“早上好!”

    正在对光查看一把宝剑的李不咎在屋角回过头来,哼一声表示存在感。

    阴三峤“……”

    阴三峤将口腔里的血味咽下去,嘶哑道“早上好。”

    随即他就发现自己浑身火烫,跟被煮了似的,他心头火起,阴沉喝道“陈玄商!”

    陈玄商吓得一蹦:“嘿呦!大佬饶命!”

    白福贵跟着鬼叫“嘿呦大佬变得好凶!”

    白芙蓉叹气,出来背锅“唉,是我的错,小乔你一直不醒,我觉着你和玄商水火属性相克,就出此下策了。”说着,很诚恳地指了指阴三峤周围草灰木屑。

    阴三峤阴冷的盯着白芙蓉,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倒是知道我是水属性,挺机敏啊。”

    在场所有人均是一阵无语。

    白芙蓉笑得嘴角抽“这,这谁看不出来你说。”

    阴三峤“……”

    眼中蹲在地上跟老农民似的少女眉目倩丽嫣然,阴三峤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方才的记忆迷障让他深觉此生此世修炼短浅,挣脱不开轮回的藩篱,也辨识不清自己的脑子。

    此时的白芙蓉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矛盾集合体,时间悖论和情感不明这两个标签硕大无比。

    阴三峤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前朝阴国师,寿数一千多的国师,经历辅佐过多代帝王。

    ——这白芙蓉怎么可能会在多个记忆片段中出现呢?

    这些碎裂片段连起来可是足足纵跨几百年。

    还有,还有这归云府。

    阴三峤心中叹气,望着眼前空荡恢弘的宫宇,打心眼里觉得疲惫。

    国师置办房产一向很随意,这归云府里面杂七杂八都是一些碎物,也就宫殿后山穴花池中的归云镜算个宝贝吧。

    然而,阴三峤并没有想起来这归云镜到底是个什么功用的宝贝,他只觉得这一桩从芥子江中浮出来的私府带给他了很多困扰。

    阴三峤忒,费劲。

    归云府嘤嘤嘤。

    阴三峤还有这殿中,也不摆点好东西,杂碎玩意儿。

    其余势力人……噢。

    李不咎的判断出现了错漏,众人从迷障中清醒过来后,宫殿毫无变化,几人拉瓜一会,阴三峤心中叹气,按照十八相宫步法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地砖上掌中汇聚妖力,朝周围一拂,酒馆一行人只觉得周遭空气一变,平和的日光染红变得杀伐——

    原来这一层大殿竟是无比的广阔,乍一看云雾飘渺不见尽头,各方势力大都困在其中,隔着几米之遥,酒馆人之前一直被障目,丝毫看不见。

    三只年轻人,白白陈“哇!”

    阴三峤“……”

    阴三峤捏着鼻梁不想说话,一个少年幼齿脸做老成动作可笑的很,李不咎斜眼看他,觉得他这脸不熟悉,动作倒是挺熟悉。

    像阴国师。

    李不咎忒,装相。

    于是,接下来发展就颇为让人摸不着头脑,刀戈撞击声中,三只年轻人争先恐后发表看法。

    陈玄商举手“我们算是清醒的早的,对不对?”

    白福贵不确定道“可能吧,我感觉好像没看到孔慈啊。”

    白芙蓉打哈欠“管他呢,福贵哥,这大殿里剑道高手不少,你要不要趁机学两招?”

    白福贵噌一下窜起来“哪呢哪呢?”

    白芙蓉手一指“你瞧,万华寺那边,那个蓝眉毛秃瓢,一手飞天剑使得多好!”

    陈玄商也跟着蹦起来看,“小掌柜,你咋知道是飞天剑?”

    白芙蓉得意摇头晃脑“姐姐我是那种来看猴戏不提前看看猴叫啥的人吗?”

    大殿中不少人深陷迷障中不能自拔,失去神智爆发出了全部战力在同伴群中乱砍,自相残杀,酒馆人看了一会,就没脸说难听话了。

    李不咎摇头,“心智不坚。”

    阴三峤不认同“不知道旁人的道,不好随意评价。”

    李不咎不屑,“怎么,阴爷是在为自己一夜才挣脱迷障找借口?”

    阴三峤巍然不动“我的心魔自是沉重无比。”

    李不咎讥讽一笑,“说的谁不是一样。”

    阴三峤瞥他一眼,没讲话。

    李不咎的心魔他三两秒就能猜得着,这家伙小时候虽然和国师不熟,但是当年征调进羽林军做神将时,军营内议论声不小。

    当年朱雀可是拉着国师好好拉咕过一阵。

    什么哎呀我下面来了个贼小的小家伙,哈哈,也不知道耐不耐收拾。

    什么我去这小家伙连个神兽都不是很有能耐啊。

    当时正在占卜翻腾龟甲的阴国师表示知道你老了,别羡慕嫉妒恨了。

    朱雀呸你娘个腿儿。

    在妖兽的成长期,接受极大的荣誉,最后荣誉王殿垮塌时,不生心魔就怪了。

    阴三峤看李不咎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觉得荒唐可笑,但也不算完全不可理解。

    他中肯评价道“比起你来说,殿中人确实算得上心智不坚了。”

    李不咎翻白眼“用得着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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