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巴鲁刺的一切我都不要再有任何的瓜葛。

    “云齐儿,再喝一口,一口就好。”他的声音又响在我的耳边,一个小勺子缓缓的覆上我的唇,这一次再不是那温软的唇了,我的心神有些清醒了,是他在喂着我喝药吗?

    这是哪里?我依稀闻得满屋子龙涎香的味道,这是我的落轩阁吗?

    我怎么了?他救了我吗?

    记忆里那冰宫里的最后一幕再次在眼前闪现,那是图尔丹的绝离,那是其其格惨败的花落。

    不要啊。

    我开始拒绝那药的进入,拒绝他的碰触。

    我的周遭更是嘈杂了,有慌乱的脚步声,有杯碗落地的碎裂声。

    而后是一片寂静,世界里仿佛又只剩了一个我在虚无飘渺中沉浮飘荡。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味道飘来,那不是龙涎香而是陪了我几个月的草的味道。

    空气里两股力量在对峙着,我知道,那是图尔丹与铁木尔。

    “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她?为什么要把她丢在冰宫里任她自生自灭。”铁木尔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国度里再次飘来。他愤慨着向着图尔丹吼叫。

    一声叹息划过我的心头,“是她自己……”

    “胡说,为什么我离开之前她没有要去死,她还好好的活着,可是现在,你看她已了无生气,为什么她去了那里她就一心求死呢?”铁木尔越说越是激动,他是在为我争着什么吗?可惜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图尔丹的心我再也不会要了。

    “我与她两不相欠了,格格她……”

    心一悸,格格她,她死了吗?图尔丹他是来找我索命的吗?他说,我不配陪着她死。

    我不配。

    一滴清泪沿着眼角滑落,一片湿凉,我不配吗?我甚至不配做他的王妃。他心里真正的王妃就只有他的格格,他的其其格。他带着她出了冰宫,他要她名正言顺的做他的王妃。而我这个替身,的确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要死了,你还来做什么?你要亲眼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你才高兴吗?”一声闷响响在耳际,不知是铁木尔打了图尔丹,还是图尔丹打了铁木尔,那一拳闷闷的震着我,头有些痛。

    叹息,又是那恼人的叹息。

    我好想说:图尔丹,你走,我不要再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可是我动了动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昏睡了五天五夜,她什么也不肯吃,大夫说了,如果她一心求死,那么谁也救不了她。”

    “可是……”

    “你走,你去守着你的格格,请你不要再来打扰她的清静,早知如此,我早就带了她走,也不会让你白白玷污了她的纯洁。”

    又是杯碗滑落碎裂的声音,惊天动地般,铁木尔他就是要吵着我吗?他要以他的方式来唤醒我吗?

    我不要,我不要再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里,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已经让我苦不堪言,难以忍受了。

    一串脚步声悠然而去,屋子里又回复了如初的宁静,我好想睡,不想再理这是是与非非。

    “云齐儿,你醒醒,等你醒了,我就带你离开,离开这一切的虚伪,什么落轩阁,不过是他造给你的一个笼子而已。云齐儿,再喝些药好吗?”

    他说着用勺子把药缓缓的向我口中注入,我咬着牙关,抵挡那药的滑入,这世界我真的已无留恋。

    “云齐儿,你不是喜欢孩子吗?”铁木尔突然温柔的在我耳边说起,仿佛在说着我遥远的一个梦。

    是的,我喜欢孩子,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是天不怜我,连我这最大的愿望也不帮我实现。那薰陆香它夺去了我的希望,如今,孩子只是我遥不可及的一个梦了。

    心已无爱无欲,又哪里来得孩子。

    “云齐儿,你难道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铁木尔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想要努力唤回我的意识。

    我活着,又会有孩子吗?

    不会的,一切都是一场空。

    “云齐儿,只要你活过来,我就保住你的孩子,我会给你一生一世的幸福。”

    他说什么,他要保住我的孩子,我没有听错吧,难道……

    孩子,我有了孩子吗?铁木尔他没有在骗我吧。

    我想问他,可是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喉中都是干涩,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他的药再次慢慢的送入我的口中,这一次我配合着轻轻的吞咽着,我突然很想让自己好起来,我想知道关于孩子这是不是真的。

    孩子,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份渴望。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续与希望,多想把他抱在怀里,逗着他笑,看着他学走路,听着他叫我娘,我想象着未来的每一天,心里突然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我要活着,为着我的孩子,我必须活着,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逃避而扼杀一个小小的生命。

    药一口一口的喝了,我就会好了,我突然很想立刻好起来,给我腹中的孩子讲故事、唱歌,甚至我要弹琴给他听,我要教他作画,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要请人教他骑马射箭,让他成为草原上的一只苍鹰。

    意识已渐渐恢复,房间里依稀有温暖的阳光斜斜的照在我的身上,这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云齐儿,你能喝药了。”我听到铁木尔喜悦的声音。我慢慢地让自己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我缓缓的睁开眼睛,我又看到了我的落轩阁,一番风雪之后,我终又是回到了原点。

    一张惊喜的笑颜,这是铁木尔,“云齐儿,你终于醒了。”

    我眨着眼睛,依旧说不出话来,好饿啊。

    “我去叫丫头们煮些轻淡的东西给你吃。”从没见过男人也可以笑得这样好看,就象那丛林里青翠的松一样耀人的眼。

    我也挤着一抹笑,算是对他的回应。

    四下环顾,没有若清也没有杜达古拉,我的侍女呢,除了一个陌生的还站在那门边侯着之外,其它的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就由着铁木尔来侍候我,说实话,有些不方便也有些赧然,必竟他是一个大男人,又是图尔丹的弟弟,于礼这也是不合的。

    粥来了,他吹着,喂着我喝,好象没有丝毫的不妥之处,倒是显得我的小家子气了。

    满满的吃了一碗,肚子里暖暖的,终于不饿了,我动了动唇,细声细气的说道:“那孩子,可是当真?”憋了半天的话一说出来,我就急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轻轻将我额前的碎发掖到耳后,悄声道:“是真的。”

    我看了看那悄悄立在门边的侍女,有些话我不想让她听到。

    铁木尔会意的转回首,冲着侍女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

    侍女低首悄然退了出去。

    我看着铁木尔,轻声问道:“是大夫来看过后发现的吗?”还是有些不相信这是真的。

    铁木尔点点头,笑道:“是真的,你很想要,是吗?”他看着我的神情也猜出了我的心思吧。

    这孩子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只要是我的,我就要保住他,我的孩子,我盼了许久才怀上的孩子啊。

    算了算日子,就在那一夜,就在我出逃之后,我与他唯一一次的同房,就那一次我居然就有了,“这孩子,总也有一个月了吧。”那大夫也真是神,这样短的时间他就能把出我的喜脉,也算是精通此道了。

    “是啊,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这事,他知道吗?”摒退了侍女,我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除了大夫,除了铁木尔,除了我我不想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摇摇头,他轻声说:“就只有大夫和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连大夫开的药方子都是我自已去抓的药,就怕这些个下人乱嚼舌根。可是你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吗?”铁木尔有些困惑有些不解的问着我。

    他的话就象那片片乌云一下子遮住了我心里刚刚才耀起的阳光,我是真的不想让图尔丹知道,我与他的情份在冰宫里已经消失殆尽,再也没有了。

    我看着铁木尔,方才记起昏迷前我是在冰宫里的,乍听到孩子的事情,我甚至忘记了问他是如何救我出来的。

    想一想那冰宫里的情形,如果不是他救我,我一定会被冻死在那里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图尔丹抱着其其格离去时,那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一天我本是要带你离开巴鲁刺的,我再也不想顾及图尔丹了,他那样对你,真的让我很失望,可是额娘来了,硬是让我去办些要紧的事,而且黎安也极力反对,额娘走了之后,图尔丹就下了命令让我离开去处理额娘吩咐我做的事情。来不及见你,我只好走了。”

    “他是固意要让你离开的吧。”有些事,若清都是不清不楚的没有跟我说清楚,我问了,也是支支吾吾的,让我有许多疑虑。

    “那件事的确很重要。”

    “什么样的事情啊,去了这样久。”算起来从我出逃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了,到了腊月里也就快过年了,冷冷的天出门最是挨冷受饿的。

    “哦。事关巴鲁刺的兴亡所以我不得不去,还好我赶在你去了冰宫那夜里回来了。”

    事关巴鲁刺的兴亡,那就一定是大事了,他们的国事,我不想参与,他看着我继续说道:“那夜,我回来了,我急急去跟额娘请了安,就去见图尔丹复命,可是他不在,我就想着明天再去见他吧,于是我就来了你的落轩阁,我静静的站在围墙外远远的看着,恍惚中我看到一个侍女骑着马出来了,我却不知道那是你。我又站了许久,有人来寻杜达古拉,侍卫说杜达古拉早已走了,我才突然发觉不对,才想到那骑马而去的侍女根本就是你。”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冰宫。”

    “我又去了图尔丹的蒙古包,那里也没有你。我再去了你从前居住的蒙古包,也是没有人影,我早知道图尔丹经常去冰宫的,你与他都不见了,我心里一动就去了冰宫,却不想,你与他果真都在那里。”

    “那其其格对他很重要,是吗?”明明知道结果,我还是忍不住要去问铁木尔。关于其其格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了。

    “云齐儿,不要想太多,把伤养好了,那些事我再慢慢讲给你听。你的脸色很不好。”轻拭着我额头的汗湿,我才发现我身下的暖炕是烧得滚热的。

    “我没事的,若清呢?”这小妮子自我醒来我始终没有见到她。

    “昨儿守着你一天一夜,我让她去睡了,不然她也要累倒了。”

    我汗颜,都是自己的任性连累了一应的人。

    “等她醒了,就由着她们侍候我好了,王爷也该去休息一下了。”不想让他再来照顾我了,不管怎样还是避些嫌的好,我不想再与任何男人牵连着扯不清的关系,那样,心会好累。

    “哦。”

    我不理他的诧异,总也再不想有什么节外之枝了。

    “帮我保守这孩子的秘密,好吗?”我央求的看着铁木尔。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他不配。他本就不该把你娶过来。”他说着一捂嘴,竟是说漏了嘴,他早知道我是其其格的替身的。

    “等我的身子好了,我想离开巴鲁刺。”我望着窗外依然灿烂的阳光幻想着我的未来,那是我与我孩子的未来……

    “可是……”铁木尔极不自然的站起来,“可是至少要等到你娘安全的到了,你才与你娘一起走吧?”

    我点点头,“是的,我要等到我娘到了,我们才一起离开。”

    “我派些人手去接应黎安了,过几天就该有消息了。”

    “你都知道了?”

    “嗯。”

    “还有,帮我对他说,请他不要再来了,我与他的情份在冰宫里已经恩断意绝。”脑子里还在回响刚刚铁木尔与图尔丹的争吵,额头还有些痛,或许是我命不该绝,老天爷才送了一个孩子给我。

    我抚上额头,厚厚的布缠在上面,我的伤很重吧。此刻也在生生的疼,那疼的位置恍惚就是那印着梅花的地方,真想看看我的伤,我顺手去扯那层层缠好的布。

    铁木尔急急说道:“云齐儿,不可。”

    “我想看看。”

    “等好了再看吧。”他柔声的劝着我道。

    “如果不是你到了冰宫,不是你救了我出来,我是不是就冻死在那里了?”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已经冻僵了,我把你裹在怀里,骑着马一路奔回落轩阁,我吩咐着她们用雪足足搓了你两三个时辰,你才暖了过来。那孩子能保住已是奇迹了。”

    “铁木尔,谢谢你救了我和我的孩子。”他的救助他的体贴让我更是无助。还有他的喂哺只要想起都是让我羞赧。

    “云齐儿,我还可以天天来看你吗?”他突然望情的握着我的手,让我想起那一次我与他在雨中的一遇。

    心里一暖一怔,暖着他的真心对待,怔着他的一片痴情我却无以为报。

    “对不起。”我拒绝了他,我就是这样的狠心啊。

    他不作声的轻轻为我掖好被子,“云齐儿,再睡会吧,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醒来,真的可以都好了吗?

    伤可以好,可是心呢,却永远有一道无法弥合的伤口。因为胎儿的缘故,我的心情好了许多,我常常抚着肚子感觉着胎儿在我腹中的脉动,那份欣喜与温馨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希望。

    还有就是,我始终惦记着我娘。有时候想起冰宫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我甚至为自己的轻生而脸红,我原是那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啊,幸好有铁木尔,不然我如果死了就真的对不起我娘了。

    许多事越是想放下却越是放不下,于是就偏激了,就去求死。他人的无情,也引得我的无情,花开花落,我终是俗了。

    我周遭的人没有人在我面前再提起过其其格与图尔丹,大概是怕引起我的伤感吧。

    除了铁木尔,再也没有人来看过我,也许那些侍卫们还守在门口,所以我这里就总是没人敢来,只除了铁木尔。

    躺了几天了,身子臭臭的,我想起来,想好好的洗一洗,我想做一个健健康康干干净净的母亲。

    若清帮我准备好了水,身子还有些虚,她扶了我泡在热水里,我将头倚在桶沿上靠着,那温热的感觉让人通体舒畅,轻轻的撩着水,就洗去这一身的污垢吧。

    看着那蒸蒸的热汽,飘渺的让人如沐梦幻中一般,洗过了,就脱胎换骨重新为人。从前的云齐儿已经死了,我不会再为谁而哭泣而伤心了。

    浅浅的笑,是为着我腹中的胎儿。

    屋子里薰了龙涎香,香气袭人,那草的味道真的淡出我的世界了。

    洗过了,穿着暖暖的衣裳,我向着若清道:“帮我梳梳头吧。”好久没有认真梳过了,一团的乱,一定是黄脸婆一样的女人了。

    若清拿着梳子,走到我身前,我推了她一把,嗔道:“镜子啊,怎么忘记拿了。”

    “这个……,小姐从前都很少照镜子的,我不是一样可以给你梳得更好。”

    瞧着她的样子,好象有什么事瞒着我一样,“若清,去把镜子拿来。”她不拿,我就偏要让她拿来,这样掖着藏着的,是怕我看到什么吗?

    再伤的痛都经历了,还有什么让我害怕的呢。

    “小姐,你受了伤了,还没有完全好。”

    我抚着额头,象是有一块圆圆的痂,硬硬的,她是怕我看到这里吗?

    我笑:“若清快把镜子拿过来吧,我知道我额头上的疤,我不怕的。”

    “小姐,你看了可千万别……”

    “扑哧”一笑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抚着那伤疤,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生得美又如何,不过是作了别人的替身而已,还不如生得丑些,那么此刻也许我还是曾经那个自在的娄府里的十七小姐了。

    “小姐说了可要做到啊。”若清还是不放心的说着。

    “不会的,你放心拿镜子过来就是了。”安抚着她,我暗笑,不知道是我受了伤还是她受了伤,居然要我来安抚她了。

    若清战战兢兢的向门外走去。

    我忙喊着她:“这屋子里随便拿一个镜子就是了。”奇怪她怎么还要跑出去呢。

    若清忙止了脚步道:“小姐不知道啊,二王爷怕你看到不开心,前儿个就吩咐把这屋子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了。”

    铁木尔他还真是细心,连这个也早就想到了,可是再丑我总也会看到的,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瞒着我也是没有意义的。

    这伤疤,真的很严重吧。

    “哦,那去拿吧。”

    看着若清依旧慢腾腾的不情不愿的样子,我不禁失笑,他们对我这伤似乎都有点小题大作了。

    拿着梳子轻轻的理顺着一头秀发,黑漆发亮的垂下肩头,突然就想梳回我大周的那种妇人髻,再不带那劳什子的帽子了,冷了我就躲在屋子里再不出去。

    心里想着,若清也回来了。

    手背在后面,那镜子还是不敢拿给我看一样。

    “不怕的,尽管拿给我就好了。”我哄着她。

    “小姐,如果你不高兴了,如果二王爷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若清拿给你的啊。”还藏着那镜子在身后来威胁着我。

    我笑,“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喏。”她突然一把把镜子从身后拿到身前,然后递给我。

    我轻轻接过,稳稳的放在眼前的桌子上。

    我看着那椭圆的镜子里有一个我,依旧如初的容颜,弯弯的眉,小小的鼻子,只是那额间一块伤疤刺目的现在我的眼前。

    我瞧着,却笑了。

    “小姐,你……你怎么了?”若清她原以为我会生气会大发雷霆吧。

    可是没有,我真的笑了。

    就是那么巧,那伤疤的位置刚刚好,就是我最想要的一个位置,所以我喜欢这伤疤。

    “小姐,你别笑了。”若清急了,一把从我手中夺过镜子去,“小姐还是那个美若天仙的美人一样。”

    “若清,我没事的,我是真的喜欢这一块伤疤。”

    她伸出了手,在我眼前轻晃着,“小姐,你不是呆了吧,怎么连伤疤也喜欢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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