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已经开始有了些许热度的午后,司徒佑宁趁着酒劲儿,说了许多话。

    或许,等他酒醒了之后,他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可是,那些话,却像是针一样,全都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一直以为,司徒佑宁很幸福,属于全世界最幸福的那一拨人。

    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一对和善并高知的父母,自己又是名校研究生毕业,同时,拥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而且,长得也不赖。

    我跟他相比,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和茅坑儿里的石头一样,他对我另眼相待,或许,只是因为距离太远,闻不到我身上的臭味儿而已。当年的我,曾经有一瞬间这样想过。

    可是,我没想过,我以为的那个在蜜糖罐儿里长大的男人,心底深处,竟然那样苦。

    当他流着眼泪,痛苦地瞪着自己的两只手时,那种形象的反差,让我后来很久的日子里,都没有办法忘记。

    师母在一旁,捂着嘴,哭成了一个泪人。

    最终,当司徒佑宁蜷缩着身子,醉醺醺地随意在地板上睡过去后,这种生生揭掉伤疤的痛,才总算暂时停息了。

    我有一种从地狱参观一圈儿回来的感觉,再看曾苗儿,已经是小脸儿惨白。

    她蹲在司徒佑宁身旁,心疼地反反复复检查他的双手。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是这样想的!”师母捂着嘴,呜呜咽咽地说。

    司徒佑宁说,他小时候被父母丢在爷爷奶奶家,丢怕了。终于有机会被接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一个乖孩子,父母要求他学习成绩要好,他就每天早起半小时读书,父母要求他多做有意义的事情,不要虚度光阴,他就从来都没开过家里的电视。他年少时,喜欢过的女孩儿的照片,一直都是用塑料袋包好,压在楼下花园里的一颗大树底下,不敢往家里带……

    他唯一疯狂想要去做的事情,就是他所热爱的电竞事业。

    本想着拿着名次回来,可以得到父母的肯定。却没想到,在偷偷跑出国比赛的前夕,还是被父亲发现,并且用戒尺硬生生地打断了七根手指!

    司徒佑宁那时才只是一个19岁的少年,万念俱灰下,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一切的治疗。同时,司徒教授也是倔脾气,在气头上,并没有特别关心他的伤,直到一个月后,手指扭曲变形,再去医院检查,已然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每个人,在遇到重大打击后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在遇到打压后,会变得更加逆反。而,有的人则会变得温顺和接受。

    司徒佑宁无疑就是后者,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再度打开房门走出来的他,比以前更顺服,无条件接受父母的一切安排,读书,就职,包括相亲……

    他的生活成了灰白色的哑剧,剧目的主题只是--只要父母开心就好。

    ……

    “你不在乎自己开不开心吗?”曾苗儿当时这样子大声质问他。

    司徒佑宁只是醉醺醺地,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苦涩地笑着反问:“我开不开心,重要吗?”

    我莫名地就被他无奈的笑容戳中了,眼泪像是决堤了一样,涌了出去。

    原来,幸福或者不幸福,开心还是不开心,跟在不在父母身边,似乎并没有必然关系。

    假如,我从小就生活在仇易那样的亲生父亲身边,现在的我,一定是令人讨厌的样子吧?

    后来,我们帮着师母,把醉酒后沉得像猪一样的司徒佑宁,给抬回了他的床上。

    师母一直在哭,把我们送出门时,她欲言又止地问曾苗儿:“小苗儿,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嗯?”曾苗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刚刚说,只要小宁自己说放弃电竞,你就不会来骚扰他。”师母说话的时候,声音禁不住发颤,两只眼睛红得厉害。

    曾苗儿蓦地瞪圆了眼睛,怔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师母,看了许久,无比痛心和惋惜地问道:“伯母,刚刚佑宁哥说的那些话,真得一点儿都没有触动到你吗?”

    “师母,司徒佑宁喝醉了,醉酒的时候说的话,算不得数的。”我生怕师母认死理,赶紧补了一句。

    “我不是那个意思。”师母的声音很小,却很急促地想要解释。

    我和曾苗儿一起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垂了垂眼皮,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才说道:“小苗儿,苏米,我应该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或许,我一辈子都听不到自己儿子的心里话。原来,我是这么糊涂的一个妈。”

    师母华锋转得有些快,我和曾苗儿对视一眼,表情都放松了许多。

    “如果可以,我希望,刚刚的承诺不要算数。之前是我太糊涂了,只想着小宁应怪过什么样的生活,却从来都没关心过他心里喜欢什么,所以,我拜托你们,帮我一起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让小宁重新开心起来。”师母说得很真诚。

    我和曾苗儿对视一笑,齐声答应了师母的请求。

    她这才破涕为笑,跟我们说:“谢谢。”

    在我们离开之前,司徒教授夹着书本回来了,看到我和曾苗儿都在这里,教授愣了一瞬,脸就黑了。

    以他的智慧,自然一瞬间就能想到我们在这儿的原因。

    他别开眼睛,不看我们,只跟师母说:“楼道儿里怎么站了这么多陌生人?我得去学校保卫处反应一下,这安保工作越来越松懈了。”

    说完,司徒教授就转身要走,我和曾苗儿都有些赧然,这不是在含沙射影吧?

    我和曾苗儿,是陌生人?

    可是,以司徒教授的人品,又不像会是那么刻薄的人。

    司徒教授刚下了两层台阶,却被师母叫住了:“司徒,你跟我回家,有些事,我们必须谈一谈。”

    师母一脸肃穆,这几句话,说得那叫一个霸气。就连一向以“一家之主”自居的司徒教授,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乖乖跟她回家,关了家门。

    下楼的时候,曾苗儿跟我说:“苏米,我刚刚检查了佑宁哥的手,我觉得,他的手可能没有废。”

    “真的?”我一下子开心起来。

    “我刚刚观察过,虽然有些指骨还有些变形,可是,或许,不会影响敲键盘。”曾苗儿虽然给了我希望,可是,她自己好像也并不确定。

    她说:“佑宁哥对你的心思,你也看到了。苏米,我并不会逼着你去接受他,可是,你绝对是能帮他走出困局的最佳人选。苏米,我请你一定要帮这个忙!”

    她说得真挚,弄得我就算想要拒绝,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了。何况,我本来并不打算拒绝。

    我答应之后,曾苗儿就舒了一口气,她说,集训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要先回队里一段时间。一有空闲,她就会去找专家咨询一下司徒佑宁这样的情况,适不适合回到电竞行业。所以,她还希望我能帮她弄到司徒佑宁双手的x光片。

    “好。”我点头答应。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怎么能够容忍,另一个女人陪在你爱的男人身边呢?”

    曾苗儿愣了一下,脸红了红,本想否认她对司徒佑宁的感情,却被我用眼神给瞪了回去。

    “只要他好,就好了。”最后,她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羞涩又认真地说道。

    只要他好!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以为,爱情就是应该双方付出等同,回报等同,才不会吃亏。直到真正爱上一个人,才会明白,只要他好,便一切都好!

    我们俩走到了一楼单元门口,被门外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单元门外,分左右两列,整整站了两排穿着黑西装的保镖。

    黑大个儿像座小山一样,往中央一站,几乎把光全都挡在了外面,那种压迫感很难用语言形容。

    作为“逃犯”,我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回头,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曾苗儿。

    我俩这下才明白过来,司徒教授刚刚说的“陌生人”,到底是指的谁!

    这一群人往门口一站,的确很不安全呀!

    不过,曾苗儿的震惊不过三秒钟,转头就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大大的笑脸:“苏米,你们家洛总裁的保护欲,啧啧,真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该可怜你!”

    说完,她就冲我摆摆手,说:“这架势太可怕了,有一种分分钟要火并的既视感,我还是先走吧!”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曾苗儿扬长而去,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走到黑大个儿身边,傻笑着假装失忆:“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黑大个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苏小姐,需要我帮您找回记忆吗?刚刚您在楼上,被司徒佑宁抱着……”

    啊?这他都看到了?

    我心虚地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不可以讲。”

    “洛总交代过,您的一切行踪,都必须跟他汇报。”黑大个儿的声音,从我的手指缝里,呜呜哝哝地传出来。

    “黑大个儿,你到底是我的保镖,还是洛云川的保镖?”我对他的木讷、不懂变通,表示很无奈,就假装愤怒地质问他。

    “我是您的保镖。”黑大个儿说。

    好,这正是我要的答案。

    “既然是我的保镖,那你就该听我的!”我脸色蓦地一沉,对黑大个儿发号施令。

    我心里乐颠儿颠儿地想,四肢发达头脑必简单,我还绕不晕你这个黑大个儿吗?今天一定要转变你的思维方式!

    黑大个儿愣了一下,挠挠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心说,再加把劲儿,一鼓作气,把这个傻大个儿给绕晕。

    于是,就学着洛云川的总裁范儿,压着声音说道:“以后,不许你再跟洛云川汇报的我行踪。嗯,不过,也可以只汇报他想看到的一面。”

    我抬眼,瞟了眼黑大个儿,他那张黑黝黝的脸上,一脸茫然。

    “好了,现在就让保镖们都解散吧。你一个人保护我就好了。”我对他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黑大个儿犹豫了一下,看样子就要上套,开口说了个“好”字,就要解散保镖。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从他山一样躯体的背后,传了过来。

    “先是桃代李僵,从医院逃跑。现在,又舌灿莲花,想要策反我的人,苏米,你又长本事了呀?!”

    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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