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林弈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沿着渭水大道继续向西,寻找留守陇西故地的赢氏老皇族,要么折向其他方向,另作他谋。然而,无论林弈作何选择,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先到达雍城以西的陈仓关。

    陈仓关建在位于关中、陇西、汉水三岔口的陈仓山上。若要从陇西向南进入汉水平原,必须经过陈仓关翻越大散岭才能进入汉水地区。若要北上阴山草原,一样要通过陈仓关抵达狄道后,顺着秦长城一路北上,便可顺利抵达阴山。

    要到达陈仓关,雍城又是必经之地。然而,眼下情景是陇西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被趁虚而入的戎狄人侵占了。作为陇西郡治所的雍城注定是难逃戎狄铁蹄的摧残。紧紧凭着手上这支千余人的秦军,要在十数万戎狄兵的包围之中将皇族成员们安然送达赢氏老皇族手中,林弈心下亦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轻叹一身,林弈回过头遥望白村东面。他也不是没想过往东撤退,然而东面关中大片沃野,此刻早已被项刘两军攻占。且不说项刘两军有没有派出追兵来追杀他们这支帝国最后的军力,单是要想从数十万叛军缝隙中穿插过去,都是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如此四面皆难行的境地,让林弈感到一丝茫然无助。从史书上所看到的那些史料,已经极少能有用武之地了,眼下唯有靠自己,用双拳用长剑杀出一条血路了。

    在经历了白日的恶战之后,为了谨慎起见,林弈又派出几组斥候飞骑,沿着白村方圆百里的范围,四下游荡侦察,防止再度出现突然遭遇敌军偷袭的情况。

    “也不知眼下在白村周围的有多少戎狄兵?项羽与刘邦那两小子有没有派出追兵来追杀老子?还有救出来的这两三千老秦人,该如何安置?”林弈沿着村道满腹心思地走着。这时,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宁静的白村里响起,林弈回头望去便见一名骑兵举着火把快速向自己奔驰而来。

    “上将军!”遥遥见到在村道旁矗立的林弈,那名骑兵连忙滚鞍下马,来到林弈跟前拱手禀报道:“郑司马请您回去一趟,说是白村里正带着几个老人来找您商议事情!”

    “哦?”林弈闻言微一错愕,这白村里正此刻找自己却不知有何事情?略一沉吟,便要回头走去。

    “请上将军上马,属下步行回去可也!”骑士一拱手递上火把与战马缰绳。

    林弈点点头,也不多客气,接过火把翻身上马,便飞速向临时驻地驰去。

    中军幕府建在白日里秦军据守的最后那两个院落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不断有甲士进进出出端着一盆盆血水还有染成通红的粗布绷带。那是秦军在给停放在大院里受伤的同袍治伤。由于突围行动匆忙,这支秦军队伍里没有配备军医,连那些皇族成员也没有配备随行的太医。不过,好在久经战阵的秦军将士或多或少都会处理这些刀剑外伤,也能凑合着给同袍清洗缝合伤口。

    林弈回到大院,匆匆下马还没来得及将战马交给旁边的甲士,郑浩便从大院里迎了出来,拱手道:“上将军,白村里正与几位老者前来找您!说是要同你商议一下,这些老秦人的去留事宜!”

    “哦?”林弈正为如何处置这些救出来的老秦人头疼,没想到这白村里正竟是主动上门来商议,不禁有些感到意外。“人在哪里?”

    “正在屋里!”

    “走!”林弈把战马缰绳交给过来的一名甲士,便大步匆匆地进了大院。

    在一间不大而亮堂的小屋内,有四位须发发白、身形佝偻的老秦人正在低声商谈着些什么。忽然,屋门嘎吱打开,将甲上满是血污的林弈闪身入屋,这几个老人见状连忙起身拱手,却不知该如何称呼林弈。

    “这位就是我们上将军林弈!”后脚跟着林弈入屋的郑浩,向这几个老者介绍道。

    “老朽参见上将军!”几个老者慌忙躬身,沙哑苍老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喊道。

    “老人家都快快请起!”林弈连忙拱手回礼道。

    “上将军,这位是白村里正白石!这三位是?”郑浩介绍了白村里正,然而其他三人似乎他也不知道是何身份,该如何称谓。

    “上将军,这三个老哥哥都是郿县城里人,都是乡闾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那位被郑浩称作白村里正白石、须发花白年岁稍小点的老人指着身旁其他三位老者向林弈介绍道。

    “老人家都快请入座!”林弈微笑地点点头,虚手一请道。

    “多谢上将军!”这几位老者也不客气,躬身一谢,便又坐回先前的座案后。

    “不知几位老人家来找林弈所为何事?”林弈快步走到主案后落座,而后挺身长跪肃然问道。身后的郑浩扶剑矗立一旁,静静地听着林弈与这几位对话。

    “启禀上将军,我等几个老朽乃是想与将军您商议,我等这些残存老秦人的去留事宜!”白村里正白石率先开口道。

    “哦?不知里正老人有何高见?”林弈拱手问道,心下好奇想听听这些老秦人对自己的去留问题是如何看待的。

    便听得那里正白石惨然轻叹一声,开口道:“我郿县老秦人此番遭此浩劫,可称得上是数百年难遇之事。想我大秦自孝公以降,数百年来关外及陇西的戎狄部族在我大秦军威之下,无不臣服,哪敢有丝毫贰心。然而,谁料时过境迁,自始皇陛下驾崩以后,大秦朝堂奸佞横行终致国运衰竭!哎,若不是上将军与新君联手出去赵高一党,我大秦帝国便要灭亡在这一帮奸佞手中了。在此老朽替万千老秦人谢过上将军的再造之恩!”说着,老人起身肃然对林弈便是一长躬,其他三位老者也纷纷效仿。

    “老人家,林弈原本就是大秦锐士一员,是当仁不让的大秦砥柱中流之一,匡扶朝堂亦是职责所在,不敢当老人家如此重谢!”林弈连忙起身还了一礼,谦逊道。

    “上将军过谦了。老朽还要替此次被救出的这些郿县百姓谢过上将军的救命之恩!”老人对林弈又是深深一长躬。

    “我老秦人素来恩怨非命,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分得清是非黑白,谁对谁错,谁对我大秦、老秦人有恩,老秦人心下都记得一清二楚。”白石身旁的另一位老者接过话头说道。

    林弈闻言点点头,见几位老人竟是直挺挺站着,忙道:“几位老人家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谢过上将军!”四位老人参差不齐地拱手谢道,这才又重新落座。

    “哎,看我这老不死的,竟把话扯远了!”里正白石一拍自己花白头颅,笑骂一句道。

    “白老弟还是与上将军长话短说吧,我看上将军也是我老秦人根骨,直爽性子,无需多绕弯了!”另一位老者笑着说道。

    “正是!里正老人请讲,林弈洗耳恭听!”林弈遥遥一拱手一请道。

    “也好!那老朽就直说了!”里正白石略一沉吟便开口道:“白日里的恶战,我等这些死里逃生的老秦人也一同经历过了。我大秦锐士的壮勇自是无话可说。然而,恕老朽直言,我等也看到上将军手下兵力有限,恐怕无力能一举恢复郿县所有村落,更何况是整个陇西地界。再则,上将军还有力保我大秦最后一支皇族安危,而于我等这些老秦人,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我与几位老哥商议了一番,决定我等老秦人自行寻找出路,不再拖累上将军以及诸位将士!”

    “哦?”林弈闻言微微错愕,好奇问道:“老人家的意思是?”

    “上山!”里正白石铿然道出两个字。

    “上山?”林弈讶然重复一句。

    “对!”白石解释道:“陇西大山方圆数百里,山高林密,野果野物也是不少。往年,若是遇到旱灾之类天灾,我们这些老秦人向来都是依着老法度,上山采食自救。眼下,陇西平原上戎狄骑兵纵横肆虐,我等这些老弱虽然打不过,但也不愿意成了这些戎狄人的俘虏,饱受戎狄人的欺凌摧残。在平原上,我等逃不过那些戎狄骑兵的追捕,但只要我等一进入陇西大山,那纵使他戎狄有数十万骑兵,都奈何不了我等。”说着,老人脸上不自主地流露出老秦人独有的一番桀骜不驯的风骨,语气竟也是昂昂然自信。

    “容我想想!”林弈闻言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沉思,几个老人与郑浩都怔怔地望着他。说实话,林弈没想到这些老秦人会主动要求脱离秦军保护,自行进入陇西大山,与戎狄骑兵周旋。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要换作是其他地方的人,肯定是死抱住拥有强大武力的大军不放,以求得大军庇护。

    然而,就如白石老人所说的,眼下林弈手下的兵力已经是严重的捉襟见肘了。仅剩的一千余精锐,只能堪堪保护幸存下来的赢氏皇族成员,根本无力去想恢复广袤的陇西国土,也没有多余兵力去保护这些受到戎狄铁骑威胁的老秦人。这几位老人商议出来的法子,无疑是上上之策。既免了林弈等秦军的负担,也可让这些死里逃生的老秦人,摆脱戎狄骑兵的追捕。陇西大山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无论任何一支骑兵都不愿意进入此等山地。

    “那是否需要林弈派出一支小分队,护送乡亲们进入陇西大山?”林弈轻叹一声,站定身形问道。对于一位帝国将军而言,不能保护自己的臣民免遭敌军摧残,这无疑是一种耻辱。林弈心下虽是万分的无奈,却又不得不认可老人的提议。

    “回上将军,不必了,我等这些老秦人对山里的地形熟悉的很,不用麻烦将士们走一趟。再说了,恐怕这些后生们对陇西大山还陌生得紧,万一进入了绕不出来,那我们几个老朽可就无法向上将军交差了!”白石老人摆摆手打趣一句说道。

    “也好!”林弈略一思忖,也觉得老人说的在理,便说道:“那我等便在此地掩护老乡们撤入陇西大山之后,再行开拔!”顿了顿,林弈又问道:“敢问几位老人家几时要带领乡亲们进入陇西大山!”

    “事不宜迟,我等决意凌晨天色微亮之时,即刻出发!”白石老人挺身赳赳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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