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军的猛攻之下,函谷关城已是岌岌可危。左右两侧山塬上的关城已经屡屡有赵燕两军的步卒踏上城头,与秦军甲士捉对厮杀。虽然这些仓促起事的复辟叛军士卒战力,远远不如训练有素的秦军甲士,但由于秦军人数较少,且又经历了昨天一场恶战,大是疲惫。所以这两处关城,竟是险情频现。

    孟坤带着自己的数十名护卫甲士,迅速地扑向左侧山塬的关城上,将已经登上城头正在厮杀的燕军步卒一个个赶下城去。然而,孟坤分身乏术,眼看着右侧山头关城上红色衣甲的赵军汹涌地挤上城头与黑色秦军奋力厮杀,却是鞭长莫及。正自着急之时,便听得一片呐喊声从关城后响起,便见那些原本只作为搬运手之用的精壮老秦人们,挥舞着短剑长矛顺着石梯马道,蜂拥地挤上城头,增援正与赵军搏斗厮杀的秦军。

    “好!”孟坤大喜之下只单喊了个好字,便回身对身旁的护卫队长急急下令道:“护卫队留在这顶住燕军,我去右侧关城!”

    “诺!”浑身是血的护卫队长倒握长剑拱手嗨然道。

    有了这千余名精壮老秦人的支援,右侧关城的守军终于击退了赵军的进攻。而中路密密麻麻的两万楚军在猛攻一个多时辰之后,依旧未能踏上关城城头半步。山口外一声金声响起,终于中路的楚军也退却回到山口外了。

    关城上到处躺着受伤或阵亡的秦军将士,孟坤头上戴着的秦军将领独有的绛袙,也不知何时掉落了。披散着长发的孟坤气喘吁吁地扶住女墙垛口,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楚军,疲惫木然的没有一丝欢喜。良久喘息稍定,孟坤顿觉口干舌燥,要来一个水袋猛灌一通凉水后,长出一口气,嘶哑着嗓子向司马道:“快去清点一下我军伤亡,以及弩箭木石等物事存余多少。”

    “诺!”中军司马此刻也是精疲力竭,扶着城头一步步地去清点秦军的伤亡情况。片刻之后,司马回报孟坤,此战秦军共计伤亡千余人,其中弓弩手伤亡过半,只余两百四十余名,加上昨日鏖战伤亡,三千的秦军伤亡近半。弩箭木石所剩不多,猛火油早已用光。若不是千余名作为搬运手的老秦人及时赶到增援,秦军此战便是堪忧。

    “将军,照此阵势下去,恐怕我军坚守不到明日日出了!”司马无奈地低声叹道。虽然楚军在中路关城下又丢下了近万名尸体,燕赵两军在两侧山塬上也损失了数千名士卒。然而敌军的后队人马至少还有三十余万之众,要照如此车轮战术打下去,真不知残存的秦军将士们能顶住多久。

    孟坤闻言默然不语,扶着女墙垛口望着城下层层叠叠的楚军尸体茫然发呆。当初自己给林弈夸口能顶住函谷关旬日,谁曾想,这楚军一到,就在项羽的指挥下亡命地向函谷关发起如此凶狠的进攻。这才堪堪两日不到,守军将士便已伤亡过半,如此下去恐怕真的要如司马所言,撑不到明日日出了。若是自己不能守住函谷关,一旦楚军汹涌涌入关中,那自己岂不是大秦罪人。哎,孟坤啊孟坤,你纵死有何颜面能面对万千秦军英灵啊。

    “将军,楚军又来了!”一名秦军甲士惊呼一声,惊醒了正在低头沉思的孟坤。只见山口处,缓缓地又开来成片的土黄色楚军,然而奇怪的是,这次却没有楚军的战鼓响起。而那些楚军的行动却是怪异地缓慢,为首的一排似乎还举着白色小旗。

    “怪也,楚军要投降吗?”身旁的中军司马嘀咕一句。

    “不可能!楚军还有数十万,没有理由啊!”另一名司马摇头否定道。

    “看看再说,传令将士们准备应战!”虽然明知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孟坤还是皱眉下令道。同样是一阵木梆声响起,人人一身疲惫不堪的秦军将士们,纷纷撑持着起身,又涌到女墙垛口旁戒备着楚军的进攻。

    等到那队楚军开入山口之后,孟坤等人才看清,那是一排推着木板车的楚军士卒,大约有近百辆小车,为首几辆还插着几面小白旗,均是摇摇晃晃地向关城慢慢开来。

    “将军,楚军这是要干什么?”司马疑惑地问孟坤道。

    “运尸体!”望着那些插着小白旗的小车,孟坤瞥见城下成堆成片的楚军尸体,幡然醒悟道。一天一夜的进攻,楚军在关城脚下丢下了四万余具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已经将楚军进攻关城的路全数铺满了。若再不清理,那楚军再次进攻时,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运尸体?”身旁的中军司马微微吃惊,望了眼城脚下遍地的尸体随即也恍悟了,略一思忖问道:“将军,我等?”

    孟坤紧锁着眉头在心底飞快地思虑着,若是秦军动手用弩箭阻拦楚军收尸,那自然可以利用楚军自己的尸体给楚军攻城制造麻烦。然而秦军眼下弩箭已经十分有限,应对稍后的楚军进攻恐怕都不够了。

    “关城百步之内设为禁区,楚军擅闯,先以弩箭示威。若不听警告,一概射杀!”思忖有顷,孟坤沉声下令道。

    “诺!”传令司马拱手应声,随即匆匆跑下箭楼传令给弓弩营营将去了。

    楚军的那一排排小车收集着同袍的尸体及未曾断气的伤员,愈走愈近,接近关城百步时,便听得嗖嗖一排弩箭从关城城头飞出,齐齐扎在楚军小车前。推车的楚军先是一愣怔,互相对视了几眼犹豫了片刻,有几辆小车便继续前行。谁知关城城头又呼啸地飞来一排弩箭,这次是直接将推车的楚军全部射杀。后续的楚军们终于明白了,秦军这是用弩箭划出了一个禁区,但有进入者格杀勿论。于是这些楚军只好草草地将禁区外的伤员尸体收拾干净后,便转身后撤了。

    “上将军,秦军不让收拾关城下的尸体,怎么办?”楚军中军司马拱手问项羽道。

    “那就用尸体把函谷关城填平!”项羽冷哼一声,眼中寒芒一闪厉声喝道:“传令,后阵继续攻城!拿不下函谷关,就拿你们的尸体去给我填平它!”

    伴随着项羽的怒喝,后阵一队队生力楚军便又踏着战鼓声,隆隆开入山口,向函谷关压来。与此同时,左右两阵的诸侯联军也开始隆隆地重新压上两侧山塬,乌黑的战云又卷向关城。

    “迎战!”孟坤站直虎躯,一挥带血长剑冷冷下令道。望着如土黄色海浪般汹涌袭来的楚军,孟坤心知函谷关防守战已经进入最后的生死关头。凄厉的号角再次在关城上空响起,一排排甲胄凌乱、浑身血污的秦军甲士昂然挺起胸膛,目光炯炯地迎向正在涌来的土黄色人浪。原本只负责搬运滚木礌石的千余名精壮老秦人,将城内最后一些木石搬到城头,而后人人穿戴其秦军黑色甲胄拿起短剑盾牌长矛,巍然挺立在秦军甲士身后。

    “杀!”攻到关城百步之远的楚军们齐齐一声发喊,便抬着云梯山呼海啸般冲到关城脚下。由于箭簇已经耗尽,楚军的箭阵此刻也失去了压制效用。

    “弩箭,放!”孟坤一声断喝,如暴风骤雨般弩箭又呼啸着落入楚军密集的人群中。一朵朵血花绽开,一个个楚军倒下,后面的楚军立即填上空缺;一架云梯断了,随即又有一架新的云梯架起;一个个甩上城头的飞钩被秦军掀开、砍断绳索,爬到一半的楚军如断线的风筝般,一一堕落下来。秦军面对的这支楚军,在项羽的死战命令下竟也挥洒出悍不畏死的惊人战力,任是城下尸堆如山,依旧没有后退半步。

    惨烈的攻城战又厮杀了一个多时辰,城下的楚军们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踏着同袍的尸体继续架着云梯猛攻。女墙垛口处,原本青色长石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关城上的秦军同样伤亡惨重,阵亡或重伤的将士躺满了城头马道,最后一些滚木礌石也用光了,弓弩手们也拿起了短剑长矛,阻杀着正在往城头攀爬的楚军。两军将士都杀红了眼,喊哑了嗓子,像是齐齐着了魔似地,只要还能站着,便要厮杀到底。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变了颜色,黄亮的冬日吓得竟是躲进了乌云后。硝烟弥漫,杀声滚滚直冲云霄,整座函谷关城变成了阴沉沉的地狱修罗场一般,死神在肆意收割了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

    “再上一阵!踏平函谷关,跟我冲!”眼看着已经有不少楚军将士攻上城头,眼中闪着血红光芒的项羽猛地怒喝一声,一挥万人敌便领着八千江东子弟兵,怒吼着杀向函谷关。久经战阵的项羽心下清楚,函谷关攻防战双方都到了最后关头,谁能在这时给对方最后一击,谁便能笑到最后。函谷关到底能落入谁的手里,此刻便能见真章。

    正在散发赤膊厮杀的孟坤,斜眼瞥见山口又冲入一大队楚军生力军,心下一凉,手上却丝毫不停留,一个回旋砍下一名正攀上垛口的楚军脑袋,怒吼一声:“轻兵死战,与关城共存亡!”

    “轻兵死战,与关城共存亡!”整座关城的所有秦军将士们齐齐一声怒吼,人人竟如发怒雄狮般,纷纷扯下身上铠甲,猛地扑向正在向上攻击的楚军。甚至有不少受伤的秦军,猛地抱起已经登上城头的楚军,猛地一跃滚下十余丈高的关城,砸下城下仰头攻城的楚军。

    一时之间,城头城下杀的是一片血肉模糊,黑黄相间的尸体遍地都是。饶是孟坤等秦军将士亡命死战,关城上的点点土黄色身影却是越来越多。眼瞅着关城行将易手,孟坤急火攻心,噗地一口鲜血喷到正与他搏杀的一名楚军什长脸上,那楚军什长一愣怔刚要将眼帘前血污抹掉,便被孟坤一剑洞穿了皮甲,歪头无力地倒在地上。

    “上将军!函谷关完了!”孟坤回望着西边,喃喃一声低语。

    正在孟坤行将绝望之时,一声凄厉号角从函谷关城背后狭长的函道里传来,一条黑色长龙迅速涌出函道。

    “将军,援兵!”中军司马大喜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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