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猫还是颇为负责的,当我在三角关系和财政破产的双重危机中忙得不可开交时,他在柴桑组织了像样的防务,包括在周围十里都布置了斥候。结果刚刚收到报告,说从夏口和江东两个方向来的刘备军已经登陆。

    我带着几个部下爬上北门城楼,黑夜中虽然看不到刘备军的具体位置,但隐隐约约的确可以看到江上有大批黑影在移动。

    我怕我是心理作用,就问忙牙长:“长牙,那边江上的黑影都是些什么?”

    “大船,好像是大战船。”忙牙长这小子脑子不灵,但是天生一对贼眼,地平线上方的东西都能看到。

    “刘备这次是倾巢出动了。”蔡狗有些怕了。

    “不奇怪,王爷断了他的后方,还杀了他的大将。”蔡猫倒还镇定,“只是,现在咱们怎么办呢,王爷?”

    天亮了,城外的斥候陆续遭到小股敌人骑兵的清扫,被迫退回城来。显然刘备军正在柴桑城外集结,准备攻城。蔡猫布置的外围警戒让他们感到我们不好对付,没敢直接突袭城市,而是开始准备正面攻城的器械。

    我们就在城头开始讨论作战计划。

    “咱们去三江口坐船逃走?”我提议。

    “三江口能用的船都被刘备带走打江东了,现在他水师大军压境,估计这会儿早就已经接收下三江口了。” 一个人插话,却是小皇帝手下的一个大臣,他说话时气喘吁吁,后面还有几个高冠大带的人影正赶来,估计都是他的同僚们。

    我看到这些家伙就生气,他们号称国家栋梁,几天来什么像样的主意都没出过,整天跟我催讨小皇帝“按制”应该得到的待遇,恨不得每天吃一头牛。我就当没看见那大臣,对蔡猫说:“那咱们往南逃吧。”从这里往南穿过江西就是广东,从广东回南蛮的路我走过一次,虽然辛苦一点,但至少不会死人。

    “那边都是山越人的地盘,王爷。”一个成当的部下提醒我。

    “山越人怎么了?咱们这儿不是有很多山越人吗?派他们去打打前站……”

    那个小将顾不得礼貌,打断了我的话:“咱们的山越人可都是被山上那些灭了族的,她们之间仇深似海,更别提咱们后来还攻击过山上那些部落,抢粮食牲口。”

    “他妈的成当这个王八蛋,给老子留下这么多麻烦!”

    “那怎么办?”阿青也急了,“就咱们这点乱七八糟的人马,怎么可能打得过刘备?人家可是来拼命报仇的!

    “往哪边逃都不行,只好使用兵法,正面决战了!”我挺起胸膛,大声说。

    忙牙长怯怯地说:“大王,你不会又要搞什么煽风点火那些怪名堂了吧?”

    “是风林火山——不是,我今天要使出更高级的兵法!”我苦苦思索白起都是怎么以少胜多的。

    嗯,对了,要激发部队士气,发挥部队的强项,然后用我们的长处,集中优势兵力,击毁敌人一部,就是说要诱敌分兵,而自己又不能分兵。

    我在这里想着,几个大臣在那边交头接耳,拼命向我打手势,我没心情搭理他们,那几个家伙索性过来动手,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

    我没好气地问:“几位大人什么事?”

    “刚才内侍传话,御驾已经准备好了,咱们从哪边撤走?”

    “谁说要撤走了?”

    “敌人数倍于我军,不撤还能做什么?”

    我把几个老头推到一边,大声问:“蔡狗,你摸清刘备军的人数和具体位置了么?”

    “摸清了!”蔡狗还真不含糊。

    “讲!”

    “刘备军有数千之众,三面包围我军。”

    (围三阙一,嗯,刘备这小子也是懂得一些兵法基础的。)

    几个大臣低声嘀咕:“……他不是想交出陛下投降敌人吧?”“应该不会,他杀了刘备的大将,刘备不会放过他的。”“要是他笨呢?”

    我没工夫跟这几个废柴磨牙,走过去盘问蔡狗:“数千是几千?几千人就能三面包围我们?肯定有漏洞,有孤军吧?”

    “几千?这个么……”蔡狗这小子跟了我这么久,数学一点都没进步,只是红着脸傻笑。还是蔡猫比较清楚:“我问过斥候们了,统计下来敌军大概有七千多不到把钱的样子,柴桑周围地形狭窄,他们足够三面包围我们了——我看如果他们想四面合围也可以。孤军倒是有两支,分布在他们左右两翼,这两支孤军一支三百人,一支四百人……”

    “好,我们就对付三百人这路!”

    “这两路都是骑兵精锐,是用来包围我们的尖刀。”蔡狗咽了口唾沫,“王爷,咱们可没有几匹像样的战马。”

    军马并不等于战马,部队里的马都可以叫做军马,但只有身体强壮、年龄不大而且经过长期训练的,才能作为骑兵的坐骑上阵杀敌。所谓江南马少,主要说的就是可供骑兵使用的好马少,那些耕田拉车的还挺多的。而我这种配角武将的配角部队里,称得上是战马的都是军官们的坐骑,加在一起连十匹都没有。柴桑虽然是山城,不利于骑兵作战,但是我手头这些缺乏训练和武器的部队,估计很难在野战中吃掉几百正规骑兵。

    “不怕,咱们用矩马枪阵伏击他们,对方主将是谁,你知道么?”

    “叫赵云的,他好像跟你挺熟的,是么?”

    “赵云……咱们还是不要对付这一路了,另外一边呢?”

    “张飞。”

    “骑兵不好对付,步兵总有漏洞的。”

    “他们分兵八路,每路千人,都打刘备旗号,我们很难判断哪路的将领较弱,而且他们部队间最远也不过隔了三五里路,咱们很难迅速吃掉其中一路的。”

    刘备兵临城下的第一天飞快地过去,我一边整顿城里的部队,一边布置防务,一边抓紧一切时间商量对策。

    城中部队的士气还好,并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或者对我有信心,而是大家知道刘备军一支精锐和一员大将在这里被杀光了,如果柴桑陷落,刘备肯定是要屠城的。山越人陷入绝境后表现出了很强的英雄气概,没有人讨论开城投降后的生存机会,所有人都很积极地准备兵器盔甲,打算顶一下。我和蔡猫到处给大家打气,刘备军还是有弱点的,他们没有稳定的后方,刘表周瑜都是他的敌人,而且他们的粮草应该也不充裕。

    不过,我军的资本实在是少得可怜。柴桑并不是前哨要塞,三江口才是,这里别说没有许昌那些大型弩床之类的守备器械,连弓箭的数量都不足,我甚至凑不够四队弓箭手所需的装备。只好派一名副将在城里紧急搜集竹子,制作竹箭。还好古代的人民十分听话,不但乖乖地献出家里的各种竹器,还很努力地帮忙赶工作箭,至于质量就不能强求了。

    出乎我的意料,刘备并没有采用速攻的战术,而是在北东西三面布置了连绵的军营,堂堂正正地打围三阙一的攻城战,仿佛他们只想收复柴桑,如果我这个罪魁祸首从城南逃走也没关系。

    这样对峙了三天,柴桑城里开始人心浮动,每天都有百姓出南门逃亡,几个副将劝我封闭全城,免得士兵跟着逃亡。我虽然觉得这么做很不英雄,但也只好同意了。最烦的压力来自“上级”,小皇帝身边的大臣们轮流出动,分早中晚三次来劝说我保护皇帝出城逃跑,他们居然幻想着我们能冲过山越部落的阻截、翻山越岭到武陵蛮的地盘上去,小皇帝觉得我这个蛮王号令不了山越人,但一定可以搞定武陵的蛮人。

    我没那么单纯,刘备指挥部队很有章法,他一定安排了部队在南面监视我们,一旦大鱼出城,迎接我们的一定是骑兵突袭。要想活下去,只能跟他正面对抗,只要他在短时间内吃不掉我们,周瑜和刘表就会从后面狠狠给他一下。到时候刘备能不能活着跑掉都要看他的运气。

    问题是,我是坐等刘备攻城,还是以攻为守?

    “独孤九剑,有进无退。”这是武术的理想境界,也是兵法的。但这种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学过白起兵法之后,总觉得自己虽然不能说天下无敌,至少也是个牛人了,现在才发现,面对大耳贼刘备这种老兵油子,想找漏洞先发制人真是很不容易。按照白起兵法的理论,这种时候如果己方部队的质量不是远远高于对手,就只能先后撤然后寻找战机了。至于我军的质量么,何止不高于对手,根本就是远远低于对手。可是我偏偏无处可撤。

    刘备围城的第五天凌晨。

    “难道咱们就坐在这里等死么?”我气呼呼地问蔡猫。

    我倒不是对这个忠心耿耿的伙伴不满,而是对自己失望——我忽然发现学了白起兵法也不能百战百胜,至少这一次敌人的军力是我的至少三倍,而且我不但没有机会用小恩小惠收买军心、振奋士气,还欠着一屁股奖金没法填上,估计三军将士看我都很不顺眼,为我拼命那是不可能了。

    “总之,咱们的部队兵器铠甲都不够,出城作战是死路一条,留在城里也是死路一条。”蔡猫不动声色地总结道,颇有电影里国军参谋长的风采。

    我看出这小子还有话没说,就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快说快说!”

    “周瑜的老婆孩子不是在我们手里么?不如拿来跟刘备交易,咱们这几个脑袋值得什么,周瑜的老婆孩子用得好了,换一座城池也不稀奇啊。”蔡猫这小子真是颇有谋略,不知道为什么在历史上默默无闻,也许运气不好,莫名其妙在某次小群殴中被干掉了。

    女人吃醋永远不看时间,阿青“哧”地冷笑一声,说:“他才舍不得呢。”

    蔡狗一愣:“王爷,你别糊涂啊,我看那小乔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我一巴掌打断他:“都别胡扯,不是我不愿意用这一招,而是周瑜多半不会救人。我听小乔透露过,周瑜现在有了新欢,对这个老婆不大看重。”

    “可是刘备又不知道。”蔡猫说。

    “如果是你深爱的女人,你怎么会让她搭一群大兵的船走三江口这种临敌的前线港口,肯定是从秣陵那边乘专门的舰队走海路比较安全啊。刘备那么老奸巨滑的人,一定想得到这一点,估计他还会以为我们的人质是冒牌货。”屡经大事,我发现我的脑子进步了不少,在这种火烧眉毛的当口,思路反而清楚了起来。

    “不好了!敌人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井栏冲车都已经造好,今天一定是要攻城了!”一个斥候狼狈不堪地出现,后背还插着根羽箭。

    我还没来得及问话,蔡狗突然冲上去一脚把他踢倒,嘴里骂道:“胆小鬼,以为老子没干过斥候么?”

    我愣神的功夫,蔡狗从那斥候背后硬生生拔出了羽箭给我看,我才看出,那箭箭头上钉着块泥土,显然这小子在乍伤。

    我气得暴跳如雷:“你到底侦查了没有?”

    “我的确侦查了,主要是怕将军觉得我观察不细,再把我送回去。”那小兵脸色蜡黄,似乎刚才的侦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小子我认得,是杀关羽的大混战中那个半裸着杀进人群扭转战局的山越蛮子,我特意嘱咐蔡猫提拔他的。

    “什么东西那么恐怖,把你吓成这样?”

    “刘备军全身素白,好像一群僵尸一样。”山越人显然比较怕鬼,小兵的牙齿打起架来,“不,他们就是僵尸,这是驱鬼法,刘备军一定有大巫师在里面。”

    阿青吓得浑身一抖:“他们……报仇来了!”

    全身素白?想不到我把刘备兴兵报仇的戏码提前了,可是老子的陆逊在哪里?刘备的夷陵又在哪里?

    “靠,事已至此,只能拼了!”我咬咬牙,紧握双拳,咆哮着给部下们打气,“不要害怕,他们不是巫师神鬼什么的,这是汉人习惯,穿白表示给死去的兄弟们挂孝——就是被你们杀死的那些。”我灵机一动,顺手把这些山越人拉到我的贼船上。

    山越小兵立刻信了,“我去告诉大家,外面的白衣军队不是鬼,是来找我们报仇的!我们山越人都是英雄,一定勇敢战斗,打败他们!”

    单纯的小兵飞跑着去了。忙牙长挺起胸膛说:“我们南蛮人比山越人更英雄,小大王,给我人马,我去迎击他们!”

    “笨蛋!”我刚想说这些山越人是掩护咱们逃走的炮灰,又怕忙牙长接受不了,就换了个说法:“拼命不算英雄,用兵法打败敌人,才是英雄。”

    “啊?”忙牙长的汉语没那么好,听不懂我的话。

    “大王,你说吧,咱们用什么……兵法?杀出南城么?”蔡猫不让忙牙长继续捣乱,挺起胸膛,用很英勇的腔调插话。

    “不,人家有几百好马和骑兵呢,咱们就算冲出去了,又怎么跑得过?”

    “那怎么办?”

    “三十六计,不如人质计!”

    “你不是说那个小乔没用么?”

    “谁说用小乔了?”

    “刘备,你听着,要是你不退兵,我就把他扔下去!”

    千军万马组成的白色浪潮在我脚下汹涌,我伟岸的身躯高高地伫立在柴桑城头,一身金属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臂较起千钧力,双手高举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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