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很大,在接近冬日的时候,很少会下起这样大的雨。瓢泼一般的大雨打在街道上,打在秦淮河上。虽然有油纸伞挡着,但狂风卷起黄豆大小的雨滴呼啸而来,依然将朱喜的身上淋得湿透。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朱喜本来是不愿离开干燥而又富丽堂皇的家里的,离开两位急需他补习顺便还要抚慰一番的漂亮女学生。但他却不得不撑起雨伞离开家门,因为召唤他的是当今朝庭里最最炽手可热的两位王爷,也是全大明国唯一的两位异姓王爷。

    这两位王爷的手段之高明,朱喜已经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了。

    在登封县的时候,若不是他抽身得早,被调到了北清太学院任教务主任,否则下场恐怕也与那些房地产商们差不了多少。

    这也正是他最大的心病之一。虽说这种事在现代的社会里很正常。缺钱的文化人与缺名声的富商一拍即合各取所需,这是现代社会里一项很常见的事。但他也保不准这两位王爷什么时候会想起这档子事,然后给他使个绊子。

    而他的老师同时也是他的岳父周作人,一个在文坛声名赫赫,连世祖皇帝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地问好的名仕大儒。却被其中一位王爷淡淡地几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然后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这两位王爷的旗下,全力支持起这两位王爷在北清太学院的改革。

    这样的两个人,你叫朱喜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按照朱喜的本心,对这两个人是敬而远之,离得越远越好,以免得哪天让这两位王爷突然想起在登封县的往事。但偏生这两位奇怪的王爷,明明有着大好的前途,但却偏偏不去当六部尚书,也不去当左右宰相,反而来到了清水衙门一般的北清太学院里,任了改革委员会的正副主任。他们的工作与朱喜有着不小的交集,使得朱喜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违心地与他们打起了交道。

    朱喜一向认为,所谓文人的傲骨不过是在得不到某些物事之后故意作出来不屑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失败的。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两个如此年轻,又分外得到皇上的恩宠,眼见前途一片光明的人,会选择到北清太学院来任一个小小的教导主任。

    但他却知道,这两个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所以对于他们两人,朱喜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巴结着的,他们一声召唤,别说是下雨,哪怕是下刀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赶去。

    令朱喜稍稍放心的是,两位王爷在他叩门求见之后没有多久,就把他请到了书房里。而且态度还算是和气,没有半分要清算他在登封县时依附范国通的旧帐的样子。但即是如此,朱喜还是万分小心地只将半只屁股落在凳子上,以待他们万一突然翻脸之后,可以迅速地跪在地上叩头认错。

    “朱主任,这次的校友会你在组织工作上做了很多的工作,给了本王很大的帮助,在此本王要好好地感谢你啊——”

    杜远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开口说道。

    一阵巨大的恐惧和朱喜袭来,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朱喜的心脏,捏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老师当到北清太学院的教务主任,朱喜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老师,至少有一大半算得上是官场上的人了,对于官场上的种种手法他也算得上是门儿清。

    有时候上峰上来对你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乱骂,这其实倒不怕。他这样毫不留情地骂你正是把你当作自己人的表现,就算是你真的捅出了什么漏子上峰也会尽力帮助你从中周旋一二。

    而有些时候上峰笑容满面地夸奖你,这也未必是好事。因为说不准他心里正诼磨着怎么算计你呢。

    但是似杜远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嘉奖的话,十有**是要玩一种先扬后抑的手法。先夸奖你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再点破你在工作中犯下的错误,最后一棒子打得你永不超生。

    朱喜被自己的推测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便跪了下来,对着杜远和卓非凡叩头不止。

    “二位王爷,小人有罪,小人当初不该瞎了眼睛,依附了范国通。请二位王爷看在最近这几个月,小的尽心尽力伺候着二位王爷,帮着二位王爷平息了北清太学院里反对改革的声浪。就饶过小的一回吧。”

    杜远哈哈大笑:“本王夸你就是夸你,你害怕个什么劲。怎么,你以为本王是在阴阳怪气地说着反话,要跟你算旧帐么?”

    没等朱喜将提到半天高的心放下,卓非凡便扮起了白脸,用明明白白确确实实很阴阳怪气地口气说道:“朱主任就放心吧。我们既不会追究你私底下侵吞公款的事,也不会追究你将校友们的捐款挪用的事,至于你与那些漂亮女学生之间的种种交易,那是属于个人小节上的问题,咱们就更不会追究了。”

    朱喜原本听了杜远的话已经慢慢地站起来,但此时腿却一软,又跪到了地上。只知道连连给他们二人不住地叩头,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无论是侵吞公款还是挪用捐款的罪名,都足以把朱喜送到监狱里去过完他的下半辈子。本来玩弄几个女学生也不过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事情,在文化人中间把这种事看得非常淡,只要给足了好处,塞住几个女学生的口。硬把一项**裸地交易说成是爱情的话,这也不过是一桩小小的风流罪过而已。

    奈何他的岳父不是旁人,乃是在士林里大名鼎鼎的周作人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不是不知道他的风流韵事,只是他自己到了八十多岁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十三姨太,自身不正也就对朱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这只是在事情没有闹大的情况下是如此,一旦将事情捅破,周老先生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一定会逼着自己的女儿休了朱喜,然后从各方面不断地打压他,以示自己同这个忘恩负义负心薄悻的女婿恩断义绝誓不两立。从而突出自己高尚伟大的人格。

    卓非凡短短几句话,立时击中了朱喜的软肋,把朱喜吓得魂不附体,叩头如捣蒜一般,却只是在喉咙里“嗬嗬”几声,如同一个负伤的野兽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杜远站起来,拍拍朱喜的肩膀,安慰道:“你莫慌。其实本王和卓王爷都是蛮欣赏你的。能够根据某些好心人做好事不求回报,在捐款单上写下‘无名氏’这样的名字的机会。将所有来自不同的‘无名氏’的捐款只捡了几份写在捐助人名单上,余下的私吞掉。若不是十分聪明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每一个捐了钱的‘无名氏’都会十分满意地看到‘无名氏’三个大字和捐款的数额被写在捐助名录上,都会以为自己的捐款被一文不剩地用在了贫困学子们的身上。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同时有数百个不求回报的好心人都选择了用‘无名氏’来做自己的名字,而在捐助名录上却只出现了区区十几个‘无名氏’。他们捐出的钱,早被你私自截流,用在了自己和女学生的风流韵事上面。”

    许是杜远的话里没有显露出多少敌意,朱喜慢慢地镇静了下来,居然能够完完整整地说出了一句话来。

    “二位王爷,若有什么事想要小人去办的话,小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不会有半分的犹豫。但求二位王爷开恩,放小人一马,小人这辈子都感激不尽。”

    对聪明人说话自然省心省力得多,朱喜自然是个聪明人,于是杜远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帮助本王压服北清上学院的顽固分子,协助本王将改革大业进行下去,自然是不用说的了,而且这一点你也做得极好。”

    朱喜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说道:“这是小人份内之事,当不得王爷的夸奖。”

    “正是因为这样,本王还有一个想法,还希望你发挥一下你善于交际的长处,替本王办了这件事如何?”

    “王爷请尽管吩咐,但有所命,小人绝对不敢不从。哪怕是要小人这条贱命,小人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杜远呵呵笑了起来,亲切地走上前将朱喜拉起身:“本王要你的命干什么?当初登封县的范国通,本王在出手对付他的时候,他为了垂死挣扎,送了不少钱给你,让你在邸报上替他说好话,可是你却很聪明地没有搀扎到本王与他的斗争当中,只是充当了一个联络工作,替他买通了不少的文人,自己邓躲在后面不出头。但是本王没有想到的是,你的人脉如此之广,能够发动这么多的知名文士在邸报上替房地产商们摇旗呐喊。一时间本王可被你搞得有些焦头烂额啊。”

    朱喜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杜远脸上的神色,又惶恐地低下头,说道:“小人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窍,才会做出如此让王爷为难的事情来,求王爷原谅。”

    杜远笑了笑,说道:“各为其主而已,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认为本王是那么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人吗?”

    “小人不敢。”

    杜远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交给朱喜:“这次本王找你来,也是想发挥一下你人脉广阔的特长,替本王做一件事。”

    朱喜疑惑地接过那叠纸张,往上面看了一眼,见提头便是一个大大的标题——《论乱砍乱伐对于环境破坏的严重性》。

    “王爷,这个——”

    “你莫管本王要干些什么,你只要找人替本王在邸报上卖力地炒作这个话题就可以了。记住,炒作得越热越好。还有,本王陆续还有一些文章会交到你的手上,你必须负责将这些文章上的论点都炒作一番,明白吗?”

    朱喜诺诺连声。

    卓非凡此刻又当起了好人,微笑着拍拍朱喜的肩膀说道:“本王与杜王爷都十分看好你,认为你是个人才。呶,这有一万两银票你先收好,皇帝也不差饿兵嘛。等这些事了,本王与杜王爷保举你当北清太学院的祭酒如何?”

    看着满心疑惑的朱喜诺诺退下,卓非凡皱着眉头说道:“这个人靠得住吗?论起在文坛上的名声,我觉得还是周作人更好些。”

    杜远摇摇头:“周作人名声虽大,但他已垂垂老矣,未必担得起这个责任来。朱喜人品虽劣,但胜在人脉广,头脑活,而且精力也旺盛,由他做这事是再好也不过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杜远断然说道:“修道之人也不是万事都知晓的。咱们从前做的事虽然不合太乙国师的心意,但他也许根本就不知道。除非改朝换代这样一类的大事才会引起他的关注。所以咱们必须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炒红,然后再在邸报上有意无意地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天下没有我们便要大乱。这样一来,他也不得不对我们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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