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涣此时也观明白了个大概,对这种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三人同局的棋上走法,新奇之余,不由大为惊叹。因为走起这种棋路来,比两人对局更难走百倍,在一色棋子应了一手之后,另外两色棋子要各应一着的,前一色棋子才能再应对,如此一来,便不是两人对局时的那般简单了,棋势变得更难预料,更加难走了。并且方国涣发觉,这三位老者的棋力,俱是不凡,三棋同走,却也从容,更不是方国涣棋达化境,这种棋上走法一时间也很难看得明白。

    那三位老者走起棋来入了神,自没有查觉方国涣、洪还章这两位外来客。结果一局终了,收官算子,白棋略战优势,占了一百二十四子之地,按棋枰上三百六十一格来算,三分之后又多出几子来,便是胜了,黑蓝两棋各落后几子,自是负了。

    此时见那适才执白棋的老者笑道:“宋某今日又胜了,承让、承让。”那位执蓝棋的老者笑道:“今日让你抢了个先手罢了。”

    另一位执黑棋的老者此时摇了摇头,叹然一声道:“可惜,此种三战棋术,全天下只有我三人能走得,若是再多出几位对手来,当是一大乐事。”洪还章这时见棋局已完,便上前对那位胜了棋的老者施了一礼道:“小侄洪还章,参见宋伯父。”

    此时那三位老者同时一惊,这才发现身旁还多了两位陌生人。那位胜棋的老者诧异道:“二位是哪里来的?如何面生得很?”

    洪还章道:“宋伯父或许不记得小侄了,但是家父洪熊玉,宋伯父还记得罢?”“洪熊玉兄?”那老者闻之惊喜道:“你是洪熊玉的儿子?小时候来过的那个孩子?”洪还章道:“不错,正是小侄洪还章,没想到宋伯父还如当年一般,硬朗得很。”

    那老者闻之,摇头笑道:“老了、老了。”接着指向方国涣国涣道:“洪贤侄,这位年轻人是谁?”洪还章忙道:“他是小侄的一位朋友,方国涣方公子,我们乘海船从中原刚到此地。”方国涣这边忙上前见礼道:“晚辈方国涣见过三位前辈。”那三位老者听说方国涣、洪还章是乘海船从中原来的,各自惊喜地站了起来。

    那胜棋的老者欣然道:“原来洪贤侄二位是从中原来的,失迎了。”随即自家介绍了道:“老夫宋雅斋,方公子不要客气的,这两位是老夫的棋友,童亮先生和朱岩先生。”方国涣、洪还章二人,忙又上前见了礼,童亮、朱岩各自点头应了。

    宋雅斋这时道:“洪贤侄,你不是住在吕宋吗?如何乘了中原的海船到了这里?”洪还章道:“家父已经病逝了,临合眼之前,嘱托叔父把小侄送回了中原故里,此番小侄是应一位大商家之邀,出海一游的,因经过此地,小侄便借机来拜望一下宋伯父。”

    宋雅斋道:“令尊过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令尊让你返回故土,落叶归根,倒也实现了他的心愿。”说到这里,宋雅斋摇头一叹,自有些感伤道:“我们这些几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的人,做梦都想见到故国家园是什么模样,可惜,终究都要老死他乡的,连个寻根的机会都不曾有的。”童亮与朱岩在一旁,也自感叹不已。

    方国涣这时道:“虽然几位前辈因先人之故而侨居异国他乡,但却不曾断了中国人的本色,就拿这棋道来说罢,三位前辈竟然能另创出新法来,可以说是对棋道有所发展,实令晚辈佩服的。中原的棋家高手,纵观古今,也无人能造出这种三人同走之棋的。”

    宋雅斋闻之,诧异道:“方公子言棋之切,不比寻常,莫非也是棋道中人?”方国涣道:“不瞒前辈,晚辈幼入棋道,此生便唯棋是务,也自得小成。”宋雅斋闻之喜道:“方公子果是懂棋的,好极!好极!我等终于有一个新对手了。”

    童亮也自喜道:“我三人一盘棋走了几十年,没有个新对手来换换,已是厌得很,现在好了,可领略一回中原高手的风彩了。”

    朱岩一旁笑道:“方公子有所不知,本地懂棋的人很少,能走成个模样的好手就更少了,唯我三人志同道合,也自命不凡,在这南洋倒也从无个对手。今日方公子有幸光临,老夫要请教一下中原棋家的棋力。”说完,那朱岩伸手把桌上棋盘中的棋子收了,去了蓝棋,便要和方国涣对上一局。

    方国涣已被那种三人同走的棋术所迷,当下一拱手道:“晚辈不才,见三位前辈三色棋子走得绝妙,可否向三位前辈中的两位共同讨教一盘如何?”此言一出,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不由一怔,宋雅斋随即摇头笑道:“方公子有所不知,此三人同走一盘棋的棋术为我三人所发明,走了几十年才走得顺了,不同于棋之常法的,方公子不熟悉这其中的路数,当走不通的,且与朱岩先生下一盘正常的棋罢。”

    方国涣道:“晚辈适才在旁边也看明白了个大概,虽然三色棋子同应一局,棋路上却也循正常的理法,不过三棋混战,彼此间互相呼应,又互相杀伐,功收劫放,以不决定于自家之意,应统观三方的棋势,走起来比两人对局的下法更为复杂多变,也更显得奇妙了。此种棋术为晚辈生平首遇,但想一试,还望三位前辈成全。”方国涣说出了三战棋的要旨,不由令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听得呆了。

    宋雅斋这时惊异道:“三战棋为我三人首创,世上棋家自没有人能适应这种走法的,旁观能看明白者也少见,方公子仅看了半局便要应试,当是中原的高手到了。”

    方国涣道:“晚辈初试,自有不明白之处,还望三位前辈指教了。”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相视之下,各自示意地点了点头。童亮道:“看来方公子棋上是有大手段的,既有兴趣,且走上一局罢。”

    本是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见方国涣是乘海船从中原来的棋家,不知棋力高低,对方国涣提出试走三战棋的要求也不便拒绝。那宋雅斋三人对方国涣能旁观明白三战棋的要旨,自是感到惊奇,但是实战上,方国涣能否走得顺手,适应此种走法,宋雅斋三人却是对方国涣没有什么信心的,只是主随客便罢了,不过也能试出对方的棋力来。

    随后,由童亮、朱岩陪着方国涣试走三战棋,宋雅斋与洪还章在一旁观看了。

    童亮这时道:“方公子初次试走三战棋术,可执黑先行,抢占个先手之利,童某执白随后,朱先生执蓝居未,只要方公子黑棋之势占了全盘三分之一地,也就是一百二十子便算胜了。按三战棋规,先行之黑棋需占一百二十二子方可为胜,白棋一百二十子为胜,蓝棋一百一十八子为胜,反之,少于此数者均为负。”

    朱岩又道:“方公子初试此术,要注意这是三人同走之棋,而不是双方对弈之局,三色棋可互相围杀的,多呈‘双活’或‘三活’的局面,棋势细而复杂。”

    宋雅斋一旁道:“三人同走,是如三国混战,吴、蜀可联棋攻魏,共同紧对方之‘气’,以至提杀。魏又可借吴势攻蜀,蜀又可乘魏势伐吴,击蜀防魏,打魏戒吴,三国混战,彼此相顾,三战棋便是如此,故又称为‘三国棋’。”

    童亮道:“三战棋是又在棋盘上增加了一个对手,不比常势易走的,适当之时,我等自要缓一下,以让方公子适应,待熟练了,再放手搏杀。”

    方国涣见对方想得周道,也自感激,但棋家本性,自想在三战棋上展示一下化境之棋,于是道:“前辈好意,晚辈心领,既然是对棋,当尽棋兴,两位前辈但施棋力无妨,勿要顾及晚辈的。”方国涣也自出于诚意,并无骄狂之态,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见了,心知这位年轻人当非俗手,不可轻视了。

    方国涣这时道声:“承让”,手起棋落,开子天元。方国涣知道这种三战棋比不得两人对应之局,以星象定式布局之法不适应的,故落子天元,中定全盘,走的是天元一星定式。此时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各自惊异不已,宋雅斋心中惊讶道:“此人开局便抢占天元,不去探制边角实地,虽有欠妥当,但气势逼人,难道真有超人的妙手神棋不成?”

    朱岩这时已有了不屑之色,认为方国涣初试三战棋,便如此狂傲托大,未免有些不敬,当是年轻人气盛,不晓得深浅。

    童亮暗中诧异道:“这个年轻人气质不凡,隐含一种别样的神韵,一出手便有大家之风,棋上的修为当深不可测,且先行几手,试他棋力。”想到这里,童亮便于右上角目外应了一子,朱岩也随手应了一枚蓝棋。

    方国涣心中道:“权当对方同时走两手棋罢,虽难对付些,也自有大局的趣味。”心中立时一静,随手应棋。宋雅斋见方国涣神态从容,颇有些自信,暗里摇头道:“你便是棋上的顶尖高手,这三战棋毕竟然初尝,还不晓得这其间变化的厉害,即使开局能应得来,三十手之后未必能走得顺。”

    果然,三方在走至二十七手棋之时,棋盘上的复杂变化便已显现了出来,方国涣虽然有着准备,此时也自感到有些意外和吃力,因为白、蓝两方已展开了攻势,自家黑棋一方,有些棋路又不得不应,无形中却给蓝、白两方造成了有利条件。

    方国涣细观了一下三方棋势,忽恍悟道:“是了,三战棋的要旨乃是互借棋势而用之,两方若是联棋,可迫使另一方处于劣势,借此伐彼。”想到这里,释然一畅,连走了几招妙手。数手棋过后,令宋雅斋、童亮、朱岩三人各自吃了一惊,宋雅斋心中愕然道:“这个方国涣领悟得好快,好似一位已经把三战棋走熟了的老手,看来此人于棋上是别有天赋的。”

    童亮心中道:“果然是个高手,且紧一紧你罢。”随着后白棋的走势便对黑棋展开了围攻。朱岩见方国涣的几着妙手,就扰乱了白、蓝两方所占的优势,皱了皱眉头,不由的也对方国涣的黑棋围杀起来。随即棋盘上的局势立时大变,黑方又处在了下风。

    宋雅斋一旁见了,暗里摇头道:“童兄、朱兄,你二人也太急了些,没个大家的风范,竟然联棋对付一个年轻人。”

    方国涣这时心中道:“果然来了,他二人合力围攻我,等于连走两手棋对应我的一手棋,如此下去,十分不利。不过他二人的蓝、白之棋攻势虽猛,但也要互相防范,想制住我的棋势,却也不易。”三人同走一盘棋,单色棋子想独占一地极难,因为要受另外两色棋子的制肘,只有两方有意走成一块“双活”区,才有机会算是共同占了一块实地。

    但是方国涣不想给童亮、朱岩二人这样的机会,几手妙棋打入,通盘棋势便成了混乱的局面,乃是引蓝棋制约白棋,又乘机借白棋棋势扼住蓝棋棋势。蓝、白之棋初有联手共伐黑棋之意,但为了宽自家之气,无形中也不得不展开攻杀。

    这样一来,方国涣乱中求胜,借着白棋的棋势,黑白合围,将蓝棋的六子提杀掉了,接着又借蓝棋的走势,黑蓝共防,将白方的一条小龙逼到了绝地。这一下,不由令童亮、朱岩二人大为惊骇,宋雅斋一旁已然看得呆了,心中惊异道:“此人难道是神仙降世不成?三战棋虽为我三人首创,却也没有走出过这等精彩的局面来。奇迹!真是奇迹!”原是方国涣施以天元化境之棋,竟也能得心应手地走通了这种三战之棋。

    方国涣巧借蓝、白棋势,又将双方提杀掉了数子,自家黑棋的气位不由大松。童亮、朱岩二人,此时各于心中叫了声“惭愧!”二人互望了一眼,点头示意,随即从不同的方位,对方国涣的黑棋棋势,展开了攻杀围剿,二人对初试三战棋的方国涣,能走得如此顺手,惊奇之余,也自全力应战,不信一个年轻人,能胜过他们已走惯了三战棋的老手。

    方国涣这时发现,两人对局中的一些棋上正常走法,在这种三战棋中已不适用了,如“征”、“劫”之法,由于第三方的加入,不易再走出此种棋势了。方国涣妙手迭出,全盘照应,引蓝吃白,弃子让地;围魏求赵,声东击西,一时间将童亮、朱岩二人联棋之势击溃,借双方互制之弊,任意提杀,蓝白两棋棋形散落,此时纵然想共占一“双活”之地,也是不能了。

    宋雅斋这时惊呼了一声道:“三国归一统!”童亮、朱岩望棋呆然。方国涣随后收手笑道:“三国归晋,侥幸!侥幸!”此时棋盘之上,黑方棋势已控制了全局。

    童亮这时惊叹道:“方公子果是神仙妙手!这种三棋归一的局势,我三人从未走出过,没想到竟被公子初试而成。”

    朱岩更是敬服道:“此三战棋术,因为三方彼此制约得厉害,变化复杂,两方想合力淘汰一方,已是很难,今被方公子一统全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方国涣笑道:“两位前辈大意失荆州而已,若不是为了让晚辈适应此种走法,而缓了自家攻势,这盘棋只能走成三足鼎立局面。”

    宋雅斋这时激动地道:“方公子勿自谦,以此局来看,公子的棋上修为已达仙化之境了,这是我等没有想到的,可见中原棋家,如方公子这般,有真正修得棋中大道者。”童亮、朱岩二人,叹服之余,各自欢喜。

    方国涣道:“不知三位前辈如何创出这种三战棋来?实比那两人对弈之局难走得多,更能激人棋兴的。”

    宋雅斋道:“我三人自厚,皆循先人遗风,均好棋道,以为消闲遣兴第一乐事。奈何当地之人多不善此道,我等华人中虽也有懂棋者,但都不甚精通,与我三人走不上手的。而棋道正法,为两人对弈之局,不能三人同走,故而时常冷落一人,时间久了,技痒非常,都不甘愿旁观,但又无可奈何,只得轮流应战。后来,老夫偶然想出来一个法子,择白棋涂染成蓝色,凑成黑、白、蓝三色棋,而成三战棋。起初,我三人觉得新鲜,便试着走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研习修正,竟改成了一种三人同走一盘棋的棋上异法,几十年走下来,端的是乐趣无穷。方公子天资过人,棋达化境,适才已是领会过了,认为此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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