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岳果然死了。

    吴平将他活活勒死以后,便用一个麻袋将他装了,若无其事地背了回来。虽是光天化日之下,但过往行人望见也以为他是背着什么货物,万万料不到他背着的是个死人!

    酒铺被关上以后,吴川黄隆在外望风,张维仔细检查了何岳的尸体,见他死得透了,这才问吴平:“你干嘛杀他?”

    吴平看了东门庆一眼,说:“你们昨晚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管王兄弟的钱是怎么来的,总之我觉得他是真心帮我!我不希望老大你拿了他去领赏,所以我杀了这家伙,希望老大你别听这姓何的。”

    东门庆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感激,他昨晚对吴平推物通财时也没想太多,只是有感于张维的义气而已,没想到这么一点事情竟然便让吴平为自己杀人!想到这里忍不住站了起来,对张维道:“张大哥,行了!你们有这份心我便已感激不尽!现在海上陆上都在拿我,我只怕是走不了了!既然如此,这笔赏金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送给你们!你们就绑了我去泉州领取赏金吧。这何岳的事情,也算在我头上!”

    张维忙按住他道:“王兄弟这是说什么!我真要拿那笔赏金,何必耽搁到现在!”看看地上的尸体,说道:“先把这东西抬到后面去,晚上拖到坟场埋了!至于王兄弟出海的事情,我再找找别的门路!”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东门庆不姓王,但言语间仍然有意地不改口。

    当晚他们几个便趁着夜色将何岳的尸首拖到坟场埋了,看看四下没人,张维道:“王兄弟的事情具体该怎么办,我已有了点把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立下一个誓言!”

    吴平黄隆吴川问什么誓言,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不知还要传多久。还有洪迪珍那边,他虽然还没公开说什么,但他若是真认准了是王兄弟杀了他弟弟,那也会很难对付!所以在这追杀令取消以前,我们无论如何得替王兄弟隐瞒身份!”他指着埋葬何岳的地方道:“咱们就在这里立下个誓言吧!王兄弟本姓东门的事情,除非是王兄弟自己改回姓氏,或者是许我们公开这个消息,否则我们就得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就算是父子至亲、夫妻至爱也不能透露,如其不然,有如何岳!”

    吴平、黄隆、吴川等都跪下起誓道:“我等愿遵此誓,如违誓言,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东门庆慌忙也跪下道:“谢谢几位哥哥!东门庆现在是丧家之犬,没什么能报答几位哥哥的,只有将这份感激长怀心中。将来若有发迹之日,必不相负!”

    张维扶起他道:“王兄弟,这东门二字,往后最好连你自己也忘了。除非有一天霸爷不再怪你,或者你连霸爷也不怕了,那时才好恢复本姓!”

    东门庆心中一凛,说道:“是!谢张大哥提点。”

    张维又对吴平道:“这边的事情,我来处理,明天你就先回去吧!”

    “回去?”听了张维这句话,吴平有些不解。

    “回诏安啊!”张维道:“你老娘还病着呢!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吴平看看东门庆,张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摆得平!”

    吴平这才道:“那好!我相信你!”对东门庆道:“王兄弟放心,张老大不是卑鄙小人,信得过!将来若有相见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喝酒!”

    吴平走了以后,张维又帮东门庆筹划起逃亡的事情来,东门庆对要从陆路逃亡还是从海路逃亡有所犹豫,张维道:“霸爷的黑道追杀令虽然海陆兼通,但大陆法禁森严,除了防备黑道之外还要防备官府,两面逼迫之下缝隙极小,远不如海上逍遥。大海虽然风危浪险,但眼下出海的人十有**底子都不干净,随便捏造一个姓名也没人盘查你。虽然东门家在海上势力很大,但这次的事情,我看有些蹊跷。”

    东门庆便问有什么蹊跷,张维说:“我听说霸爷对许龙头、李光头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许龙头、王五峰他们就算对霸爷的那笔赏金不是很放在心上,但他们也需要讨好东门家。如果是他们出面,那现在东南海面上的罗网就会比现在严密得多!但如今道上出动来找你的,全都是些二三流货色,海上第一流人物一个也没出面,所以我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王兄弟,你看会不会是你家中的长辈暗中对霸爷的追杀令有所抵制?”

    东门庆被张维这么一提起,便想起了二哥东门度的话来,心想:“会不会是大哥、二哥在护着我呢?”口中道:“家里的情况,我现在也弄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张大哥的分析很有道理。”

    张维又说:“如果王兄弟也同意我的看法,那么我认为王兄弟要避避风头,还是走海上比较好。要是在陆上被抓到,很快就能送到泉州,若是被官府拿到那就更麻烦了。但要是在海上失陷,那脱身的余地会大得多。如果许舶主、王舶主他们是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王兄弟就更安全了。不过眼下有个难处,就是王兄弟你和洪迪珍结了仇!若是落到他手上,只怕事情就难以善了了。”

    他一提起洪迪珍,黄隆和吴川便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要在月港瞒过洪迪珍的耳目上船实在不容易,吴川道:“要不我们先走陆路,送王兄弟到双屿上船。”随即自己连连摇头,知道不妥。双屿在浙江,要从月港走陆路到双屿,中途需经泉州,变数更大!若不经过泉州便得迂回千里,他们若有那个本事直接送东门庆到湖广得了,也不用在这里发愁了。

    张维道:“其实我倒有个门路,危险是危险了点,不过险中亦能求胜,只是不知道王兄弟敢不敢走。”

    东门庆便问是什么门路,张维说:“洪迪通还有被你烧死的另外一个商人,本来是要坐他老哥的船去日本,现在他们死了,他们的舱位便空了出来,所以洪迪珍的船队里便有了空舱,这两天正挪着。洪迪通他们两人占的舱位不少,所以这一挪,洪迪珍的船队便会空出不少地方来……”

    他还没说完,吴川黄隆已经张大了嘴巴道:“老大……你……你该不会想……”

    张维说:“我想兵行险招!在洪迪珍的座船寻个位置让王兄弟上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黄隆道:“老大,这种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张维笑道:“是入虎口没错,可我猜洪迪珍这头老虎现在都盯着别的船呢!但我们偏偏就在他眼皮底下取事!让他料也料不到!不过这件事情除了要小心谋划之外,还要加上十二分的胆色,十二分的运气!就不知王兄弟敢去,不敢去?”

    东门庆听到这个主意一开始也是吃惊不已,但转念一想就觉得这一招既险又妙!他毕竟是泉州一霸的儿子,只是嫩,却不软,骨子里有着种敢冒险的气概,当下挺了挺胸膛道:“出海本来就是生死勾当!我去!”

    吴川黄隆见他竟有这等胆子,心里都暗暗佩服,张维当下便安排下来。他们先将东门庆从洪迪通处取到的金银细软挨个看过,所有金银到熔碎了当散金散银处理,一些碍眼的、有记号的都埋了起来,这么处理过之后这包财物不免贬值了二三成,但已经可以放心使用了。张维让黄隆想办法去购置了货物,让吴川告诉东门庆种种海上禁忌,自己亲自去联系舱位,晚间回来告诉东门庆:洪迪珍将在七日后发船,让他做好准备。

    这段时间里东门庆就在张维安排着的地方呆着,吴川黄隆得空就告诉他关于海上的种种规矩禁忌--其实东门庆的父兄也曾跟他说过类似的事情,不过彼时处境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便大有差别。若东门庆是以东门家四公子的身份上船,那便是东门家的代理人角色,就是上了船也势必前呼后拥,颐指气使;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商贩角色,到了船上什么事情都得亲力亲为,出了什么事情也得自己解决,没人帮得到他。

    这个时代的海运与后世不同,不是买了船票上船后就等着靠岸了。通常来说,参与走私的小商贩和水手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小商贩既是商人,也是水手,到了船上得服从总管的安排;而水手们也会跟着船队做生意,尤其是各类有技能、有职位的船工,船主聘用的时候并不直接给钱,而是会拨给他们一定的舱位作为补偿。所以东门庆若能顺利登上洪迪珍的座船,上船以后也得当半个水手用。

    第五天上,张维带了一个叫梁方的商人来介绍给东门庆。他告诉梁方东门庆是他妻子的一个表弟,要出海学做生意,请梁方带携带携、照顾照顾。

    东门庆是不是张维妻子的表弟梁方并不关心。在这个时代,出海虽然危险,但利润之高也与危险成正比,东南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寻着门路要出海淘金,所以就算是一个和张维毫无关系的人托张维找门路出海,梁方也丝毫不感奇怪。不过他看了看东门庆的样子,却摇了摇头道:“老弟,你这妻表弟不成!太嫩了!我怕他没等到倭岛就死在船上了!我担当不了这风险,你莫找我!”

    这几日东门庆在吴川的带领下日日晒太阳,早把皮肤晒黑了许多,又听从黄隆的劝告不刮胡子,留了满脸的胡渣,行为举止也带着些粗鲁,这时若让双双、韦老板等故人见到说不定都有些不认得了。但年轻毕竟就是年轻,纨绔毕竟就是纨绔,东门庆再怎么努力地学、努力地改变,也没法在短短数日之间就将往昔的子弟气息荡尽,所以被老辣的人相了一眼,便知他是个海上初哥!

    张维见梁方要走,忙拉住说:“老梁!我也不瞒你,我这表弟是第一次出海!但若不是第一次出海,何必请你照顾?”

    梁方面有难色,说道:“但是……”

    东门庆昂首道:“梁阿叔!你若不肯帮忙,那我也不敢劳烦!但你要肯帮忙,小侄我终身不忘这份恩情。上船之后,我也不需要梁阿叔担负什么责任,只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梁阿叔给我指点指点而已。要是我是个短命种,死在风浪里了,那也不关阿叔的事,只求阿叔将我的货物带一半回来给我表姐夫,另外一半就请阿叔处理!”

    梁方听了他这几句话呵呵一笑,说道:“嫩是嫩了点,不过气概倒还不错!嗯,好吧,看在你这几分气概份上,我就让你跟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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