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乌云遮日,空气潮湿,看来是个阴雨天。可是这难得的凉爽却让不少人的心情舒坦不少,街上的行人也比前几日多了几成。

    太子**后宫的丑闻依旧是惠县居民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论话题,但是同时,尚书之子和县令之子同时大战“百花楼”的风流韵事也让不少人乐此不疲。

    在“宋府”上课的三人表情不一,萧月夜是一脸平静,但是从他脸上抽动的肌肉看来,他正在不停的忍住笑意。至于宋虎和苏景就不一样,两个人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而引起这一切的,就是正做出痛心疾首状,并且喋喋不休的顾遥了。

    似乎岁月对顾遥特别的照顾,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是依旧一副青涩的书生样,加上他喜欢穿上一袭嫩青色的书生裳,所以总是被萧月夜三人私底下评论为装嫩。

    “简直是有辱我顾遥的名声啊,竟然光明正大的跑到妓院去嫖娼!”

    “你嫖就嫖啊,还在妓院里面做示范,让整个惠县都知道我教出来的学生跑到妓院谈论孔孟之道了?!”

    “你说你们丢不丢人,众目睽睽之下,你们竟然没有发觉,来个真人表演?”

    。。。。。。

    眼见顾遥的话使得两双愤怒的视线投射到自己的身上,那里面的冷意让这个夏日的暑气也少了几分,萧月夜讪讪一笑,咽口口水说道:“顾先生,你都已经骂了半个多时辰了,那个,他们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们吧。这个少年思春,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嘛!”

    顾遥声音顿住,看向萧月夜,似有思索之意,随即又望向苏景宋虎,朗声说道:“真的知错了?”

    苏景和宋虎哪敢说没错,头点的跟小鸡吃米似的。

    心满意足的点点头,顾遥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上面放凉的茶盏,也不顾及自己平日里塑造的儒雅的形象,一口气往自己的口中直灌,舒坦的呼口气。

    不仅是他舒口气,底下坐着的萧月夜三人也是。炎炎夏日,今天又比较闷热潮湿,原本就让人心情浮躁,三个还坐在这里听顾遥唠叨了半个多时辰,简直比练功还要幸苦。

    “对了,你们俩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顾遥正拿起手中的《大学》,忽然放下,开口问道。

    宋虎和苏景一怔,错愕了一会。宋虎看向苏景,做了个神色,后者眼珠子一转,恳切的说道:“从我们起了色心开始,什么都错了。从头到尾,从商量嫖妓到嫖妓结束,我们全都有错。顾先生,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看他那副做作的样子,顾遥没好气的把手边的《大学》砸过去,口中骂道:“滚,别拿这一套来搪塞我。食色性也,男人上妓院嫖妓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是孔老夫子都不反对!可是你们最大的错就在于竟然让别人知道你们去嫖妓,而更可恶的就是因为你们嫖妓,害的我被那些老古董天天说是有伤风化,上梁不正下梁歪!”

    萧月夜三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同时哦了一声,敢情是因为他被那几个喜欢倚老卖老,以正统自居的老夫子说了几句才这样发脾气啊,真是无妄之灾啊!

    这几年学习下来,三个人把顾遥的性子摸的八九不离十。简单点说,顾遥就是个八婆,话多,一肚子“馊水”,老色鬼,还有点小心眼。这让曾经在某一时刻被顾遥的人格魅力深深震撼住的三人伤心不已,都后悔当日自己怎么会为这么个“夫子”所倾倒!

    忽然,顾遥脸色一紧,嬉皮笑脸之色顿时敛去,萧月夜三人知道,现在开始就是真正要上课了,立刻端正姿态,正色看着他。

    “好了,进入正题。太子**后宫一案你们也有所了解,京师那边传来消息,今上已经下旨裁决了。”顾遥脸色平和的抛出一个惊雷。

    “什么!不是说今上犹豫不绝,迟迟没有下旨吗?”宋虎猛的站起来,眼睛瞪的跟铜铃一般大小。

    也难怪他如此吃惊,自从宋川决心对他这个儿子着重栽培,便每日派人送一份京师的消息到他手里,风雨无阻。可是昨天宋虎收到的消息还是‘上无裁决’而已,怎么今天在顾遥口中就变了呢!而且自己还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苏景将宋虎拉下来,他一改平日里飞扬跳脱的顽童模样,眼神炯炯的望着顾遥说道:“想来顾先生不会妄言,不知道京师那边的消息怎么说?”

    三人之中,就数萧月夜神色平静了,只不过他心中稍有疑问,难道母亲有什么动作了吗?

    顾遥颇为赞赏的看了看苏景,微笑的点点头。

    “太子失德,废除其位,贬入孝陵赎罪;其母张氏,教子无方,夺去贵妃衔,降为昭仪,禁足‘飞天宫’;镇北大将军张德海,身为太子祖父,罚俸禄半年;太子太傅刘云肯误导太子,斩!但凡参与此事者,不论才人、宫女、太监,斩!其亲属诛三族!”

    萧月夜本能的皱起了眉头,看向苏景,后者眼中也是光芒闪动,似有深意的望向萧月夜。

    宋虎轻轻叫了声:“我的娘,这要死多少人,今上动作也太大了吧!”

    顾遥瞪了他一眼,身子靠在椅子上,嘴角习惯性的向上翘起,眼睛竟然闭上。

    宋虎对于朝政的兴趣远远小于沙场之术,但是他不是傻子,看向这番气氛,便知道顾遥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也定下心来好好思索这件事情的背后文章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苏景张口问道:“顾先生,请问被问斩的才人是什么背景?”

    顾遥轻轻的睁开眼,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他道了一声问的好后,慢慢的说道:“共有两位才人,分别是户部侍郎程仲的长女,大理寺卿梁何的此女。至于被处斩的宫女中,有一人的身份也很特殊,是西北云州道台的次女。”

    宋虎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顾遥挑挑眉,似笑非笑的说道:“哦?你知道什么了?”

    宋虎将脑中的思路理顺,眉飞色舞的说道:“户部,大理寺卿都是宰相莫测其的势力,当今圣上这么做,是借机剪掉他一部分的羽翼;而云州却是镇北大将军张德海的势力范围,太子太傅刘云也是张德海推荐的,今上这么做也同时消弱了他一部分的的势力。太子出事,大皇子一党肯定要做手脚,而今上在处置了太子的同时也是警告他们,不要多生枝节。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顾遥好似不认识宋虎一样,好好打量了一番:“恩,不错,抓到点东西了,我平日里倒是小瞧你了。”

    不理会宋虎的洋洋得意,顾遥转向苏景,示意了一下。

    苏景站起来,用手指摸摸鼻梁说道:“老虎说的只是表面。从诏谕上来看,虽然今上是处置了太子一党,可是他的方法却十分耐人寻味:守孝陵,禁足,罚俸禄,这些对于这件事来说,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处罚,根本没有伤到派的根底。反而是对于想要趁机获益的大皇子来说,这道诏谕伤了不少的元气。户部侍郎,大理寺卿,这些要职可比什么道台,太傅之流来的重要的多了。”

    “所以你认为呢?”

    苏景自信的一笑,右手也不自觉的扬了起来:“所以我认为,今上一来是借这件事警告朝中所有人,二来是表示对于宰相,大将军两派纷争的不满,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今上忍了这么多年,要出手了。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朝政,军权慢慢的从莫测其和张德海手中剥离出来。”

    顾遥示意他坐下,点头说道:“没错,今上以往执政一直持以平衡之道,只要宰相,将军两派闹的不厉害,他都听之任之。但是自从立二皇子为太子来,这两派争斗的越来越激烈,所以今上此举就是要给两方面人马一个警告。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张德海当场跪下哭诉自己教女无方,愿意闭门思过,而莫测其也难得的没有落井下石。”

    宋虎在一边疑惑的问道:“皇帝陛下的手段天下皆知,朝政、军权他基本都牢牢的抓在手里,怎么会现在想要出手呢?”

    顾遥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萧月夜,苏景当然知道顾遥的意思,将准备吐出的字咽回肚子里,充满期待的看着萧月夜。

    本来想要低调点的萧月夜只能淡笑的说道:“很简单的道理,莫测其是太后的亲弟弟,朝中官员一半都是他的门生,而张德海是两朝老臣,军中大部分的将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这两人倒是对今上没有二心,却难免有些小动作。再加上文员武官不和,这可不是好兆头,所以我估计这道诏谕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震慑目前闹的过分的两派人马,至于说夺权倒是不太可能。毕竟以今上的手段和在朝臣中的信服力,并不需要这些小伎俩。”

    苏景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又疑惑的问道:“可是小夜你不觉得这份诏谕对于太子一党很是有力吗?这种做法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的偏心了,当今圣上对于太子宠爱实在是过火了。”

    萧月夜悠哉的说道:“当今圣上对于太子并不是宠溺,根本就是完全的放纵。当今圣上从以往的政绩来看,是一个非常严格自律的人,没有理由对自己的继承人如此言行啊。所以我心中一直有个大胆的猜测。”

    苏景脑中灵光一闪,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当今圣上故意以太子做饵吧!难道说他从立太子那一日起,就在布下这个局吗?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顾遥在一边轻轻鼓掌,插话说道:“自然有好处,那就是立一个无德的太子,自然能够轻易引起朝中两派的争斗,那么很多隐藏在暗处的小动作就会浮出水面。譬如前年遥州粮仓一案,不就是莫测其为打击太子抖出来的吗?”

    宋虎在边上一直仔细的倾听,听到顾遥的解释后,问道:“朝中党派倾轧,虽然可以让一些暗中的动作浮出来,可是这对于朝纲来说,却是弊大于利啊!”

    苏景这个时候思路打开,脑中一片清明,他笑着接过话说道:“所谓的弊,这一两年才慢慢浮现出来。你想想,你爹宋川这一脉的势力是怎么崛起的?不就是当今圣上暗中操控壮大的吗?可笑那莫测其和张德海,明知道自己是别人手中的枪,却只能乖乖的顺着今上的意思走。直到这一两年,朝政清朗,今上不能容忍两派纷争了,自然借这件事情暗示一番。不过,我对今上的手段实在佩服,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太狠了。”

    “这个是自然,要是今上没有这等手段,今上怎么能获得百官心甘情愿的臣服呢!”萧月夜笑着说道。对于当今圣上,他确实是真心佩服,整个慕容王朝的人皆是如此。

    宋虎叹口气说道:“当今圣上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照你们说的,二皇子算是废了,那么太子之位肯定是大皇子继承了。总不可能传位给羽省奎州那位吧?”

    奎州说的是今上的弟弟,“兆王”慕容晖。先帝共有五位皇子,其余三位都在惨烈的皇位斗争中死去,唯一保全下来的就是慕容晖了。今上封他为“兆王”,把富饶的奎州赐给他做封地,是个名副其实的富贵王爷。

    “那倒不一定,二皇子只是品德有失,在文韬武略上并不输于大皇子。此次被罚去守陵,只是暂时的。今上的意思很明显,太子之位能者居之。只是顾先生,我有一点很奇怪,当今圣上即位这么多年来,做法始终反复无常,有时候就感觉他像是在下棋一般,令人捉摸不透。”萧月夜望着怡然的顾遥,疑惑的问道。

    苏景也点点头说道:“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就比如说天历二年,今上御驾亲征与‘蒙元’决战,在连连取胜的情况下,竟然不顾众将的劝阻,执意与‘蒙元’议和。要说他胆小吧也不可能,可是今上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顾遥眉眼一紧,眼神稍稍恍惚,喃喃的感叹道:“他的心思从来就没有人看的清啊,除了她,只是可惜。。。”

    猛的醒过来,望着似有所悟的三人,顾遥轻轻喉咙,笑着说道:“不错,一道诏谕能让你们将所知道的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我的目的。从今以后,我们的课程重点就放在朝政分析,案例实习上,这对于你们将来的入仕大有好处。宋虎,不要皱眉头,军政一体,你想要成为镇国大将军,就得学习这些,三人之中,你是最弱的。小夜,国家大事,件件与民政有关,你也得好好学习这些。好了,休息会吧。宋虎,还不快点叫人上点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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