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

    “Miny,Miny,我肚子好痛,我好像要生了!”北城市北区一家不大的酒吧后台,挺着大肚子给一众即将上台的驻唱歌手化妆的萧雅,突然丢了眼线笔,扶着身后的台子倚了下去。

    众人一愣一惊,纷纷向四周散开,被叫道的Miny一头张牙舞爪的红毛,推开眼前挡路的人,冲到了萧雅的身边,“萧雅,你怎么样?”

    “Miny,羊水好像破了,我要生了!”眨眼间,萧雅的脸上浸染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苍白的脸色,努力仰起头溢出了这几个字。

    她异常痛苦的表情看得Miny一阵心悸,“萧萧,你撑着点儿,我马上打120啊,撑住!”

    Miny拨出去的电话刚接通,就听见萧雅“啊”的一声惨叫,血水带着黄浊的粘液溅了半跪在地上的Miny一脸。

    小孩儿出来了,萧雅昏死过去。

    “喂,你好,这里是北城市120急救中心,请问需要帮助吗?喂,你好?喂,你好……?”电话里接线员小姐的声音重复了三遍,呆住的Miny才终于回过神儿来。

    “这里是魑魅酒吧,快,快来救人啊!”

    “你好,小姐,请不要惊慌,请说明病人现在的情况以及具体地址!”

    “这里是北区维扬街23号,我朋友,刚刚生了小孩儿,她流了好多血、好多血,你们快来救她……”血水混着生产的脓液迅速凝成一摊,抓在手上一把,Miny吓得简直也要昏死过去。

    “小姐,请不要激动,我们的医生马上就到,在这期间,请不要随意碰触病人!”

    二十分钟之后,救护车赶到这里的时候,萧雅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小孩儿和母体还连在一起。

    当即,医生将萧雅连同着小婴儿一起送上了救护车。深冬季节,小婴儿冻得嘴唇发紫,有些窒息的趋势。

    “病人家属跟着我们一起去医院!”

    “我是!”猛然回神,听见医生的吩咐,Miny举了举手从血污中站起来。腿上软的宛若灌了两汪铅,沉重的迈不开步子。

    堵车,严重的堵车,原本十五分钟的车程,硬是耽误了四十分钟。

    急救室里的灯亮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灭了。医生走出来,面色凝重,“去听听她还有什么遗言吧!”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下,她跌跌撞撞跑进去,萧雅对她说的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帮我将这个孩子交给顾合湖,无论如何请求他把这孩子养大成人!”

    萧雅,年仅二十六的年纪就此陨落。

    七年后。

    顾林萱七岁。怯生生的年纪,无依无靠。

    当同龄的孩子们还都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父母长辈的g爱的时候,她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努力生活下去。

    “顾林萱,和我们一起玩捉迷藏吧!”

    她蹲在角落里玩泥巴,突然,顾娇倩的粉红色小凉鞋出现在视线里,不高的小身子却足以挡住她所有的阳光,顾林萱抬头看了“姐姐”顾娇倩一眼,娇横跋扈的姿态,让她一阵哆嗦,向角落里靠了靠,她细如蚊声答道:“对不起,我不会捉迷藏!”

    “哈哈,你是白痴么,居然连捉迷藏都不会!”不远处的郑浩噗嗤一声笑出,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初具出色的外表。

    顾娇倩居高临下鄙夷地瞪了顾林萱一眼,看着不远处懒散地抱着手臂半倚在樱花树下的欧晨宇,眼睛一转,眨眼间笑嘻嘻地扭回头来。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

    “不,不用了。”顾林萱的眼神胆怯唯诺,垂落在自己脏兮兮的鞋尖上始终不敢抬头,咬唇许久,直到将下唇咬的再也没有半分血色,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霎然间近似于病态。

    所谓的教她——无非就是学游泳时把她的头摁到水下,直到她喘不过气来窒息晕死过去;所谓的教她——无非就是学骑马时在她骑的马屁股后面猛地扎一针,让马受惊失措,让她从马背上摔下来,脊骨骨折。

    想到这些,顾林萱害怕了。

    漆黑幽亮的眸子小心翼翼的抬起来,看了顾娇倩一眼,看着顾娇倩极具无害的伪装笑容,她小小的身子又哆嗦了一下,可怜的表情宛如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姐姐……”她咬了咬唇。

    顾娇倩挑眉、嗤嗤一笑,“怎么,我教你你还不愿意?”

    自顾娇倩身上发出来的逼人凌厉的气势,顾林萱缩着的身子感受到一股寒意,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不、不是,是我太笨了,一直学不会,怕惹你生气!”

    不远处的欧晨宇和郑浩同时挑眉,眼角间布上了一抹兴味之色,这小傻子竟然也会拒绝了!

    睥睨着她,充满不屑,顾娇倩冷哼一声,“你还蛮有自知之明的!”

    承受着顾娇倩的鄙夷间,郑浩走了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巧克力,站在顾林萱的面前,他伸手递给她,“小傻子,小爷赏你的!”

    顾林萱惊愕地仰起小脸,不解地看着郑浩。本来一脸不悦的顾娇倩瞥见了郑浩手里的巧克力之后,算计地笑了笑,转身推了顾娇倩一把,“郑浩给你巧克力吃你还不赶快接着,面子挺大是吧!”

    顾林萱小脸一红,急忙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近距离看着郑浩,他的笑很阳光、很温暖,顾林萱小小的心脏如被过电、猛地酥了一下。

    德芙,心形的德芙。她记得以前有在电视上看过德芙的广告——DOVE:DoYouLoveMe?

    低下头,小脸迅速红透,接过巧克力之后她就一直将它握在双手间抱在胸前。

    郑浩和顾娇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那笑、有着小小的顾林萱不懂的意味。郑浩说:“小傻瓜,记得这巧克力要大口大口地用力嚼啊!”

    “嗯。”细如蚊蝇的应答声,带着几许羞涩,让郑浩又是一阵笑声。

    顾林萱的脑袋埋得更低,简直要扎进地缝里了。

    “把巧克力给我!”冷不丁地,头顶上方响起一个声音,顾林萱惊愕的抬头,撞进一片深邃幽寒的冰天雪地中。

    明明是流火的七月,她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

    看着欧晨宇伸出来的手,顾林萱不禁颤抖了一下,虽然害怕却没有将巧克力给他,紧紧抱着自己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郑浩冷笑一声,手臂搭上欧晨宇的肩膀,“晨宇,给都给了,怎么能再要回来,如果你也想要,大不了下次我给你带一堆,我们去玩儿吧!”

    “郑浩,你给我让开!”眼睛危险的眯起半分,抖肩闪掉郑浩的胳膊之后,欧晨宇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眉目间冷硬的戾气愈发阴沉,“顾林萱,我再说一遍,把那块巧克力给我!”

    “我……”

    “你什么你,没看见晨宇都生气了吗,让你给你就赶快给!”顾娇倩是个识眼力见儿的小人精,一发觉欧晨宇有发怒的预兆,立马倒了郑浩的戈,帮着欧晨宇训斥起顾林萱来。

    七岁的小人儿已经被逼得泪眼婆娑,咬唇咬了好久,她终于缓缓伸出手来,又慢慢打开手指,那颗心形的德芙巧克力颤颤巍巍地递到了欧晨宇眼前。

    欧晨宇眯眸睨了她一眼,辨不清情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而后伸手打掉了那颗巧克力。

    顾林萱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欧晨宇。后者冷笑一声。

    “晨宇,怎么这么坏,自己不吃还不让人家吃!”郑浩微一愣,又笑着从后面把手臂搭上了欧晨宇的肩。

    欧晨宇稍稍侧头,冷硬的眼角扫过郑浩有着白马王子式的欺骗性笑容,不屑的勾了勾唇角,“你不是从来都知道,我是一个坏人!”

    勾唇的动作优雅而自然,却决计没有半分笑意。

    郑浩被噎了一道,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

    顾林萱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颗在地上滚动的巧克力,待它一停下,欧晨宇三人只觉得眼前一个小小的身影飞过,定睛一看,顾林萱已经冲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捡起了滚进花圃里的巧克力。

    那片花圃刚刚被园丁浇过水,一片泥泞,顾林萱扑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了上面,白色的小连衣裙浸了一层泥巴,狼狈至极。

    欧晨宇、郑浩、顾娇倩三个人同时愣了一愣。

    待回过神儿来,顾娇倩唇边鄙夷不屑的笑容突然僵硬,脸色一变,紧接着,就惊呼着朝花圃这边跑过去,一把揪住顾林萱的头发将她从花圃里扯起来,然后狠狠的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欧晨宇察不可微的皱了皱眉,郑浩则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大半个身子都懒懒的斜倚在背后的樱花树下,唇边一抹优雅而极具迷惑性的笑容,将上流社会中的慵懒和散漫展露无遗。

    顾娇倩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侧趴在草地上的顾林萱,恶狠狠的吼道:“顾林萱你这个贱丫头,你闯了大祸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我妈妈刚从英国空运回来的古典玫瑰,今天刚移栽上的,你居然扑倒了一大片,你死定了贱丫头!”

    复又揪着顾林萱长长的头发将她拉起来,顾娇倩那双粉红色的凉鞋毫不留情地踢到了顾林萱的小腿上。顿时,白嫩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片青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顾林萱已经语无伦次,因为头皮被扯掉和小腿被踢肿的痛楚,眼泪止不住的流,一只手握着自己被顾娇倩撕扯着的头发的同时,却还不忘记,另一手还紧紧握着那颗沾满泥巴的德芙巧克力。

    那样拼命保护的姿态,就仿若,她手里的根本不是一块巧克力,而是,什么无价的珍宝。

    见状,郑浩勾唇邪邪地笑了笑,“倩倩啊,你们家是有多亏待这个小傻子啊,不过是一块儿巧克力而已,居然这么拼命!”

    而后,他的视线偏移了一点儿,瞅向一身泥巴狼狈不堪的顾林萱,“小傻子,要是喜欢这巧克力的话,小爷儿我天天给你带!”

    闻言,顾林萱抬头瞅了瞅郑浩,沾满泥巴和眼泪的小脸上已经看不清面容,惟剩下一双漆黑晶亮的大眼睛泛着薄薄的水雾,不经意间瞥见郑浩身边欧晨宇,依旧是那副冷漠得不见一丝温度的表情,顾林萱却感觉到了一丝怒意。

    心里一瑟缩,不禁将握着巧克力的手向后躲了躲,她看着欧晨宇的目光充满恐惧和害怕。

    郑浩乐了乐,伸手拍了欧晨宇一下,“晨宇,原来你的魅力还不如一颗巧克力!”

    欧晨宇当下里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说罢,转身就走。

    七岁大的孩子,在心里形成一种执念:有着阳光微笑的郑浩是一个白马王子,而欧晨宇是一个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坏蛋!

    经过顾娇倩的一番添油加醋,何欢当天晚上就知道了顾林萱扑坏了她的英国古典玫瑰的事情,何欢怒火中烧,气呼呼地冲进了书房里,拉着顾合湖来到客厅。

    “顾合湖,今天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我一个说法,这个死丫头为了一块儿破巧克力,居然扑倒了我今天刚从英国空运回来的古典玫瑰,你倒是说,我是缺着这个死丫头吃了还是穿了,我养她这么大,就是为了让她惹我生气的吗?!”

    呼哧呼哧喘了一口气,何欢手指戳点着顾林萱的脑袋继续骂,“当初,要不是我好心收留,这丫头还有命活到今天?!我那些古典玫瑰可是值十几万的,把这小贱人儿卖到夜总会去能值十万吗?”

    一身泥巴的顾林萱低着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布娃娃,只是听到何欢说要把她卖到夜总会时,小小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她抬头,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何欢,怯怯的道:“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调皮了,求您不要把我卖到也总会去。”

    “切,就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扫把星模样儿,夜总会还怕沾染了晦气呢!”语气微微放软,环抱着双臂、一身家居服的何欢满是鄙夷不屑又嫌恶厌弃的白了顾林萱一眼,刚要转身,刻薄的吊三角眼忽然微微眯起,然后伸手捻着两根手指拎起了顾林萱怀里那只小兔子娃娃的耳朵。

    “这么脏的破玩意儿,还留着做什么?拿出去丢了!”

    “不要!”眼神儿惊恐的闪烁了一下,顾林萱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一步,紧紧的护着怀里的小兔子娃娃,声音无比怯懦的道:“这是妈妈留给我的!”

    因为那一句话,何欢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再度爆发,且,是以一种完全控制不住的事态爆发开来,咬牙切齿的瞪了顾林萱许久,何欢忽然扬手,狠狠的给了顾林萱一巴掌。

    “顾林萱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儿狼,还敢跟我提你那不要脸的biao子妈,我告诉你顾林萱,要不是我当初好心收留了你,你早就不知道饿死在那条街上了,以后,就算你做牛做马的报答我都不为过,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记住了,你要是再敢提起你那个不要脸的biao子妈,我就撕烂了你的嘴!”

    “现在,立刻,马上,出去给我把这个破东西丢了!”手指门外,何欢的姿态极其尖锐强硬。

    顾林萱早已经泪眼朦胧,小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脚下,却一片浮软。

    这是妈妈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啊,怎么可以丢掉,可是,如果她不丢掉的话……顾林萱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何欢一眼,雾气遮掩的眼眸里,满是哀求和期盼。

    何欢忽然尖锐的冷笑起来,“哈哈哈,顾合湖,这就是你的好私生女啊,现在是怎么着,竟然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吗?”

    “不是啊,阿姨,我不是不想听你的话,只是,这是妈妈……啊……!”又一巴掌落下,这次,是顾合湖。

    终于,她那副狼狈的样子让顾合湖也动了气。

    她名义上的父亲顾合湖指着她的鼻子呵斥道:“顾林萱,你是一头驴吗?整天弄得一身都是泥,是去田里打滚儿了吗?你看看你姐姐娇倩、再瞅瞅你自己这副德行,同是生活在一个家里,你姐姐娇倩是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你就是一个野孩子!”

    “简直是丢我们南家的脸!”非常不满且震怒的将顾林萱指责一番后,顾合湖劈手夺过顾林萱怀里的小兔子娃娃,丢在地上,“赶快,林萱你以后可不许再惹你阿姨生气了,把那个脏兮兮的破玩意儿拿出去丢了!”

    小兔子娃娃落地的时候,两只玻璃做的眼珠子一齐摔了出来,只剩下两个空空的洞,稍稍有些触目惊心。

    低头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兔子,承受着自己父亲的指责和继母的辱骂,顾林萱默默地低着头、只能无助地承受着。

    那天晚上,这个七岁的孩子没有吃晚饭就被何欢命令去外面花圃跪了一晚。

    夏天的夜虽然不是很冷,但是夜深的时候降露还是让顾林萱原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小身体撑不住了。

    露天跪了一晚之后的结果是高烧不退,高烧一周在鬼门关上徘徊了一圈之后,顾林萱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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