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巨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各类瓜果、烤肉,林小七独坐一方,看着手中碧绿色的酒杯,心中满是惬意。在他身边,碎银伏在桌上,不时的将血红的舌头伸出在他的酒杯里舔上一舔。绛围此时仍跑进跑出,将刚刚烤好的各类兽肉送上。林小七看的过意不去,招呼他过来一起喝酒,这憨厚的汉子却将手一摆,说片刻就好。林小七难得被人服侍一回,便由得他去。吃了两三块肉后,林小七的肚中微饱,他本不喜大荤,便细细的品尝起酒来。这酒是西方大陆来的酿酒大师亲自酿制的,味美醇和,且不上头。配这油腻的烤肉同用,正是绝配。又过了片刻,绛围苦着脸走了进来,林小七道:“老兄来的正好,我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趣,你这会应该忙完了吧?”绛围抓了抓头,道:“兄弟,实在对不住了,我……我还有点事情,怕是陪你不成了。”

    林小七虽然嫌一个人喝酒闷的慌,但这绛围说话吃力,也不是一个好的酒伴,是以他也没勉强,笑道:“既然这样,那老兄就先忙去吧,就是不知道你们族长什么时候来,若是来的迟,我就多喝两杯。”

    绛围似有心事,勉强笑道:“我们族里的长老有十三位,分居在这岛的四方,要是聚……聚齐,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兄……兄弟慢用,不急在这一时。”他说完之后,也不等林小七说话,便微一拱手奔出了门外。

    林小七见他神色古怪,心中难免有些奇怪,但他一路行来见过这岛上的风情人物之后,对绛落水再无疑心,又何况这老实憨厚的绛围呢?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有酒无伴也是无趣,林小七再喝了两杯后,不由想起往日和古无病一起厮混的日子来。那时间,两人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管明日事。每当清风明月之时,两人都喜欢寻一处高山又或是临水之处,一壶浊酒,几味卤菜,总是要喝的酩酊大醉。清醒时,便扯些江湖上的事,微醺时,便说些风花雪月之事,及至酩酊,两人或是高声呼喝,或是嬉笑发狂!

    林小七轻轻饮了口酒,他年纪虽小,但想起往事来,心中倒有些唏嘘。不过这也难怪,自他和古无病遇见神龙之后,所遇之事无不奇之又奇,短短月余,倒象是过了几年的时间。而现在,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离焰岛,而古无病却不知所踪,林小七想着再见面时,不知是何年何月,心中自然感触。但这古无病终究是林小七心中愁思的引子,及至最后,他心里想的最多还是楚轻衣……

    林小七忽然微微皱了皱眉,这酒本是醇和之味,但此时喝在口中忽多了点苦涩的味道。他心中暗思,莫非人心中有愁思时,这酒也会变苦涩吗?

    他正胡乱的想着,身后却有脚步轻轻响起。

    或许是酒意上涌,林小七觉得自己全身暖和舒适的,竟是一点也不想动。自他背后忽然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这手光洁滑嫩,指尖丹寇点点让人瞧得心醉。这手拿起酒壶在林小七的空杯中倒满酒,随即轻轻放下。林小七以为是绛落水叫来服侍自己的丫鬟,也懒的回头,道:“多谢。”

    背后忽有温婉的声音响起:“使者大人,你觉得这酒如何?”

    林小七眉头一跳,只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道:“好酒,醇和绵软,我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好酒。”

    那声音淡淡道:“醇和绵软吗?是啊,我下了鲛族独有的在这酒里,醇和虽不敢说,但这绵软却是一定的。”

    林小七此时已觉不妥,他试着运转体内元气想要驱散愈发浓烈的酒意,但气运三转后却没有任何的效果。再试着站起身去看看背后究竟是什么人时,又觉全身酥软,仿佛泡了水的面条,竟是连指头也动弹不得。他苦笑几声,道:“我知道,姑娘想必就是这族里的圣女吧?”

    那声音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小七依旧苦笑,道:“我本来以为是绛落水要害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象。我的底细刚才都说与他听了,他若要害我,没必要拐弯抹角,只须一个绛围对付我就足够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根源怕是在那条灵蛇的身上……自我来这离焰岛后,除了吃了那条灵蛇,没有跟任何人结下冤仇。所以,姑娘你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我想不出来,除了灵蛇的主人,还有谁会在我的酒里下药。”

    微微一顿,林小七又道:“对了,绛围本来是要陪我喝酒的,但是他刚才神色古怪,说有事情要做,想必也是被你支出去的吧?”

    那声音轻轻一笑,道:“你果然聪明,不过……”

    林小七道:“不过什么?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吗?”

    那声音淡淡道:“我的身份你没说错,但这原因却是说的大错特错了。”

    林小七奇道:“大错特错?这可怪了,你这离焰岛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也就谈不上与什么人有宿仇。除了灵蛇的缘故,我实在是想不起其他的原因了。难道……难道这岛上有我的仇家吗?”

    圣女忽轻轻叹了一声,语中似有无限伤感,缓缓道:“你贵为神龙使者,那便是我族里最尊贵的客人,莫说一条灵蛇,便是再珍贵的兽宠,也由得你去吃。我虽然心疼被你吃掉的灵蛇,但我身为族中圣女,绝不会因此而责怪你,更不会暗中下药害你。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因为……”她说到这里,语声忽然哽咽,似在轻轻抽泣。

    林小七心头一跳,忽然大声叫道:“你……你是绛紫烟姑娘!是了,是了,绛落水,绛紫烟,你们又同为鲛族,我应该早点想你才是!”

    随着林小七的醒起,从他背后慢慢走出一人,这人一袭水绿色的轻纱,满面寒孀,但微微蹙起的秀眉却凝结了无限的忧思。林小七一见到她,一道:“果然是你,紫烟姑娘!”

    绛紫烟微一点头,道:“林公子好记性,倒是没有忘记我这个苦命的女子。”

    林小七道:“紫烟姑娘,原来你就是这鲛族的圣女吗?上次怎么没听你提起?”

    绛紫烟淡淡道:“圣女不过是个称谓,离开了水,我便连一个会跑会跳的陆地兽类也不如,所谓圣女,在你们这些陆地人族的眼里,一钱不值,有什么好提的。”

    林小七见她一脸寒霜,便转了话题,道:“紫烟姑娘,你我也算熟人,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酒里下药?”

    绛紫烟嘴角撇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道:“你我有岂止是熟人,算起来,林公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林小七苦笑道:“你既然还记得我救过你,那就更不应该在我的酒里下药了。难道……难道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而自己却不知道吗?”

    绛紫烟缓缓道:“凭心而论,你对我只有恩惠,可……可是你……”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眼角竟是滑下一滴泪水来。

    林小七皱了皱眉,道:“紫烟姑娘,你先别哭,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且说个明白。”

    绛紫烟拭去泪水,看向林小七时,眼中忽有不屑之意,道:“古郎曾经说过,林公子是天下第一会装糊涂的人,我起先不信,现在看来,古郎却是没有半点说错……”微微一顿,她似懒的再说这件事情,又道:“林公子,你既然不想说,我也懒得再说。不过你放心,你既然是我族里的客人,又有神龙使者的头衔,我是说什么也不敢害你的。这酒中的再有半个时辰就会失效,到时我父亲来了,你也休说认识我,自今日起,你我便是路人……是了,我在酒中下药,已是得罪与你,不过我请你看在古郎与你相交的份上,千万不要为难我的父亲……”

    林小七听的糊涂,不等绛紫烟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道:“慢来,慢来,你说这些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啊?”

    绛紫烟却不理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从小从未杀过人,刚才听绛围说是你来了,却不知怎地忽然就起了杀心。好在我鲛族人生性善良,族里并无取人性命的毒药,是以我才没闯下大祸……其实现在想来,古郎的事也不能怪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既得了大周天剑,那便是众矢之的,找个地方躲起来也是应该的!我刚才心生怨念,只是因为古郎曾经对我说过,在这个世上,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从来就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若你有了什么事情,他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帮你。所以,我便觉得古郎有了事,你也应该……”说到这里,她手抚胸口,似是心疼的紧。微微一顿,又苦笑道:“罢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古郎有难,有我念着他便行了,实在是不关你的事情。好了,我的药酒你也喝了,这便算是我对你的惩罚吧。林公子,你先歇一会,我的父亲马上就要来了,紫烟先告退了。”

    绛紫烟说到这里,微微一福,便向门外走去。

    林小七此时依旧是一头雾水,不过他倒是听明白了绛紫烟话中的那句‘古郎有难’,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她口中的古郎自然是指小胡,难道真是小胡出了什么事情吗?”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遇见这绛紫烟的地方正是西驼的喀汗城外,时间距离现在也不过数日而已。而当其时,绛紫烟正从水路返回鲛族,若古无病真有了什么意外,应是在她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按理说她是不可能知道的啊!

    林小七想到这里时,绛紫烟已是走到门外。林小七见她离去,心中不由发急,竟是怒道:“站住!”

    绛紫烟缓缓转过身来,淡淡道:“林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林小七吸了口气,道:“紫烟姑娘,数日之前你还叫我七哥,为何现在却一口一个林公子?这也就罢了,你刚才说什么古郎有难,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小胡与我情同手足,他若有了什么事情,我是绝不会置身事外的。你刚才话说一半,但语气中只顾责怪我,却又不说明经过,我……”

    绛紫烟打断了他的话,道:“林公子,你装糊涂的本事天下第一,这我是知道的,你无须再多说什么了。”微微一顿,她似是不说不快,又道:“不错,我是叫过你一声七哥,但这已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而这一年来,古郎受尽酷刑,现在又下落不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情分。林公子以后千万不要将什么‘七哥’挂在嘴边,这一声七哥我是不敢叫的!是了,你曾经救过我,这救命之恩却是不能不报……这样吧,紫烟虽是鲛族之女,但也是一条性命,你若想要,随时都可以拿走!”

    林小七听的目瞪口呆,吃吃道:“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和我自西驼分手至今不会超过十日,又哪来的什么一年?还有,你说小胡受尽酷刑,至今下落不明又是什么意思?”

    绛紫烟脸上显出一丝厌恶的神色,道:“古郎被焚心谷的人抓起受尽折磨,后又被送往七贤居,这一年里,我时刻盼望着他的好兄弟会去救他,但你……唉,算了,你不去救他,我也不怪你,我只求你莫在装疯扮傻。”

    林小七见她眉眼中神色凄苦,绝不是假装而来,又听她说古无病身陷险境,心中便急燥不安。但他又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数日,在这绛紫烟的嘴里就变成了一年呢?他急火攻心,头疼欲裂,心中恍恍,又觉周围一切都显得分外诡异,不知道这究竟是梦里还是梦外!

    许是因为他心火旺盛,效力却渐渐退去,他扶着桌子站起身来,看向绛紫烟,无力的说道:“紫烟姑娘,我头疼的厉害,麻烦你拿碗凉水来!”

    绛紫烟见他脸色赤红,眼中隐有血色,心中不忍,便倒出一碗凉茶递了过去。

    林小七接过凉茶一口喝干,心中稍觉平复,慢慢坐下后,看向绛紫烟道:“紫烟姑娘,非是我装糊涂,不瞒你说,此时此刻,我的胸中有老大一个疑问,所以我想请你将事情慢慢讲来。是了,就从你离开西驼的那一天说起。”

    绛紫烟见他神色不似伪装,心中也颇为奇怪,叹了一声后却道:“对于常人来说,一年不过短短数百日,但对我来说,这一年的时间却有如十年,每一日我都忧心若焚,只盼着能有人救我的古郎。唉,我只恨自己身为鲛族女子,不能象常人那样有一双可以行走的腿。若有双腿,不论古郎身在何方,我必会陪在他的身边,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你让我慢慢说来,但我这一年之忧胜过常人十年,想起心中便疼的厉害,哪里还能一一道来!”

    林小七心头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一年有如十年……一年,十年,十年,一年……难道……难道……”他听绛紫烟说了这番话后,仿佛隐隐抓住了什么,恍恍然,他又想起自己在沉羽湖底的情形……

    一旁的绛紫烟见他神色变幻,心中有些不安,道:“林公子,你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林小七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是了,是了,我想明白了!”

    绛紫烟皱眉道:“你想明白了什么?”

    林小七哈哈笑道:“你心中愁苦,这一年便有如十年,我在那沉羽湖底的莨蛉幻镜中呆了一日,那为什么这一日就不能是一年呢?不错,不错,必定就是这样!山中方一日,世间已百年,这是古书上早有记载的……”

    绛紫烟见他疯癫,心中又生厌烦,道:“林公子,我父亲和族中长老就要来了,你先歇息一会吧。”

    林小七叹了口气,道:“紫烟姑娘,你千万别走,你刚才说的事情,我想我已经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你不妨先坐下听我解释,等我说完后,你再决定走是不走!其实我的解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应该相信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把这失去的一年时间找回来!”

    绛紫烟皱眉道:“找回来?”

    林小七吸了口气,缓缓道:“不错,找回来…… 其实,我想找回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年的时间,而是这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情,还有我以后该做些什么。我想知道,小胡究竟是因为什么被焚心谷的人抓去,而他现在又在什么地方?还有……还有我师姐……”林小七心中清楚,古无病的被抓必定和自己有关,及此推论下去,楚轻衣也免不了会受到牵连。但他只要一想楚轻衣的安危,心中便急躁不安,思虑也显凌乱,竟是不敢多做深想。

    绛紫烟对林小七本无恶感,而且她也知道古无病与林小七的感情非同一般,是以,她也曾想过这其间或许存在着一些难以抗拒的因由。此时此刻,她见林小七说的凝重,便伸手帮他倒了杯茶,复坐了下来,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林公子慢慢说来。”

    林小七沉吟片刻,道:“就从你回鲛族的那一天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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