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七听她这话,轻叹一声,顿觉心中寂寂,暗道:“原来她也信不过我……唉,这天地虽大,竟找不到几个肯相信我的人!师姐若在,她必是信我,但她这信任倒更象是溺爱,我若胡闹起来,说雪是黑的,说不定师姐也会随着我说一个黑字。s`h`u`0`5.`更`新`快数来数去,倒是小胡那厮最是信我,只是这厮和我一样,是个异类,这信任更象是师姐常说的臭味相投……是了,是了,我生性顽劣,行事更是荒唐,没人信本是应该的,须怪不得别人……倒是红泪这丫头,虽不肯信我,但却肯陪我一道儿去死。在这世上,除了我师姐,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对我,也不枉费我替她背这黑锅!”

    想到此处,林小七不由淡淡而笑,心中又觉安慰,又想:“只是我自小孤苦,生死也没放在心上,我既替她背了黑锅,又怎么忍心让她陪我去死?也罢,认就认了,我坏事也没少做,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再说,我若坚持不肯认下,他们必定要找我师姐和小胡的麻烦,索性一肩担下,省得再在这里罗嗦!”

    一念及此,林小七一脸轻松,竟是抬头望月,而那一轮圆月此时已是渐黯,极远处的天边已露微白……

    林小七淡淡道:“事已至此,我不认也是不行了!不错,郁轻侯确实是我杀的,不过这事和其他人无关。昨夜我回到屋中,心想日后若是在七贤居长住,郁轻侯必定不会轻易罢休。他既能杀我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思来想去,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好让以后的日子再无烦忧!”

    涟音子冷笑道:“你以为如此说来,我们就会相信你吗?”

    林小七轻轻一笑,道:“信不信都由得你们,我话已至此,你们自己瞧着办吧。不过我劝你在杀我之前,最好是先安顿好红泪,她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柳三娘已是潜至红泪的身边,反手轻按,将她点晕。

    涟音子冷笑道:“不用你在这卖人情了!你既然已经承认是凶手,那么索性自己了断吧,免得脏了我的手。至于你的那些朋友和同门,你且放心,最多明日此时,他们便会随你而去!你须知道,七贤居的人又岂是你这样的混混可以杀的?”

    林小七早知道她心存此意,冷冷相看,口气竟是意外的平静,道:“郁轻侯的死不过是个引子而已,你们也不必遮遮掩掩,我虽不知道其它因由,但也懒的管了!至于我的那些朋友、同门,你真要杀,那也由得你,不过我请你千万记住,以后行功安寝之时,千万莫要闭上眼!你一闭眼,必会看见我的身影,你今日杀我是什么模样,日后你见我之时亦是什么模样,你可千万不要被我吓住了!”

    他这话说的平淡,但语气却恶毒之极,涟音子听在耳中,不禁打了个寒噤。

    林小七说完,忽又哈哈笑道:“来吧,时辰不早了,且送少爷上路吧!”

    玄衣见他面色从容,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看向涟音子,道:“音儿,这人交给我吧,他总算与我七贤居……唉,算了,我且让他走的平静一点吧。”

    林小七拱手笑道:“大师要亲自动手吗?有劳,有劳。”

    玄衣慢慢朝他行去,道:“林公子,你且闭上眼,老夫的幽迷引可让你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林小七笑道:“不必,不必,我什么滋味都尝过,这死却是第一遭,若是不亲眼看着自己怎么死的,到了冥界也被人耻笑。”

    玄衣暗叹一声,道:“那就得罪了!”他扬手轻弹,一团明黄色的亮光自指间激射而出,朝林小七的印堂袭去。

    便在此时,一抹暗灰色的光幕突然出现在林小七的面前,恰恰挡住了那一点明黄色的真元!这真元击在光幕之上,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的就隐没与其中,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来!

    这光幕来的突兀,且没有丝毫的前兆,就仿佛是从那虚无之地而来!

    众人大惊,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这光幕竟是一把铁剑幻出的光影!

    剑只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仿佛轻轻一碰,就会一折两断。而那从虚无处跨出的执剑之人亦如这剑,同样是没落且萧索!

    这是一个身形消瘦、且高大的汉子,他执剑而立,身上是破败的铠甲和飞扬的衣袂,铠甲上仿佛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汉子脸上的神情坚毅、却如岩石,双眸死灰,但在眸中深处却又仿佛有无尽的怒火在燃烧!

    破剑、败甲,残血……如此奇怪的装束,如此奇怪的人,就仿佛是从远古之地走出的一尊石像!

    这汉子就静静的站在那,默默的看着众人。但奇怪的是,当他的视线平跃而出时,所有的人又都觉得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那茫茫的虚无之地!

    他在看什么?

    林小七凝视着这救自己一命的汉子,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感觉---汉子眸中那沧桑、冷酷的目光分明在告诉自己,他就是那沙场上正巡视着自己袍泽的将军!只是,他若是将军,他的兵又在哪里?而那眸中的冷酷里,又为什么会有一丝的伤感?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汉子,所有的人都静默了。林小七静默是因为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情绪震撼着他,以至于让他无法开口说话。而玄衣和涟音子、柳三娘却是因为这汉子身上那庞大的气势,以及他那诡异的出场!

    这人跨空而来,却没有丝毫的先兆,亦没有辅以任何的幻术和法器,仿佛他生来就站在那里,别人没瞧见只是因为他们的视线穿透不了那虚无的时空!众人都知道,这从虚空之处而来的人,绝不是凡尘俗世中人!

    有风吹来,吹起这汉子身上破败的衣袂,汉子忽然看向林小七,道:“你跟我走。”他的声音沙哑而深沉,听入耳中时,却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涟音子忽怒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带他走?”

    她话刚一出口,却被玄衣一把拉住,复又冲她轻轻摇头。

    汉子略略皱眉,神情仿佛也有些疑惑,道:“我也不想带他走,但有人告诉我,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奴仆!所以我必须带他走!”

    林小七一呆,吃吃道:“我……我是你的主人?大哥,你别不是认错了人吧?”

    汉子看他一眼,却没有理会。

    玄衣神色变幻,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汉子忽道:“那么你又去往何处呢?”

    汉子吸了口气,视线又再次穿越众人的头顶,看向极远处,缓缓道:“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远的我早已忘了来时的路,我只记得,那里叫做迷失大陆!”

    玄衣眉毛一跳,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躬身道:“既如此,那就请。”

    汉子看了他一眼,道:“多谢!”

    玄衣再不说话,默默让开了一条路。一旁的涟音子虽然知道玄衣这么做,必有缘故,但她心中不甘,急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等好事?师叔你……”她话未说完,却见柳三娘一脸惨白,正朝她拼命摇头。她在七贤居里掌管内务,并非是愚笨之人,且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两位师叔如此紧张过,当下心中一跳,再不敢多话!

    汉子见众人闪开一条道,朝玄衣微微点头,复大步行去。林小七见他说走就走,不由吓了一跳,急忙紧紧跟了上去。他刚才被逼入绝境,自思必死,所以心中从容,也并不如何的害怕。但他毕竟没有参破生死玄关,此时既有生路,那求生的欲望便如潮水般涌来,心中恐惧也陡然升起,生怕这奇怪的汉子独自离去、扔下他不管。

    眼看着两人从容离去,涟音子再也按捺不住,看向玄衣道:“师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我七贤居好歹也是天下第一炼器大宗,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即使这人厉害,但合我们三人之力多少也能支撑一段时间。而到那时,这迎宾馆的同道中人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话音未落,柳三娘却走了过来,看向玄衣,轻轻问道:“师兄,真的是他吗?”

    玄衣神色黯然,道:“应该就是他了,否则我哪会让他从容离去?”

    涟音子见两人说的奇怪,皱眉道:“师叔,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这人到底是谁?”

    玄衣叹了一声,道:“音儿,你可曾听说过崖灰这名字吗?”

    涟音子不由皱眉,喃喃念道:“崖灰……崖灰……真是奇怪,这人的名字我好生熟悉啊……”念到此处,她心中忽的一跳,脱口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冥界的崖灰,传说中永世不灭的亡灵!”

    玄衣黯然道:“不错,他就是仙长曾说过的,唯一可以用真身在凡尘中行走的冥界亡灵!”

    涟音子面色苍白,喃喃道:“难怪师叔轻易就放他走……即使换了我公公在这里,想必也会如此……”微微一顿,她看向玄衣,又道:“师叔,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玄衣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先将消息传回去吧,你公公和仙长必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今天就是论道大会,我们且看看动静……唉,可惜我们来的人太少,否则应该派人注意一下玲珑阁的动向,还有另一个身有神迹的人!”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晨风吹来,微凉。几人心中亦如这风,且乱且凉。

    涟音子忽皱眉道:“此间事态虽然复杂,但毕竟有我公公和仙长站在身后,我倒不是很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

    柳三娘问道:“你担心什么?”

    涟音子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喃喃道:“我只担忧,我该如何向轻侯的父亲解释这一切呢?”

    一夜之间,这花园中连生奇变,若将此间事态比做一盘棋的话,玄衣和涟音子都曾以为自己已牢牢掌控了局势,但他们却没想到,在这棋局即将结束的时候,这棋盘之却忽然多出了一枚原本不应该出现的棋子!

    这一子来的突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它的威力亦远在常人的想象之外!

    玄衣和涟音子、柳三娘心中都清楚,这一子奇来,不仅仅是改变这棋盘上的格局,亦改变了这游戏延续了千年的规则!

    花园中有风轻扬,这风悠悠荡荡直入云霄,拂起那云间的一角衣袂……云层中,怒瞳默默俯视着大地,他的神情依旧如岩石般亘古不变。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华服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这少年面容俊美异常,体态纤细,若不是一身男性装扮,必有人将他看做女儿身。

    少年忽笑道:“怒瞳大人好大的手笔啊!这一出手,竟然就是崖灰!”

    怒瞳默默的看向少年,半晌才道:“你是在羡慕吗?若是,我就将崖灰送给你吧!”

    少年吓了一跳,道:“少来,少来,魔界里已是够乱,再有崖灰……哼哼,就连你都拿他没办法,我要了去,岂不是自找麻烦?”

    怒瞳看了他一眼,却没在说话。

    少年又道:“怒瞳大人,我实在有点好奇,这个崖灰真是永世不灭吗?”

    怒瞳淡淡道:“没有谁是永世不灭的,你不能,我不能,他亦不能。”

    少年奇道:“那为什么有人说崖灰……”

    怒瞳打断了他的,道:“寂灭之时,便是解脱之日!无灵、无识、无欲,行走于苍茫大地的不过是一具空躯,唯一让他不灭的只是那灵魂深处的一点暗火!”

    少年皱眉道:“冥界的人说话都是这么难懂吗? 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

    怒瞳喃喃道:“明不明白都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明白……否则我又怎会让他进入尘世呢?”微微一顿,他看向少年,又道:“好了,费格大人,你能不能说说,你为什么要让暗龙绞杀了那可怜的孩子呢?你应该知道,事情原本不必这么血腥的!”

    费格笑道:“如果早知道怒瞳大人也在这里,我自然不会出手。但要说到原因,我想我的目的和大人您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只是我的手段稍为直接了点,也血腥了点而已。”

    怒瞳淡淡道:“那么你认定这姓林的孩子就是大周天剑的宿主吗?”

    费格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不过我总得碰碰运气吧?大周天剑的宿主就象这俗世中赶考的读书人,而我们就是他们投宿时某家客栈的老板,在这些读书人面前,我们总得恭敬一点,说不定这其中的哪一个就是将来的状元!万一这姓林的唤醒了剑灵……嘿嘿,这拍马屁谈不上,但混个脸熟总没坏处吧?”

    怒瞳点头道:“未雨绸缪,很好,很好……”说到这里,他不动的面容上似有淡淡的讥讽。

    费格忽然咳了一声,道:“怒瞳大人,有一件事我实在是好奇,不知道大人可不可以赐教?”

    怒瞳道:“不敢当,有什么问题费格大人请直言。”

    费格道:“我很奇怪,这一次大周天剑出世,你们冥界为什么也会参与进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数千年来,大周天剑一共五次出世,但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宿主。而大周天剑每一次出世,魔界和仙界都会紧张一阵,暗地里的动作也自然少不了。不过你们冥界参与进来……我想这应该是第一次吧?”

    怒瞳淡淡道:“这是第二次了。”

    费格一楞,道:“第二次?”

    怒瞳点头道:“真正的第一次早在万年之前,具体的经过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冥界典籍确有过这样的记载……”他微微一顿,又道:“好了,费格大人,你真正想知道的应该是冥界为何参与其中,是也不是?”

    费格笑道:“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很冒昧,但我这人好奇心重,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当然,大人若是能将答案赐告,费格感激不尽。”

    怒瞳沉吟了片刻,又缓缓道:“你觉得我会将答案说出来吗?”

    费格叹了口气,道:“自然是不肯。”

    怒瞳道:“你明白就好……不过,你回去之后,可以转告阿古拓,你对他说,我冥界乃万灵之归宿,亦是万灵勃发之地。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冥界只是轮回之所,而我和我的袍泽也只是这万灵的守望者!”

    费格忽鞠了一躬,道:“虽不明究竟,但费格还是要感谢大人的赐告,无论如何,阿古拓大人那里,我也总算是有了交代!”

    怒瞳微微点头,忽将目光远远投出,视线的尽头,仿佛正是那死亡之湖沉羽湖……他悠悠道:“费格大人,我想你也该回去了。”

    费格笑道:“是啊,该做的已经做了,再说大人已经在这棋盘上放下了一枚越出四界之外的棋子……呵呵,所谓天意难测,再做什么也多是徒劳,且看下去吧!”

    他说完这话,微一躬身,再不停留,随即隐入虚无不见。

    怒瞳见他消失,不由喃喃道:“越出四界之外的棋子吗?却不知道这一子会不会违了天意?也许是我太急了点,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喃喃的念着,心中忽有些郁闷,复抬头望天,发出一声长啸!

    他这长啸声声凄厉,远远传出,有若夜枭啼哭……在离他百里之外的一条小径上,忽有人抬头看天,这人年少,脸上满是疑惑,揉了揉耳朵后,喃喃道:“怪事,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夜枭声?难道是我幻听吗?”他喃喃的念着,忽抬头看向身前的一个汉子,大声道:“喂,大哥,你刚才听见什么没有?”

    汉子身形高大,一柄样式古怪的锈剑扛在肩上,身上却是一袭破败的铠甲。他低头行路,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少年赶上几步,笑道:“大哥,自从迎宾馆出来后,你一言不发,这两个多时辰,你带着我已走了百余里路……哎,大哥你好歹说一句话啊,就算是我林小七求你了。对了,大哥你尊姓大名,从哪里来,又带我往哪里去呢?还有啊,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莫非你是我某个旧识的朋友,是受他嘱托而来?”

    汉子忽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少年,道:“你可以叫我崖灰。”

    少年笑道:“大哥叫崖灰吗?这名字不错……”

    汉子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心中是不是有很多疑问?”

    少年收敛了笑容,苦笑道:“这是自然,这短短一夜之中,我先是被人暗算,后又被人嫁祸,到了最后,又差点身入冥界!而最奇怪的是,就在我全无生念的时候,你却又救了我,还说什么我是你的主人……唉,换了是你,你会怎么想呢?难道就不想问点什么吗?”

    汉子抬头看了看天,忽道:“很好……你问,我答。”

    他面色冷俊 ,语出简短,但有可能,他竟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少年笑了笑,看向路旁的一块大石,道:“大哥,你既看天,想必是认为天色还早,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汉子摇了摇头,道:“你记住,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奴仆,你可以叫我崖灰。”

    少年苦笑道:“叫你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你到底是不是认错了人?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如阁下这样的高人,我能亲眼见上一次,已是莫大的荣幸!你叫我主人,我哪里敢当?”

    汉子冷冷道:“我既叫了,你就应下,这主人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少年一耸肩,道:“好吧,好吧,随你怎么说了……不过,你能肯定就是你要找的人?”

    汉子略一迟疑,道:“不能。”

    少年不由跳了起来,道:“不能你也乱叫?”

    汉子道:“因为有人告诉我你是,所以我便来了。”

    少年苦笑道:“这人是谁啊?他随口一句话,你就听了?”

    汉子淡淡道:“他是我唯一可信的人。”

    少年撇了撇嘴,喃喃道:“就你这样的人,怕是被人卖了,还张罗着替人数银子……”微微一顿,他忽然想起一事,又道:“算了,你要认便认好了……不过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你会怎么做呢?”

    汉子冷冷道:“我的主人只有一个,你若是假,唯一死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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