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原以为经受这次沉重的打击后这辈子都不会再振作起来。然而万能的时间改变了一切,就算它无法真正抚平心中的伤口,至少能分泌出名为疲倦的毒素,麻木人的情感,重新回到惯性的生活中去。逝者飘然远去,剩下生者在这千疮百孔的世界上汲汲于生,直到自己倒下那一天。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这比失去恋人和好友本身更让他感到难过。

    叶太太回家后发现两件事,第一,儿子的头发全白了,第二,儿子变得内向了,脸上鲜有笑容。这让她大吃一惊,第二天就带高翔去医院看病。高翔告诉妈妈自己没有病,白头发或许看起来有点怪,但人活一世,头发它迟早是要变白的,早几年晚几年并无本质区别。

    这话反而加重了叶太太的担心,在看病的计划中又加上了精神科。在医院里,高翔做了全身检查,结论是没有任何问题,头发突然变白,大概是免疫失调所致,不是什么大问题。叶太太不相信儿子真的没事,咒骂西医误人,全是骗钱的庸才。改而带高翔去看中医。

    慈眉善目的老大夫给高翔把脉之后告诉叶太太:“令郎少年白发,乃是心火闭塞所致。”

    叶太太听得**,问道:“大夫,这心火是个啥子东西哩?”

    老中医抚须笑道:“心火闭塞,说白了就是心情郁结而气脉不畅,内忧外患不得闲,愁思疑虑不得释,此乃心火闭塞之源。心病还需心药医,回家劝劝令郎放宽心,不要为愁苦所困,年轻人还是要向前看嘛。我再开几副舒心通气的药,内外配合,可保治本。”

    叶太太付钱拿药,不放心的问:“大夫,我家阿翔的头发还有没有可能变回黑色?”

    老中医看了高翔一笑,淡淡的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古时候伍子胥过潼关一夜愁白头,日后春风得意出将入相,也没有见他白发变青丝啊,搁在古代,这的确有点麻烦,不过现代就无所谓了,不喜欢就染成黑色嘛。”

    听了老中医的话,叶太太稍微放下心来,回家的路上特地买了几只乌鸡,还有茯苓何首乌等据说可以滋颜养荣的名贵药材,巴望儿子吃下去以后头发变黑。高翔连续喝了一个礼拜乌鸡汤以后终于受不了,一问到鸡汤就恶心。

    医药无功,叶太太只好劝儿子去染发。高翔却不肯,觉得没有必要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的本色。在这个问题上灵儿支持哥哥,说:“我觉得哥哥现在的样子比从前酷多了,现在好多人还主动把黑发染成白色呢。”叶太太无法理解酷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既然儿女都说不染比较好,她也不好勉强,这件事就此作罢。

    七月中旬受台风影响,连日来全国普降暴雨。这一天邮差冒雨来送信,高翔看罢陷入沉思。这是一封入取通知书,发信方是国内著名的“第六军医大学”。

    高翔对这个学校并不陌生,因为校址就设在灵山市内。和第六军医大毗邻的还有理工学院、财经学院、音乐学院等近二十所高等学府,在市北开发区一带形成了独立的大学城,第六军医大则是所有学校中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历年来入取分数线都在六百五十分以上。这个分数高翔可不敢奢望,当然也不会主动报考。现在通知书寄来了,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调剂到第六军医大的。这种情况高翔也曾耳闻过一两次,只当是别人的幸运,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通知书上注明的专业叫做“国防艺术系”,看到这五个字,高翔差点把牛奶喷在显示器。“国防艺术”算是个什么艺术?他搜遍因特网也找不到这么一种专业,大概是新成立的学院吧。按照一般的规律,十有**是垃圾专业,因为没有人肯报考才会从调剂生里面挑选倒霉蛋,报考军医大学相当于参军,这倒是货真价实的强征入伍。

    星期日那天雨季终于告一段落,天色放晴,碧空如洗。高翔正要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高翔怀疑是打错了,没有接。电话一直在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无奈之下高翔只好接通电话。”

    “喂,是高翔吗,”听筒对面传来年轻女孩的嗓音,略带沙哑却富有厚度,令人闻之难忘,高翔搜索记忆,想不出女同学中谁有这种富有磁性的嗓音。

    “对,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楚君瑜,你不记得我了?”嗓音里掩饰不住失望。

    高翔精神一振,急忙说:“当然记得!我……我这里信号不太好--”

    “骗人……”楚君瑜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灵素告诉我你的电话,还说你最近心情不好……你朋友的事灵素已经告诉我了,没关系吧?”

    “无所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和白小姐很熟吗?”同时解开一个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谜团,原来委托白灵素照顾他的的那个人就是楚君瑜。

    “还可以,白灵素是我的学生里最调皮的一个。”君瑜带着笑意说,听得出来,她和灵素的关系不错,“你和灵素经常见面吗?”

    高翔脸一红,低声说:“你去问她不是更方便。”

    “就是因为她不肯说才问你的嘛!”君瑜恼火的嗔道。

    “在我朋友的葬礼上见过一面,之后就没再联系了,她好像很忙。”

    “这样啊……”君瑜若有所思的敷衍道。

    高翔记得辣椒也喊君瑜老师,好奇的问:“你在学校上班?”

    “嗯,在军校做过一段时间兼职,准确的说是教官。”

    “真了不起,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高翔觉得君瑜和自己年纪相仿,社会经验却天差地别。

    “当然不可以,我已经是老太婆啦。”君瑜开玩笑的说,“对了,你有没有收到入取通知书?”

    “收到了,但是学校和专业都很奇怪。”

    “第六军医大国防艺术系?”

    “你怎么知道!”高翔微感吃惊。

    君瑜沉默半晌,幽幽的问:“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能保证不生我的气吗?”

    高翔仿佛亲眼看见君瑜此刻怯生生的表情,诚恳的说:“当然不会,我这辈子都不会生你的气。”

    君瑜的呼吸忽然乱了,数秒后方恢复镇定。“国防艺术学院只是一个幌子,它实际上是一所专门培养灵能者的秘密军校,我和灵素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换句话说,是你推荐我进入那所学校?”

    “嗯,对不起……我应该提前和你打招呼的。”君瑜小声细气的说。

    “谢谢你。”

    “嗳?你不生气?”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凭我的分数顶多进二流学校,鬼混四年什么也学不到,白白浪费金钱和青春,虽然不知道其他灵能者怎么看待我,但我还是很期待和他们相处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至少不会被当成怪物。”

    君瑜明显松口气,笑道:“你这么想就太好了,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可是做好挨骂的准备呢。对了,你今天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漂亮姐姐主动提出约会,高翔不可能不心动,但他还是婉拒了。

    “今天是朋友的‘七七’,我要去墓地拜祭。”在玉音的忌日里约会女孩,高翔觉得这对不起玉音的在天之灵。

    “这样啊,真遗憾,错过星期天我又要忙起来了……”君瑜沉默片刻,坚持道,“我不会打扰你太长时间,只想看一眼你现在的样子,灵素说的那些话让我有点放心不下……就在墓地见面好吗?我等着你。”

    话说到这份上,高翔哪有拒绝的道理,只得约下见面时间,又聊了一些学校的话题,之后君瑜收线告辞。

    高翔提前半个小时去墓园,在门口香烛店买了纸钱香烛带进去。玉音、道健和小柯的墓址相邻。高翔站在三座墓碑中间自言自语,就像朋友们生前那样。只要天气允许出门,高翔每天都会来墓地和玉音他们聊天,说说今天干了什么事,再说说他们父母的景况,自言自语成了习惯,仿佛朋友们真的躲在墓碑背后聆听,只是不肯开口。

    墓园里空荡荡的,炽烈的阳光驱散雨季残留的潮气,大理石墓碑触手温热,仿佛朋友的体温。高翔脱下棉布衬衣挂在树枝上,上身只穿一件圆领半袖衫,还是有点热,便把衣袖挽至肩上。

    点燃香烛,烧罢纸钱。高翔打开书包,拿出灵枪、灵能表和《迷宫玫瑰》,一股到的丢进火光熊熊的焚化池。

    柔嫩白皙的纤手无声无息的自身后伸入火中,把灵宝和画书抢救回来。动作优雅,不慌不忙,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根本不存在。

    “白头发的妖怪男孩,烧掉灵宝不觉得可惜吗?”高翔回头一看,楚君瑜悄然站在身后。为了配合陵园的气氛,她穿了一套素白的连衣裙,太阳镜卡在头发上,还背了一只草绿色的画夹子。好像出门踏青写生的女画家,散发出不识人间烟火的知性美感。

    “楚君瑜小姐,请问我哪里长得像妖怪了?”高翔身上的妖气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浓烈,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透明的冰壳,雪白的发色给他增加了冷峻的气质,这让君瑜心中暗自担忧。

    “瞧你、瞧你,人家不过是开玩笑的嘛。”红润的唇角轻抿着,奉上一个歉意的微笑。娇媚的笑容加上恰到好处的撒娇,溶化了高翔因追悼亡友而暂时冻结的心。妖气迅速消散,五颜六色的灵能波动重新闪现出来。

    君瑜放下心来,上前一步,与高翔并肩站在玉音的墓碑前。鞠躬合十道:“玉音妹妹,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顾高翔的,一路好走。”

    午后的斜阳降落在楚君瑜肩上,柔顺的长发闪烁着珍珠般柔和的光彩,她的笑容亦如温暖人心的冬日阳光,既没有自命不凡的冷傲,更没有卖弄风情的轻浮,在她的笑容里痛苦被稀释、怒火被浇灭、伤口被抚平……仿佛拥有治愈心灵的魔力。

    不知道是君瑜的笑容太动人,还是阳光太刺眼,高翔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一块海绵,蓄满说不出来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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