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躯一软,呆坐在一众同门的尸身当中,过得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走向楼柱。s`h`u`0`5.`更`新`快尺许粗大的木柱上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她手指触摸上去,发觉木柱上的人形早被炼成晶炭,坚硬无比,却是半丝血肉也不曾遗留下来。

    在方今江湖上,贾似道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成想今日丧命于此。他一身真元化作碧火,连皮囊带精魂都炼成了飞灰,连轮回重生的可能性都没了。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忙自腰间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银管,猛一咬牙,抖手扔上了天空。那银管见风而动,发出一声尖啸,刹那间冲入云中,不知飞出几百丈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百丈方圆的银芒!

    还不到一柱香功夫,云端就亮起一团团剑光,十余名修道之士驭剑飞来,怕不是左近几百里有些道行的修士都到齐了。

    一名枯瘦道人手托玉碟,在贾似道遗迹前立定,右手五指在袖中掐算不休,良久方长叹一声,向那少女道:“贾道友道法深湛,我枯竹向来十分佩服。只可惜一时不察,竟遭道德宗奸人毒手,只是可悲可叹!姑娘但请放心,此事即与道德宗有关,重楼派之事即是我等天下修道人之事。听姑娘说下手的妖道年纪很轻,这就有些古怪了,道德宗年轻一辈哪有袭杀贾道兄的实力?也罢,贫道这里有一简玉册,内中录了道德宗群妖之相,姑娘且来认上一认。”

    枯竹自袖中取出玉册,喷了一口元气上去,玉册立时自行翻开,升腾起一道乳白光柱。光柱中显现出一个个修道士来,都是道德宗的弟子。每一人出现,旁边还浮有数行文字,简要介绍了此人生平、道士、法宝等,有的详细,有的人语焉不详,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一片空白。

    少女睁大一双妙目,盯着如走马灯般换个不休的人物,忽然指着一个影像道:“就是他了!”

    只见玉册上立着一个青年,身边仅有一行淡金色小字:“纪若尘,太元历三千一百十五年上山,师从紫阳真人。”

    他的说明文字虽少,却是淡金色,说明是道德宗中仅次于九脉真人的重要人物。

    枯竹掐指一算,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修了六七年的小妖!道德宗就算手段通天,他的道行又能深厚到哪里去?这只小妖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贾道友,惟一的可能就是身上带了极厉害的法宝!”

    少女问道:“万一是他的师门长辈躲在附近下手呢?”

    枯竹扬了扬掌中玉册,嘿嘿笑道:“记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此时几乎都集中在西玄山上,左近一带根本就没有一名上清妖道。就算来了一两个未纪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我们这许多人在,也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此时少女已知枯竹手中玉册是件宝贝。此物乃是真武观孙果真人亲自督造,共有三十六册,分给三十六州修士领袖。册上记载了所有已知道德宗道士的资料,一旦资料有新的变动,则孙果只需在自已手中的母册上进行修改,则三十六册子册就会相应更新。而持有子册的各方修士首领,若有紧要军情时,只需书写在玉册底页上,再喷上一口元气,就可立时令孙果知晓。

    有这三十六册玉册在,可说是将天下修士耳目都联系在了一起,天下虽大,道德宗修士却再难行走自如。

    枯竹出身玄水观,道行比重楼派张弥然还高了一线,是以成了这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首领,领得一册玉册在手。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奇道:“这玉册中怎地没有紫微真人的资料?”

    枯竹面上显出一丝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岔开了话题。

    原来当日孙果造这玉册母册之时,第一个就是要将紫微真人的资料录入其中。哪知紫微二字刚被刻入玉册,玉册就忽然冒出一缕雷火,炸得粉碎。孙果连试三次,次次如此,周围不管布下多少禁制法阵都没用。孙果犹不死心,想试第四次时,忽然心头如中雷殌,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孙果骇然大惊,自此始知紫微真人一身神通鬼神难测,遂不敢再试。

    此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枯竹与孙果是多年道友,才略知一二,却如何敢向那少女说?

    此时旁边一名老者忽然“咦?!”的一声,招呼道:“枯竹真人,快来看!”倒是解了枯竹之围。

    枯竹过去一望,见那老者掌心中一块乌黑闪亮的碎块,正是从贾似道留下的人印上取下来的。这块碎块闪动着幽幽乌光,十分坚硬,那老者运起真元力全力一捏,这块碎块才啪的一声,再碎成更小的碎片。

    枯竹道人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是乌铁之精?”

    老者郑重道:“正是!纪若尘那法宝所引发的真火竟然可将贾似道遗骸炼成乌铁之精,想必是以整块的地极神铁炼成!这样一块神铁,怕不是……怕不是该有百斤之重?”

    枯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之下,登时脸都绿了,猛然一把扯住老者袖子,压低了声音道:“百斤?!当真么?”

    老者臂骨被捏得隐隐作响,痛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至少百斤!”

    但凡炼制金土木属性的法宝飞剑,很多时候要用到乌铁之精,因此它是颇为珍稀的材料。而能够将凡物化成乌铁之精的地极神铁更不必提,效用至少是乌铁之精的百倍以上!只是这地极神铁只会生于地心玄火熔岩深处,那哪里是寻常修道人能够下去的地方?只有逢海啸地动时,才偶尔会有一小块随着熔岩喷出地面。

    百斤地极神铁足可炼制一件传世神兵,也足以给一个中等修道门派带来灭顶之灾。

    纪若尘以区区五六年的修为,携带如此重宝,实不亚于苕齡童子满怀金珠行走闹市。

    枯竹双目喷出两道蓝幽幽的火焰,忽然大喝道:“道德宗妖孽如此猖狂,直视我天下修士如无物,这如何忍得?!今日我枯竹就算拼了这百年道行,也誓要将纪若尘擒下,以慰天下正道!”

    那老者立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该动身,千里追杀那妖孽!不然妖孽狡猾,晚了还不知会逃到哪里。”

    枯竹更不多话,袍袖一拂间青雾涌动,托着他冲天而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枯竹身影虽逝,袍袖一拂之余威犹在,无数青木罡雷电火在茶楼中纷纷炸响,此起而彼伏。

    茶楼中十余位修士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即有三四人驾驭法宝飞起,追着枯竹去了。其余众人则是一路狂奔而去,倒也不比天上飞着的众人慢了多少。

    如一阵狂风吹过,茶楼中顷刻间已只剩了少女一人。她呆立片刻,忽然一声惊叫,又急又怒!

    只见中央楼柱上赫然多了一个大洞,贾似道尸身遗骸化成的印记早已消失。不知何时,那些乌铁之精已被人挖了个干干净净。

    青青群山之间,纪若尘正穿林过谷,悠然向东而行。

    他耳边忽然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鼎音,心头登时一凛,停下了脚步。纪若尘望向来路,双眉紧紧皱起,暗道:“杀气这样重,看来来的人不少啊。这倒有些奇怪,这些家伙什么变得如此悍不畏死了?”

    纪若尘击杀贾似道,一半的目的就是立威。修道之士可延寿数百年,谁不爱惜性命?依过往经验,这些修士几乎无人愿与纪若尘生死相搏,在追捕围猎的时候,也讲究个万无一失,方肯下手。纪若尘此时灵觉已更进一层,觉察到追来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却是气势磅礴,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之势。

    纪若尘皱眉思索,本能地感觉到,天下形势似乎与他上次下山时有些不同了。未及他想明白,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冰冷的杀机,刹那间压倒了其它念头。他面色一冷,摸了摸背后的定海神针铁,足下加劲,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没入了重重山林之中。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已享千年清静的太上道德宫此刻正热闹非常。

    高悬明月之下,无数流光华彩划破夜空,向太上道德宫落去。华彩流光之中,不知夹杂着多少飞剑、真火、雷光和罡风,看那滔天声势,纵是云中天海、道德九脉真人也不敢正面挡其锋锐。

    夜天之中,密密麻麻地浮着数以百计的修士,分别占据了五行方位,正把得意法宝、厉害道法如流水般向太上道德宫倾泄下去。

    夜幕下,一道方圆达数百里的巨大光幕散发着淡淡毫光,将整个莫干峰连同周边九峰俱都笼罩在内。光幕中时而隐现山川大河,时而浮现成群的凶兽异禽,更有上古散仙横空而过。

    那些如雨落下的法宝、飞剑、雷火一触到这光幕,或被凶兽吞噬,或散于山川之间,实在威力巨大的,则有散仙显身一一弹回天上去。

    那滔天攻势,就如此被太上道德宫护宫大阵给消得干净,有如清风过岗,片痕不留。

    道德宗护宫阵法乃是遗自上古广成子所传仙阵,前后历经八百年方始建成。此阵秉整个西玄山洞天福地之灵气,暗合天地大道,生生不息,论威力堪称天下第一。别说外面只有区区几百名修道士在攻击,若得九真人全力主持,那来犯者数量就算再翻上几倍,也休想破得此阵。在天下群修初围西玄山时,虽有数千修士同时出手攻阵,道德宗也仅止由一名真人主持此阵,就轻轻易易地顶了过去。

    虽是动荡之秋,太上道德宫藏经殿依然清幽宁静,不改洞天福地本色。

    藏经阁一角,姬冰仙正伏案苦读。若大的香霖木仙案上,古藉、道典摆得满满的,甚至还有数卷上古竹简。姬冰仙一袭素衣,秀发随意在脑后挽起,看上去另有一番风情,与平日如锋如剑的气质迥然不同。

    尚秋水怀中抱着两本道典,足下无声地行来,猛然看到姬冰仙,不由得大吃一惊。

    姬冰仙终日苦修三清真诀,几乎足不出户。尚秋水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冰仙到藏经阁来取阅道典。他略一迟疑,走到了姬冰仙面前。

    “冰仙,你的脸色很不好。”尚秋水道。

    姬冰仙面色苍白,唇上只有一线淡淡的血色。她莹润如玉的双眸中隐现血丝,显得十分疲惫。这就非同寻常了,以她的道行修为,就算连续一月不眠不休,也不该显出疲态才对。

    尚秋水仔细看着姬冰仙的脸,又道:“你受伤了。”

    姬冰仙黛眉微皱,仍是没有理会尚秋水。

    尚秋水早知她生性如此,既不着恼,也不问她受伤的根源。他向姬冰仙正读着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望去,骤然一惊:“这不是前代妙隐真人的手记吗,你怎么在读这个?”

    “有何不可?”姬冰仙一边冰冷地道,一边研究妙隐真人手札。她读得极是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思索,这许多功夫也没读过半页去。

    尚秋水苦笑一下,索性在一旁坐下,劝道:“冰仙,妙隐真人修行法门虽然神妙莫测,可毕竟与三清真诀格格不入。一本三清真诀已够我们毕生研习,何必再研习其它法门?我听说这本手札上没有任何修道法门,只是妙隐真人将自己平日所思所想记述下来而已。可就是这样,也让你的气息不稳,神识波动了!本来你修习三清真诀走的就是……”

    “够了!”姬冰仙打断了尚秋水,道:“这本手札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你走吧,别再打扰我。”

    看着姬冰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尚秋水惟有暗叹,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主意。他仍想尽最后一分力,道:“冰仙,最少你也应该先把伤养好。不过是闭关七天的功夫而已!”

    姬冰仙的目光又落在手札上,淡淡地道:“就是七个时辰我也等不得。”

    尚秋水长叹一声,不再劝说。他走出数步,忽然回首问道:“冰仙,你究竟想从那本手札里读出什么?”

    见姬冰仙久久不答,他只得摇头离去。就在他行将走出藏经殿前,身后姬冰仙忽然道:“我想知道……打赢纪若尘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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