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该是纪若尘领受玉虚真人教诲之日,只是他有伤在身,云风道长就替他告了一天的假。纪若尘惊魂初定后,就把那加快修炼的希望都寄托在仙诀上面,整整一天都把自己关在房中苦研解离诀。试过多次之后,纪若尘终于发觉这解离仙诀也非万能。

    这解离诀惟有用在有灵气之物上,方能解离出可堪一用的灵气真元。比如说那沉香木镇纸少说也有个几百年历史,一直被历代真人上师把玩,多少沾染了一丝灵气。而当纪若尘一掌拍在一张半新的雕花木椅上时,但见木椅烟消云散,却无半丝真元灵气游出。而且或许是纪若尘道行不够,对付稍稍象点样子的法宝仙器,解离诀就不起作用。

    况且,就如常人吃补品,不是吃入十分,就能得十分力道。仙诀解离出的天地灵气也是一样,并非五行气四象力混沌真元吞下肚去就能自然融合,常常是眼看着某种属性的灵气溢出,能为纪若尘所用的却十中无一,想以此法增厚真元,实在可谓是暴殄天物。

    解离诀虽是仙诀,但纪若尘道行实在太差,就是对付那些有点灵气的小物件,也是时灵时不灵。他试了一天后,房间中的摆设已然少了不少,变得空荡荡的,当下不敢再试,生怕露出马脚。只是自从领悟解离诀后,纪若尘的眼力倒是厉害了许多,此刻一眼望去,诸位真人相赠的法器都隐隐放射着宝气光华,没一件是凡品俗物。

    纪若尘初涉大道,之前自然不知道这些法器有多难得,妙处在哪里。那时他见这些法器一件件黑沉沉、脏兮兮,即没镶金嵌银,也无珠宝翡翠,也就没把它们当一回事,随手一扔了事。

    纪若尘现在是看得到灵光宝气了,可是这些道器法宝越是难得,他就越是笑不出来。各位真人下了如此大的血本,当然不会甘心空手而回,将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定会要他好看。

    他跌坐椅中,将头脸埋入双手之中,一时只觉前路茫茫,无一分一毫的希望。他忽然叫了一声,想起顾守真真人曾经赠与他一副紫晶卦签,又初授了他起卦占卜的方法。纪若尘忙找出紫晶卦签,依诀起卦,占卜谪仙一事的凶吉。

    凶。

    纪若尘手足冰冷,他定了定神,以所学不精来勉强安慰自己一番后,又重起一卦。

    大凶。

    他猛然心头火起,呼地一掌将桌上卦签尽数扫落于地。然而数十支卦签尚在空中之时,就纷纷通体亮起紫红光华,解离成一团团淡淡紫色晶雾。纪若尘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急怒之下,竟然无意中引动了解离诀,将这些卦签侵消解离了!他尚未回过神来,一缕紫色晶气就如针如凿,凌厉之极地攻入了他的经脉。当下纪若尘再也抵受不住,猛然喷出一口鲜血,跌坐于地。

    纪若尘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地上一角处尚有一枝未被解离的紫晶卦签,看那方位角度,再推算天时地气,恰好又构成一个卦象。

    大凶,且有血光之灾。

    月华初上时,纪若尘终于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近日所学之后,取出顾守真真人相赠的龙华丹服下,开始依诀炼化药力。此前他拼命修道,乃是因为觉得这太上道德宫中的一切都如一场梦幻,生怕有朝一日醒来还是两手空空,是以拼命想在梦醒前多抓点什么。

    此刻他方向已明,多学一些道术,多修一点真元,将来逃脱或者保命的希望就多了一分。是以他更加的勤奋用功,哪怕多睡了一刻,也都会吓得冷汗直冒,拼命自责。

    次日黄昏时分,纪若尘随玉虚真人学道已毕,正欲离去时,玉虚真人忽然叫住了他,微笑道:“若尘,我听说景霄真人那个宝贝女儿跟你比了一场剑?”

    纪若尘心下微惊,不知玉虚真人为何突然问起这种门下弟子间的小小纷争。心中纵有千百个念头闪过,他面上仍是一脸诚恳,将当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道来,连自己被痛殴一场的丢脸事都说了出来,也并未趁机夸张那些小道士们聚众欺人的恶形恶状。这番话中当然也有小小的不尽不实之处,比如说那解离仙诀就瞒过了没说。

    玉虚真人点了点头,对纪若尘的坦承显然颇为受用。他上下打量了纪若尘一下,即道:“嗯,你此刻真元虽强,但略有断续之意,显然是服过了增补真元的灵丹,可伤势并未尽好。若尘啊,我道德宗以正心诚意为先,难得的是你没有什么心机,可是太过坦诚也是不好。你课业繁重,若这些孩子总来纠缠你,终归是要耽误你进境的。他们非是我玉虚门下,师叔不好直接管教他们,但你也无需担心,来来来,师叔授你几招列缺剑法,只要你勤下苦功,无须浑厚真元,也同样有莫大威力。”

    纪若尘大喜,连忙拜谢。他的真元几乎全是靠各种丹药和仙诀解离的灵气,如吃补品般吃来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使用起来总是不能得心应手,而慢慢炼化需要时间。这列缺剑法不需浑厚真元,对现下的他正是久旱甘霖。

    玉虚真人见他如此谦恭有礼也是十分欢喜,笑道:“你回去后用心练习。下次那张殷殷再来纠缠,你无需动用多少真元,也管保将她的大五行剑破得干干净净!”

    列缺剑博大精深,隐含天地至理,玉虚真人一共授了他三式,但纪若尘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记下了二式,还有一式无论如何也记不下来。玉虚真人虽然略显失望,但也不以为意,只是嘱他回去后好好练习。

    “纪若尘!”

    一声呼喝突然从背后响起,把刚离开解惑宫、一路上潜心思索列缺剑法的纪若尘吓了一跳。这声音虽然刻意地压低过,但听在耳中仍然熟悉非常。纪若尘回身一望,果然是那明心小道士。

    “有何指教?”纪若尘不冷不热地道。

    明心负着双手,绕着纪若尘走了一圈,冷笑道:“看你身强体壮的,休养了两天,身上的伤也该好了吧?”

    纪若尘忽然展颜一笑,向明心招了招手,道:“伤好没好,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心一惊,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可是吃过纪若尘突然翻脸习性的大亏。他从没吃过什么苦,是以当日纪若尘那全力一拳已经让他连续做了两天的噩梦。明心随即省起纪若尘根本说没什么道行,自己如此畏缩,已是出了一个大丑。他小脸涨得通红,怒道:“纪若尘!你别仗着有诸位真人的宠爱就得意忘形了!少废话,跟我走一趟吧!”

    纪若尘脸上一片茫然,似是见明心气焰冲天,有些畏缩,不停地问道:“去哪里?”

    明心看他如此神态,不屑地冷笑道:“明云师兄想见你一面,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竟敢伤我太璇峰的张殷殷。”

    “不去,肯定又是一群人在等着我。”说罢,纪若尘拔腿就走。

    明心大怒,喝道:“就你这点微末道行,收拾你我就够了,还用得着倚多为胜吗?明云师兄已经等着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说话间,明心伸手就想去拉扯纪若尘。

    纪若尘任由他抓着了衣袖,只是道:“我就是不去!你还想动手不成?”

    明心扬起拳头,喝道:“动手就动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纪若尘忙道:“宗内门规森严,这里往来真人又多,你若真动手打我,只要我大喊一声,少说也得关你七日面壁思过!”

    明心一怔,那扬起的拳头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敢落在纪若尘身上。他心有不甘,恶狠狠地道:“没胆的东西,你真叫一声给我看看?我打不断你的腿!”

    纪若尘听了,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大了嘴巴,就欲发出一声响彻云宵的尖叫。

    明心大惊,忙收了拳头。纪若尘趁机拉回自己的衣袖,斜地里连奔出三五步,离得明心远远的。

    明心站在原地,他心头恨极,可又不敢再上前拉扯,只是咬牙道:“纪若尘,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了十五!你今天跟我走这一次便罢,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若让明云师兄空等,哼,哼!得罪了我们太璇峰,早晚有你好受!”

    纪若尘似是为他话意所动,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现在云风道长已在等我过桥,再的耽搁话,道长或会寻来。这样吧,三天后这个时候,我跟你去见明云师兄如何?”

    明心见纪若尘搬出云风,知道今天是奈何不了他,既然他最后还是服软,定下后约,只好落篷收势,愤愤地道:“好!就三天后这个时候,我在后山铸剑台等你!”

    三日后,皓月高悬,薄云若沙。

    从铸剑台遥遥望去,可见太上道德宫星辉点点,繁华如梦,空中不时有流辉划过,留下淡淡尾迹,也不知是哪位真人御剑飞过,还是宫中豢养的奇禽异兽出游夜归。

    铸剑台地势高险,斜斜伸出,其形状有如一方铸剑铁砧,因此而得名。此时铸剑台上影影绰绰地站了十几个人,大多立在台边,伸长了脖子向山路上望去,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铸剑台中央静立着一个看上去年约十六七的少年道士,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他负手而立,双眼低垂,没有分毫焦躁之意,看起来已经颇有些养气功夫。

    不过一旁的张殷殷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高台方圆之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恨恨地骂上两声。

    此时已是朔风呼啸时节,太上道德宫有阵法护持,四季如春。但阵法范围有限,这铸剑台上只能捞到一点余韵,每每寒风呼啸而过时,台上这些衣衫单薄的孩子都会冻得瑟瑟发抖。张殷殷拼命地向已经冻得有些麻木的十根如玉手指上呵气,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叫道:“明心!你不是说纪若尘会来的吗?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人呢!?”

    明心忙跑了过来,赔笑道:“他说不定是让什么事给耽误了,呆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殷殷师姐,明云师兄,咱们再等等,谅他也不敢耍我们!”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那始终立于台中不动的明云忽然睁开双眼,淡淡地道:“他不是不敢,而是已经耍了我们,回去吧。”

    此时一众小道士都已冻得抱紧双臂,不住跳来跳去,防止双脚麻木。张殷殷道行要高一些,但也已是面无血色,双唇青紫。她紧跟着明云向铸剑台下走去,路过明心身边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明心一个颤抖,差点从铸剑台上摔下去。

    “纪若尘!”

    纪若尘转过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明心。

    明心向纪若尘一指,恨道:“好你个纪若尘!竟然敢戏耍我们,我问你,昨晚你为什么不来?”

    纪若尘一拍脑袋,恍然道:“是这么回事,昨晚紫阳真人将我叫去,指点我修行上的问题。这我可不敢不去。”

    明心恨极,刚想吼上两句,忽然脚步声传来,数名道长有说有笑地沿路走来。纪若尘和明心闪在路边,向他们施礼问好。明心直到目送几位道长远去,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纪若尘冷眼旁观,知道他是心虚,当下暗自冷笑。

    待道长们走远,明心转过脸来,又换上一副凶猛面孔,低喝道:“纪若尘,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是耍了我们一次,让我们在铸剑台上冻了一个半时辰!你说怎么办吧!”

    纪若尘此时心切前往藏经楼查阅神仙传说和飞升典故,好弄清楚那谪仙之说究竟有何玄虚,又哪有心思与这明心纠缠?此时见明心不知好歹,仍是不依不饶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无名火来。

    纪若尘心念一转,面上赔笑道:“明心师兄,两日后同样时间,我去铸剑台拜会明云师兄,并给张殷殷师姐赔礼,你看可好?”

    道德宗先入门者为长,明心年纪尚小,是以被纪若尘一声师兄叫得非常受用,坦然受了下来。只是纪若尘乃是拜在紫阳真人门下,各脉首座真人向来以平辈论交,从这上来论辈分的话,纪若尘可就是四代弟子明心的师叔祖了。

    这一层关系当然被明心忽略不提。

    明心毕竟是孩子心性,当下呵呵一笑,拍了拍纪若尘的肩,老气横秋地道:“这还差不多。两日后你老老实实地到铸剑台来,我包你少吃点苦头!”

    纪若尘谢过明心,自去藏经楼翻书了。

    两日眨眼即逝,夜幕垂落时分,明心遥遥望见纪若尘独自向铸剑台走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纪若尘在铸剑台上立定,明云先是向他拱手深深一礼,然后道:“若尘师……师兄,在下道号明云,听闻师兄天资得天独厚,独得众位真人垂青,又以玄妙手段击败殷殷师妹,是以特意相约,只想向若尘师兄请教一二。咱们点到即止,免伤同门之谊,还望若尘师兄不要推辞。”

    这明云倒是想起了纪若尘的辈分,只是一声师叔祖实在难以叫出口,几番犹豫之下,终还是只叫了一声师兄。

    纪若尘微怔一下,他本以为明云和明心一样蛮横傲慢,没想到这小道士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大,倒是难得的彬彬有礼,对答得体,哪怕是眼前这种局面,也难以让人生厌。看来明云的养气功夫已有相当火候。

    纪若尘当下回了十足一礼,含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我道行低微,连大道的门都没有摸着,怎好献丑?明云师弟,你还是饶了我吧!……”

    他话未说完,张殷殷就忍耐不住,喝道:“纪若尘!你别不知好歹,不和明云师兄比剑的话,那我们再比一场好了,不过我要是失手伤了你,那就是你活该!”

    哪知纪若尘全然不为她的威胁所动,只是含笑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所以我万万不敢和殷殷小姐相斗。”

    此时那明心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喝道:“你如果不敢和殷殷动手,那我来做你的对手好了!”

    纪若尘依然摇头道:“我宗门规森严,我也不和你斗。”

    张殷殷怒道:“你真的不斗?”

    “我宗门规森严,真的不斗。”

    张殷殷大怒:“今晚你斗也得斗,不斗也得斗!”

    纪若尘对着张殷殷含笑道:“无论如何,就是不斗。”

    张殷殷狂怒。

    她呛的一声拔剑出鞘,这一回手中已非木剑,而是青钢打制的真剑!显是有备而来。

    众小道士相顾失色,他们本意不过是要教训下那个独得真人们荣宠的纪若尘,从不敢有半点杀人行凶的念头,眼见这阵仗要出大事情,不由全傻了眼。但他们修为不够,谁都不敢冒然拦阻张殷殷,被她的大五行剑诀带上一下,怕自家也有性命之忧。

    明云轻叹一声,左手五指若轻挥琵琶,如行云流水般在张殷殷剑锋上掠过。张殷殷剑势立刻下坠,青钢剑呛啷一声长鸣,一剑刺入地面,足足入石二寸有余!

    明心抢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木剑,向纪若尘喝道:“别总是张口门规,闭口门规!你今晚不比剑也行,想走的话,先吃我们一顿好打再说!哼,门规又算什么东西?”

    此时铸剑台上忽然响起一个浑厚平和的声音:“是谁说我道德宗不算什么东西啊?”

    明心和一众小道士脸色大变,骇然转头,这才发现铸剑台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位飘然若仙的真人。

    明云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道:“拜见紫清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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