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点了一盏油灯,站立卸着甲胄,还不时去看同帐的徐杰,随口说道:“徐贤弟啊,今日得亏有你,若是我一人来此,怕是要教人欺辱了。”

    徐杰笑了笑,道:“我今日不也还是被人欺辱了?”

    这句话倒是不假,今日被人指责鼻子说来说去的,徐杰却还没有办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为了事情顺利,都只能忍一忍。

    张立却是摆摆手道:“诶,贤弟今日可没有被人欺负,王枢密可是让你大权在握了,收获不小。”

    “大权在握?还差着你。”徐杰答了一语。

    张立倒是知道徐杰说的什么意思,开口又道:“贤弟何必如此气馁,今日诸事皆顺,算是过了一关,喜事。”

    徐杰点点头,却又透过营帐的门帘往外看去,看向王元朗的营帐,不知这个老头今夜是不是难以入眠。

    大早而起,王元朗倒是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几匹快马,几个亲兵,如此就南去了。

    早上军将点卯,张立坐在王元朗昨夜坐的地方,徐杰坐在一旁,张立却没有王元朗那般的威严,仓促几语,只在徐杰的提醒下,吩咐了众人各司其职,问了几句伺候游骑的事情,就散了去。

    顺圣城不大,住不下十几万大军,大军主要的营帐,都在城外。也还平整了极快操练的校场。

    徐杰也就往校场而去,去看看士卒操练的情况。

    军将们无事,也都在校场上忙碌着操练之事。

    徐杰对于骑兵最为好奇,远远看得骑兵来去呼呵,牵着马就往骑兵那边去。

    三镇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八千余,还有一些在长城驻防,自然不能抽调,能抽调的,全部都在这里了,还有几百游骑斥候在外。主将却是那袁青山。

    八千骑兵,列起大阵来,威势骇人,一眼望去,便能感受到这八千骑兵所发出的气势。

    徐杰看得心动不已,不自觉往那将台而去。

    将台上的袁青山,目光也往徐杰看来。宗庆刚好也在场,两人本正在闲谈,见得徐杰走来。

    宗庆笑道:“听说这位徐进士还是个武艺高手,老袁,你觉得是真是假?”

    袁青山闻言,想了一想,说道:“兴许不假吧,这话我听金殿卫的人提起过,说徐文远武艺不凡。即便这话语有些过誉的成分,应该也不会是假,想来这个徐文远,能通一些武艺。”

    宗庆笑了笑道:“你还听金殿卫的人说过?我却是听走江湖的人说的。还说了个什么江南血刀堂。”

    袁青山点点头:“嗯,大帅整军之时,金殿卫来了不少人到太原,闲谈之时偶有耳闻。”

    “老袁,我去激他一激。”宗庆笑意更甚,徐杰也越走越近。

    袁青山知道宗庆的话语意思,想了想,说道:“老宗,这般怕是不妥,大帅的话语还是要听一听的,这个徐文远,有些本事,此战还要多倚靠他。”

    “哼哼,那也要看他是有什么样的本事,若是口花花的本事,要他何用?但凡他能与我来去几个回合,我便也不为难与他。”宗庆说道,武人有武人的心思。宗庆也相当自信,几十年练武,日日不辍,虽然不如王元朗那般先天已入,却也就差那临门一脚了,若不是军伍之事繁多,兴许已经就是先天了。

    不过军将而言,先天与否,其实也并不如何重要。八千铁骑在前,什么先天也是白搭。

    宗庆话语一落,徐杰也差不多到得将台不远,徐杰已然先开了口:“两位老将军,在下来此观摩学习一番。打扰了。”

    宗庆已然答道:“观摩学习?你可是当真要观摩学习?”

    徐杰松了缰绳,已然上得将台,点头道:“如今身在军营,岂能不知兵事?自是真要观摩学习一番。”

    “正好,既然如此,老夫便来教一教你,听闻你也习练了武艺,可敢与我这老头一试?”宗庆所谓的“激一激”,就是这个意思了。

    徐杰闻言并未立马作答,心思倒也明白,其实也在开心,昨夜主要就是宗庆指着徐杰说来说去,今日宗庆开口要比武,岂不正好?

    “你若是怕了,那就罢了。”宗庆再道,也是这军伍里激人,就是这般简单。鲜少有人认怂,即便打不过,也要去打,怕是不能怕的。

    徐杰手一摆,说道:“宗将军,请上马。”

    说完一语,徐杰已然回身下了讲台,坐上了马匹。

    宗庆见得徐杰这般动作,便是大笑:“老袁,我只是要与他比武,他却还上马了,要与我比马战,当真是不知好歹,哈哈”

    袁青山皱着眉,摆了摆头,说道:“你可悠着点!”

    “放心,自不会把他打坏了。”宗庆已然起身也往将台而下,却还左右大喊:“老子要与人比武,都过来看啊!“

    宗庆呼唤的自然是左右的军将士卒,出风头得有观众才算是真露脸。宗庆倒是不在乎自己显摆与否,更重要的是看徐杰出丑的人得多一些才好。

    徐杰打着马匹,往远处而去,走得百十步,方才停马转头。

    便听宗庆开口大喊:“徐文远,你可准备好了没有?老夫可来了。”

    徐杰慢慢拔出腰刀,喊了一语:“宗将军请!”

    “刀枪无眼,你若是怕了,现在罢了也无妨。”宗庆再说一语。

    徐杰双腿一夹马腹,健马已然奔起,口中只道:“宗将军小心!”

    “嘿嘿!”宗庆轻声一笑,口中还自言自语:“可别回头来怪我。”

    这么一语,其实也说明宗庆并非那等恶人,只是武夫性子本就如此。

    马匹飞奔而起,两马相向而来,宗庆一杆精铁钢枪在手,动作快速无比,这般老军阵,上阵杀敌对他来说已然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徐杰对于马战,也不生疏,有人悉心教导,徐杰也实战过几回,自然颇有自信。更何况两人武艺还有差距,徐杰昨日心中有气,昨日场合不对,今日场合正好。

    两马一汇,长枪急刺而出,稳准狠,没有丝毫多余的拖沓,出枪的时机和速度,与马匹的奔跑配合得天衣无缝,还带着一流绝顶的劲道而去。

    出枪的宗庆,脸上还有带着笑意,倒不是他轻敌,到得他这般年纪的军将,是从来不会轻敌的,一枪而出,面对何人,都是如此全力一枪,这才是战阵上的保命之道。宗庆的笑意,只是想着稍后的场面会很好笑。

    枪出刀来!

    刀比起枪,似更快了不少。

    就如徐老八教的那般,一挡一劈,向前挡,向后劈,能有多快便多快,能有多大力道,便发出多大的力道。没有什么招式规定,就是这么简单。

    在那双马交汇的瞬间,宗庆只觉得双手传来一股巨力,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马匹已然错过而去,宗庆经验实在丰富非常,也是战阵几十年的下意识动作,被打偏的枪连忙往头上一横。

    巨力果然又来,狠狠击打在宗庆横在头上的枪杆之上,这股巨力,比头前打偏宗庆枪头的力道还要大上不少。

    宗庆只觉得身形一矮,手臂已然无感,甚至连马匹都矮了几分。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看着宗庆连人带马,竟然都栽倒在地,急速之下,翻滚出去二三十步还止不住。

    再看头前徐杰,已然再勒马,脸上微微的笑意也出,转过头来,开口问道:“宗将军,宗将军可还好?”

    宗庆迅速爬起身来,呸了几下口中的泥土,脑中还在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军中的手段,熟练非常的军中手段,前挡来刃,马错过之时,往后劈砍。若非真正老军阵,在马上如何也不会这么出招。

    那股巨力,让宗庆回头便问:“你你是先天!”

    徐杰答了一语:“多谢宗将军手下留情。”

    宗庆闻言,却答道:“我可没有手下留情,未想到你这般厉害,马战也如此擅长,一个照面把我打了个狗啃泥巴。算你厉害!”

    宗庆这般的性子,着实不差,愿赌了,也愿服输。却也有个尴尬的大红脸,还左右去看那些目瞪口呆的军将士卒。

    将台上的袁青山却笑道:“老宗,哈哈笑死老子了。”

    宗庆便是怒道:“老袁,你还不如老子呢,有种你下台与徐文远比试一番!”

    将台上的袁青山却答:“你做傻事,何必拉上我?”

    宗庆拍着自己身上的泥土,也拍着身边马匹身上的泥土,随后上马,往前几步说道:“徐文远,倒是条汉子,头前小瞧你了,难怪我家大帅如此信你,倒没有信错。你要观摩什么?一一说来,我让麾下的汉子操练与你看。”

    徐杰心情大好,这宗庆瞬间转变的态度,当真受用,口中只道:“与往常一样操练着即可,我就随意看看。”

    宗庆马步已然到得徐杰头前,又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说说你年纪轻轻的,如何就是先天了?莫不是练武比我还勤奋不成?”

    徐杰对于这一语,也不知如何去答,真要论练武,徐杰说不上很勤奋,小的时候勤奋过几年,后来在钱塘江边勤奋过一段时间,再到后来,在京城里勤奋过些许日子。真要与那些勤奋练武的人比起来,徐杰知道自己比不上。所以只是与宗庆笑了笑。

    “我只道天下能文能武的就我家大帅了,你还考了个进士。原道与我家大帅是一路人。昨日之事,老宗我与你陪个不是。”宗庆又道,还真的拱了拱手。

    “宗将军何必如此客气?今日来就是想看看大规模的骑兵指挥作战之法,还望老将军不吝赐教。”徐杰是真的想学这些,大规模的骑兵,与小规模的骑兵,两者指挥上不是一回事。

    百十骑兵,用嘴巴喊就可以了。

    但是几千上万的骑兵,嘴巴喊是不能指挥得了的。那就需要倚靠各种预案,各种操练方式,以及旗帜,传令兵,响箭等等辅助。

    所以徐杰就学习一下骑兵出击的预案都有哪些,应对什么情况,如何调整。

    宗庆闻言,左右看了看围观的众人,笑道:“今日我就教你这些。”

    左右去看的宗庆,好似在说,我输了比武,但是我却还能教他徐文远。无形之中,好似面子都扳回了许多。

    宗庆打马往将台去,还不时回头催促一下徐杰。

    待得两人上了将台,已然击鼓聚阵,开始了真正的操练。

    徐杰也不时在问:“宗将军,袁将军,为何对峙之时,有一部却游骑在外?”

    宗庆似乎抢答一般,先袁青山说道:“此乃乱阵之法,待得大战而起,游击在外的那一部,寻薄弱而攻之。若是骑兵更多,也可有两部游击。骑兵不过两种战法,冲阵与游击。冲阵必用重骑,游击可有轻骑。能游击,就尽量少冲阵。马当战力极佳,但是更主要的是当做机动力。如此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徐老八教的是怎么当个好骑兵。宗庆教的却是怎么用好骑兵部队。两者还真有不少区别。

    徐杰听得连连点头,又问道:“宗将军的意思是,骑兵能不冲阵,尽量不冲阵,能游击,尽量游击?”

    “对对对,你说得极好。冲阵实乃下策,乃最后决战之法。游击乃上策,滋扰敌阵制造混乱,滋扰敌后勤,以乱军心。游击在外的骑兵,就会给敌人带来巨大的压力,惶惶不可终日,做任何决断都会束手束脚。”宗庆连连点头去说。

    徐杰还真有了一个新认识,以往徐杰心中的骑兵,只当做步兵的克星,战场的利器,如洪流一般把敌阵冲得七零八落。不想今日却是学到了更多的理论。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徐杰莫名想起了这么几句话语。却也想起了横扫欧亚的蒙古人真正的战法,并非只是什么骑射之道,骑射只是众多本领中的一项而已。蒙古人的打法就是拖,一直拖!敌人想开战,摆开阵势求战,蒙古人从来不战。

    拖到敌人不想战了,蒙古人才会开战。最后重骑冲锋,轻骑两翼。蒙古人永远不在敌人想开战的时候开战。这就是马匹带来的主动权。

    “说得对啊说得对,还是你这读书人会掉书袋子。几句话就概括了,正是如此。”宗庆看了看徐杰,又道:“你好好与我学,学好了,等过得一二十年,你就是第二个王大帅了。”

    徐杰笑了笑,说道:“教,你只管多教。”

    身旁一直没有插上话的袁青山忽然也开口说了一句:“老宗,王大帅当真有识人之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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