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盈仄看着季藏生深垂的头颅,哑然失笑。℡>

    “季公子说笑了”

    “小人不敢。”韩盈仄定定地看着季藏生的后脑勺。

    “季公子请先收下这只锦囊,这也算是我韩家的一点小心意。昔日家弟多有得罪,还请季公子见谅”

    季藏生起身,双手接过那只秦地特产的价值连城的流铄锦袋。至于为什么说这只锦带是韩家的一点小心意,而不是韩盈仄的馈赠,季藏生心中约莫猜到一二,却也面色不显。

    “多谢小姐美意。日后季某人定当为小姐驱驰,万死不辞!”

    韩盈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面前表忠心的季藏生,随即挥了挥手。“客套话就免了,季公子,今日奴家请你前来另有要事相谈。”

    韩盈仄看向亭外的韩雨清。韩雨清快步前来,对韩盈仄拱了拱手。“阿姐。”随即便一脸不情愿地看向季藏生。

    “阿姐昨日与我有言,让我与你在三日之后共赴仙门求仙。届时,你将以外门弟子的身份进入仙门。”

    季藏生听闻此言之后如同被一道冬雷劈过一般,目光呆滞。韩雨清看了一眼便冷笑一声,也不言语。

    “我观季公子仪态不凡,与我仙道有缘,日后在修仙一途还望与家弟相互扶持。”

    季藏生听闻此言之后点了点头,右手却是死死捏着腰间那块黑色曲尺。

    韩盈仄看着季藏生的手,微微一笑。“想必季公子心中应该有不少疑惑,对吧。”

    季藏生松开右手,双手拍袖,便大大方方地对韩盈仄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小人何德何能可得小姐青眼?”

    韩盈仄左手撑下巴,静静地看着季藏生。过了约莫半刻钟,才缓缓开口。

    “修仙一途艰难万分,季公子心性坚定,正是一上好苗子。我韩家知人善任,自当会许以公子这份造化,还望公子日后修仙在修仙之路上对雨清多抬一手。”

    季藏生听闻此言后冷汗直流,当下便磕头如捣蒜。“小姐今日许以奴才此番机缘,奴才日后自当结环衔草,小姐但有命令,奴才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三日内季公子可购买所需物资,对友人交代诸般事宜。今日就先这样,还请季公子回去多做歇息。”

    “是!”季藏生对着韩盈仄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

    季藏生身如鬼魅,步履匆匆。残阳将他身后的影子无限拉长。黑影摊落在旁边的白沙墙上,好似太平街匠人们手中隔着一层帷幕的皮影。

    季藏生掂量这手中攥着的流铄锦带。

    银白色的锦带在暮阳之下反射绚烂银光,好似白龙逆鳞。锦袋摸起来如刚剪完胎毛的稚子小手。巴掌大的流铄锦价值千金,秦地每年对大唐出售的流铄锦也不过百匹,寻常人家或许听都没有听过这种织物,就连供职在韩府的季藏生也只不过是略有耳闻而已。

    季藏生隔着袋子摸到几张纸片,似乎是银票。

    季藏生打开袋子。“五百两吗....”季藏生抚摸下巴。

    “逆鳞宝袋,只盛贱银五百。这是想告诉我你季藏生纵有心机,却也只得在韩家鼓掌之中吗?”

    季藏生轻笑一声,便把锦带系在腰间,顾自去了。

    不知不觉间,季藏生回到了自己的一方陋室。看着门前双臂抱膝,陷入熟睡中的丘逶迤,季藏生的目中流露出无限温柔。

    丘逶迤感受到额头上的一阵胀痛,便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右手二指弯曲眉眼带笑的季藏生。

    丘逶迤一把抓住季藏生棉衣的下摆,摇了摇头。

    季藏生哑然失笑。

    “其实,今早韩潮生堵在门外时候,我想着应该没什么好事。反正我这条贱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或者不像人,但是我想死的时候,至少要像几分吧。”季藏生抚摸着丘逶迤的发旋。

    “但是。”季藏生手上动作一顿。“那韩盈仄赠了我一份泼天的机缘,我得有命才能抓得住。”

    丘逶迤拨开季藏生的手,默默地看着季藏生,眼中带着疑惑之色。

    “镇南王府的大小姐自是不凡,相中一马仆与自己弟弟共赴仙门求仙问道,这事却也蹊跷。”

    “啊,啊啊,啊。”

    季藏生叹了口气。“韩盈仄不食烟火,自当别论。跟韩雨清相比,我比较像人,所以才找到我。”

    丘逶迤眼睛瞪大,站起来绕着季藏生自己看了一圈之后便满意地坐了下来。

    “你也觉得是这样?”季藏生苦笑。

    丘逶迤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三天后我跟着韩盈仄走后便可能一去不回吗?太平街的大戏里面不是经常说什么碧海青天仙凡相隔永无期,物是人非沧海桑田难再见?”

    丘逶迤看着季藏生,宛若在看着一个弱智。

    随即便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五百两银子,讨个奴才也算是绰绰有余。”

    丘逶迤一言不发,看着季藏生挥动着那张银票。

    ”五百两银子,买不了豪宅大院,娶不得红袖美人,换一些吃喝穿戴却也是够的。”丘逶迤重重点头。

    季藏生瞥了一眼那双眼放光的少年,嘴角一咧。

    “明天你且随我去太平街好好逛逛。我这一走只怕要好些日子才可回来。好不容易拿到这一笔卖身钱,哥明天就带你好好玩玩。”

    丘逶迤一把抱住季藏生,亲昵地蹭了蹭。

    季藏生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丘逶迤,嘴角抽搐。

    丘逶迤的性子像极了自己前世的恋人秋维仪。除了爱笑,爱发脾气以外,丘逶迤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在太平街兜兜转转。哪怕囊中羞涩,也要在那糖人摊前深吸一口甜气,在裁缝店里摸一摸那花花绿绿的应景布料。如果不是十六年前丘逶迤那做账房的抠门爹奔走十里八乡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丘玉明得了个大胖小子,季藏生当真是要把他当成个女人来看。

    季藏生揉了揉丘逶迤的脑袋便把他推开。

    “你今天先回去吧,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丘逶迤点了点头,便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季藏生看着丘逶迤的身影隐没在巷口后,便缓步走到那株歪脖子老梅树前。

    梅树枝桠舒展,枝头吐发点点红霜。有如老龙横江。

    季藏生其实不是一个恋旧之人,他只是很吝啬,他不喜欢落下他的东西。他那便宜爹在他七岁那年失踪留下的那块巴掌大的黑色曲尺,他有随身携带。那一纸泛黄的卖身契,他也有放在匣子里好好保存。至于那株老梅,他也从未忘记给它浇水施肥。

    但是,不管季藏生有多吝啬,季藏生始终只是一介奴才。

    接受现代教育的季藏生其实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是当他天外二生之后,他原本坚信不疑的科学理论在他内心深处被深深动摇。

    季藏生其实很倒霉,特别是财运,这也是季藏生最不满意的一点。谁没有捡过钱?哪怕是一文两文?季藏生就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自己没有。唯一一次还是在季藏生七岁那年在长沙府外护胜河边捡到一块奇怪的石头,最后还被韩雨清给抢了去。季藏生有时候也忍不住会想世上或许真的有天意。若是没有,那为何有的人生来就是王侯贵种,有的人却生来困顿窘迫,一声潦倒?为何有的人能大发横财,富家天下。有的人却兵败山倒,身死道消?

    想到这些,季藏生感到很委屈。前世的窝囊气今世续,何时才到头?难道真的应了前世那些老道士们说的话:一死一生皆天定,且富且贵看神明?

    季藏生站定在梅树前,思绪却如漂洋过海,鸿飞渺渺。

    残阳西沉,天色渐暗。季藏生如梦初醒。

    “我可没钱去给道观佛寺添油点灯。”季藏生嘟哝着,折了半枝梅花,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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