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钟声响过了,提醒上路的二踢脚镗镗放过几响,刘翠云这一家的喜事办得实在没有点喜气,一屋子不是号陶就是抹泪,和单勇一起来,就即便不太熟识的司慕贤的几位,也觉得眼里酸酸的,到这个时候,那怕就铁石心肠也硬不起来,何况还是自己的闺女。

    “伯父,您担心高家吗?既然我们敢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单勇背着手,缓声说道,话说蹲过牢、干过架,天王老子也不怕的蛋哥是兄弟们中最有霸气的,此话出口,霸气侧漏以至于让人忍不住侧目,没人怀疑这么霸气的爷们。他提醒着刘翠云那位和他准女婿一样优柔寡断的父亲道:“时辰到了,您老要不吭声,我们只当默认了,我们准备带翠云走了。”

    这迎亲的,好霸道,不过此时没人觉得霸道得那儿不对,要再这么下去,得把一对都窝屈死。

    “走吧。”刘老师抹了把眼,斑白的额头,皱纹丛生的脸,像所有父辈一样,对儿女都有那么份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他伸手,把单勇送来的钱合上箱子,推了推道着:“把这个也带走,当是给翠云的嫁妆了……”

    “爸……”刘翠云回头,跪挪着,扶在父亲膝上,恸哭着,刘老师抚着新妆已乱的头,泪眼带笑地说着:“别恨爸,爸也是想让你嫁个衣食无忧的好人家,爸没本事,就想着将来女婿要有本事,对我闺女好一点,不要让你们这一代也像我和你妈一样这么难……谁可想反而差点害了我闺女,去吧,和慕贤好好过成一家,爸再也不拦你们了,去吧……”

    欣慰中泪多喜少,一屋子人长舒了一口气,单勇示意着宋思莹,宋思莹上前搀着翠云,他又踹了还跪在地上发愣的司慕贤,一行人,终于起程了。

    习俗是女方家走时,除了搬陪嫁、抢新装,还要有一个短短的仪式,凑成一家子亲戚要来一张全家福,还要有父母的发言,嫁走这么大的姑娘谁也不心疼,有时候还真搞得双方是泪眼涟涟,今天不用了,从新房出来就已经哭成泪人了,只有草草的一个全家福,尔后是鞭炮与鼓乐齐鸣,宋思莹自动干上伴娘身份了,带着新人,上了婚车,悍马当头,婚车在鞭炮声中,驶离了职中家属楼,唯余楼前一对相拥而泣的父母。

    “当父母的,都是这么难啊。”单勇把眼神从倒视镜里收回来时,感叹了句,看了眼车上副驾坐着的小盖,正擦着眼镜,估计是刚才激动了。突然问道:“小盖,怎么?激动了。”

    “唉,不看还真不知道,几万块钱,一个破工作,能把人难成这样。啧,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大学毕业时候,我爸想送我出国,我觉得他别有用心,嫌我累赘;没出国他又想给我安排工作,我又觉得他是想赶我出门……呵呵,我就憋了口劲想自己干点事,不过现在回头看看,还是他成全了我,也许不管我要干什么,他都愿意成全我。”小盖道,似有顿悟,也觉得此行不虚。

    “那当然,谁让他是当爸的呢。”单勇道。

    严格意义上讲,这也许不算抢,只算遂得了人愿了。车行不远,车上的短程步话喊起来了,是另一方根娃他们的,步话里喊着:单勇,男方急了,亲戚伙还有新郎,一群人追到女方家没人了,他们直接往高速路去了……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南关路上,你们和卫华集合到一块,要有事,无论如何给我压住,千万别让他们到翠云家闹事啊。”单勇喊着,把步话扔给小盖,调整着车方向,安排着:“避开,今天毕意是抢走人家新娘了,是人都咽不下这口气,千万别冲突起来……前面路[***]易市场,都停下,分开走。”

    小盖步话里安排着,车速极快,刷刷刷路边停了一窝,一停车,拔喜字的、拽婚花的,一眨眼都成了普通车辆,小盖却是下车拉着一对新人,直往悍马车上送,人一上车,单勇在车窗里喊着:“思莹,你带娘家一队走二级路;麻杆,你带着同学和兄弟们,走高速路。报春,你顺便到潞院接下任老师和王老师……老顶山下集合,走吧。”

    一队车分成三个方向,单勇驾着悍马背后只跟了一辆,那是个高手,老柴的司机,开水站的武强健,车开得比小站好,一个原地旋转调转车头,插到悍马前面带着,三队直驶市区,这事,也就是气头上难结,过了今天,怕是谁也得认命。

    二级路汇报着,出县境一切安全;高速路上汇报着,有人搁那儿等着,不过等空了,没贴喜字的车,谁可知道是那一辆;悍马一行走得二级路,坑坑洼洼不太好走,不过一路安全,估计那夫家情急之下乱找乱撞,根本没想到婚队化整为零了。

    “看,慕贤……”单勇笑着说了句,车吼的声音中,看到了长子县境出境的标识,就像又在显摆一般。小盖刚乐了下,又想起个人来了,惊声道:“呀,刚才根娃说,大鹏他们……”

    “嘘……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去再说,让张卫华他们想办法。”单勇打断了,知道那几个货被城关派出所的提留起来了,不过这事态那顾得上,看看时间,磨蹭得已经到午后二时了,路上还得一个多小时,响马寨那边,应该早等急了。

    后面的俩,不知道是沉浸在喜悦中还是伤感里,都没吭声,单勇瞅空讶异回头瞥一眼时,刘翠云像累了,小鸟依人般地靠在司慕贤的肩头,一脸新妆像猫儿花花了,他似乎比自己娶了个媳妇还高兴似的,呲笑着一脸,正和小盖对了个脸,小盖这会,也是那般喜不自胜的表情了,故意逗着司慕贤道:“喂,慕贤,你做好心理准备啊,咱们这帮兄弟里,你是头一个结婚的,他们肯定要可了劲地折腾。”

    “呵呵,我都这样了,还怕谁折腾。”司慕贤笑着道了句,这番置于绝境而后遂愿,恐怕连他的心境也变了不少,轻轻地揽了揽软软的翠云,翠云小声地问着:“你准备和我在哪儿结婚?租上房子了?”

    “没租,老大说他在山上搭了个窝棚,给我们先凑合着。”司慕贤道,脸上的表情很怪异。

    前面的单勇和小盖噗噗全笑了,刘翠云倒不在乎了,她靠的司慕贤更紧了点,婚和谁结重要,可婚结在哪儿,就不重要了……

    ……

    ……

    对于有些人完胜,可对于某些人就是完败了。

    譬如高速路口等着的高朝东,搁县城里,也算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今天的脸可丢大了,警车一走,接婚的才发现不但拱门给划了,婚车也被放气了,此时才明白是有人故意捣乱了,捣得还够狠,就是让车走不了。他带着剩余的车又叫上的小区熟识的朋友直奔女方家。

    得,人早被接走了,刚走,他朝没当成他老丈人的刘老师脸上唾了一口,不过那边的一帮亲戚也不饶人了,厮缠着就要打架,好在有人拉开了,这口气可咽不下,问着在女方家报信的,给指了个去向,他估摸着应该是冲高速路去了,带着人抄近路堵,却不料车是刷刷刷地过,就是没见婚车。眼看着过了一个小时了,就这光景,都该蹿回市区了。

    “表哥,估计是堵不住了,早走啦。”本家一位小孩,凑到高朝东身边道着,这位腿有点瘸的表哥也着实不易,好容易你情我愿说了门亲,到终了给人抢了,这叫什么事嘛。

    高朝东瘸着腿走了两步,看看同来的十几辆公私车,有学校,有家里人,有亲戚,就即便不结婚了,可这脸算是丢大了,他唉声叹了口气,刚蹲着闷了会,又有亲戚唆导上来了:“朝东,那仨胖歼夫不还在派出所么?这就是故意整咱们,抓不住正主,抓几个小卒也成,让他们赔偿损失,还有老刘家,咱们跟他没完。”

    “对,跟他没完。”有更多亲戚嚷上了。

    这倒好,气咻咻的接亲人等,汹汹朝着城关派出所来了,十几辆车,挤到派出所门刚停,所里的领导,所长加指导员喊着就出来:“嗨,嗨,干什么呢?想冲击国家机关怎么着?什么事,说话。”

    高朝东没说,亲戚有人围着派出所的说了,那所长和指导员一苦脸,互视着,然后口吻变了,语重心长地道着:“你们办证了么了?”

    “这都明媒正娶,办证是什么问题,随后办不就成了。”亲戚一问,没办,给了个理由,话说在小县城,还真都不在乎这一说,有一多半办了喜事请完客瞅空才办这证,这算好的,另外一半,结婚生娃娃才能想起没办证来。

    高朝东就郁闷了,这婚事不无逼迫对方的意思,女方坚持先办了工作再办喜事,男方坚持先娶回家再办工作,都怕对方反悔,最后妥协在个仪式上,先办事,后办手续,包括工作手续的结婚手续。谁可想在节骨眼上还出了这茬子。

    一没证,指导员说话了:“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你都没办证,法律都不能承认你们是俩口子,就不存在人家抢你媳妇的事了,对不?”

    这个戴套不算强歼基本雷同,亲戚们火了,所长挥着手:“喂喂,别激动啊,你们不来,我们还准备找你们去呢……刚才,就刚才谁打人了?这可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啊,你们可把人家打坏了啊……”

    一听这话,群情更激愤了,围着所长和指导员唾沫星子喷着:

    “啊,他们搅我们婚场,反倒赖我们是不是?”

    “打死活该。”

    “你们不能向着肇事的吧?”

    “是我打的,怎么啦?”

    所长不胜其烦了,眼瞥到了路外来人,双手高举吼着:“停!”

    一停都不说话了,还以为所长要照顾民意了,却不料所长一挥手朝着路指着:“好,不管了,邻里纠纷,你们自己解决。对方也来了。”

    啊,高家的众亲戚一瞅,真不敢吭声了,两辆警车,市里的;四辆城管车,市里的;还有一辆大面包,不知道那儿的,下来了两类制服的男姓足有一二十人,而且其中有几位蛮牛般的大个子,气势汹汹朝着男方亲戚一干上来了,站到了面对面的位置,一言不发,双手一叉,牛眼瞪着。那意思:不服还要怎的?

    闹事就是闹人多,这儿不但人多,而且还有两类最难惹的制服哥,众亲戚回头看高朝东,脸色泛苦,这架势,恐怕你有冤也没地儿伸了。

    从来都是恶人先告状,恶人最难缠。不独是这些人,派出所隔了会,把那三个胖歼夫放出来了,揍得实在不轻,雷大鹏脑袋上贴着创可贴,一边腮肿了老高,走路和新郎了,成瘸子了;白曙光两边脸都肿了,栗小力因为脑袋钻在车底好歹没毁容,不过也没好,走路都打趔趄。

    事态恐怕严重了,那仨胖子走上前了,分开人群,站在众亲戚面前,雷大鹏恶狠狠地说着:“找老子算账是不是,这笔账怎么算?”

    指着自己头大如笆斗,伤痕累累的脑袋,质问上了,那一干打人的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了,雷大鹏一拉胖弟俩,这个一支脑袋:“看看,被你们打成什么样了?这个脑袋,少说也得赔一百万,少一毛钱跟你们没完。”

    “看看……”一拉栗小力,雷大鹏拽衣服拉裤子,肿得老高的屁股加腰一亮,雷哥痛不欲生地道着:“你们简直是禽兽,把我兄弟打成这样,就这个屁股,也得赔一百万……告你们了啊,等着,老子下辈子就靠你们养活。”

    后面压阵的已经忍不住有人笑了,张卫华捂着嘴,实在惊讶于这三个胖子挨击打能力,一堆有胖揍,愣是还能站起来。不但站起来了,此时的威风,倒把高家同来的一干亲戚都镇住了。

    “看着干什么?不是想闹事吗?老子可是行家,今儿这事,不管公了,私了,咱兄弟们跟你们没完没了……那个,一条腿的,老子看见你了,你踹我脑袋了。”雷大鹏说话着,就要上前揪高朝东,跟他立马就要没完了,这下子亲戚们慌了,反攻为守了,人挤着,不要雷大鹏扯人。

    这时候,派出所那干民警出来几位,站在当中当和事佬,唱红脸的、唱白脸的,都有,不一会儿连高校长和刘老师两个老人,也被通知到所里了,这干从市里来寻恤的看样来头不小,所长和指导员都给老大的面子,直把人家请上车,陪着笑脸,人家还拽上了,不走了,非要闹个所以然。

    这时候,似乎就到水到渠成的时候,所长把两位家长请到一起,很客气地道着:“刘老师、高校长,您看这事情闹到这份上了,要不咱将错就错,你们和解和解。”

    “行。”刘老师和高校长几乎异口同声,达成一致了。不过高校长提了附加的:“不能找我儿子麻烦,也不能揪着打人的事不放,对,还有,花了多少钱,得给我退回来。”

    这回,轮到所长说行了。

    两方果真再无起恤,高家虽丢了颜面,可找回大部分损失来了,而且惧于这干人多势众,又有更深的背景,只得忍气吞声了。而刘老师,倒是籍些把男方的财礼一文未动全还了回去,了了块心病。

    张卫华乐滋滋在电话里给老爸汇报着这里的情况,当然最多的一句就是李所长很帮忙的话了,事情都按着既定轨迹行进了,这亲抢得,现在看来这么四平八稳,和个正常办喜事,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不对,有意外,他上车感叹着蛋哥的办事越来越炉火纯青,考虑的细节很全面时,后面挨揍的仨不忿了,雷大鹏骂着:“全面的屁,他不说这家残疾人,好欺负么?纯粹胡扯,这他妈打得多狠,你瞧你瞧,这让我怎么上班呢?回去怎么跟我爸妈交待。”

    “雷哥,那赔偿就不说了,医药费算谁的?”栗小力呲牙咧嘴说道,知道这回是自毁任务,可没想到被揍得这么狠。白曙光伸着脑袋,看倒视镜里的自己,也苦着脸问:“雷哥,把我打成这样,不能不让咱们找他事吧?讹也得讹他几个钱。”

    “算了算了,好像我不是这样似的。算了。”雷大鹏这会倒息事宁人,单勇交待了,能了事就了事,毕竟翠云娘家在这儿,树敌太深总过不好。

    他愿意,俩胖弟不愿意了,白曙光看看雷大鹏,发现不同了,忿忿地道:“那不一样,我们鼻青脸肿毁容了,您这鼻青脸肿比原来帅了,相当于整容了,能一样么?”

    “我艹……”雷大鹏擂着拳头,摁着伤员,又暴打上了。

    张卫华开着音乐,根本不理会后面的仨位胡闹,加速地向市区驶来,最后的婚宴和喜酒,好歹也赶上凑个热闹。

    ……

    ……

    “来了,来了……”殷淑荣喊着,高跟鞋蹬蹬奔着,朝单勇家的农家乐奔回来了,单家老俩口,加上郑之源父女,同时起身朝外走着。老人不知道,还以为就是结婚。不过郑锦婵知道,拉着小殷小声问着:“你说他们怎么就抢回来了?”

    “我见到思莹了,是这样……”殷淑荣把大致情况一说,说得绘声绘色,似乎让郑锦婵有点懊丧没有看到这个另类的精彩,刚出门,经过还没说完,她的眼一直,愣了。

    当头一位,单勇带着,唢呐吹得高调昂扬,是一曲变调的抬花轿,低音短促,高音特高,听得人心里喜庆,喜上眉梢,后面的鼓乐班子咚咚锵锵刚下路面,村里就有帮忙着,点着几挂鞭炮,劈里叭拉响上了。

    当然,最惹眼的还是新人一对了,司慕贤换上了传统的古装礼帽,牵着白马,马上一身火红的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后面还跟一群弃车步行上来的人,有一半倒是史家村的人。被通知来的王恒斌和任群老师,和几处市里的学生站在一处,向喜气洋洋的婚队招手。

    苦尽甘来,此时方到酣处,刘翠云悄悄揭了点盖头,他看着这个如同憧憬中的热闹场景时,一时间又没有忍住,两行眼泪扑簌簌地流着,又一次打湿了新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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