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阳光正好,石板河的清潭里水落石出。﹣鹅卵石上,一轮一轮地掠过流波荡漾的光晕。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竖着短发,澄澈的眸子里映着蓝蓝的天。

    少年洗完了半箩筐衣服,搭在河边的灌木蓬上晾晒着。他潜入水底又钻出,然后爬到河中央露出水面的一块大青石上晒太阳。一条大黑狗摇着尾巴在岸边石头旮旯里东闻西嗅。

    他叫傅茂生,爷爷希望老傅家后代人丁兴旺,给他取了这名字。然而事与愿违,父母有了他后,连续生了俩闺女,没能再生出个带把的。

    牛头岩的傅家,在石板河一带原本是有些影响力的。傅茂生的曾祖父傅云汉年轻时,带领村民们组成民兵队,配合解放军的外围攻势,打垮了石板河流域三乡一镇的两股地主和土匪武装势力,可谓为这儿的解放事业立下过汗马功劳。到了傅茂生的爷爷傅大伟时,由于傅云汉在文革中遭难,家境一蹶不振,直到他父辈这一代也未能振兴家业,他爹傅俊山还欠了一屁股债,沦落为贫困户。尽管如此,傅家人还是传承了祖上的遗风,淳朴厚道,与人为善。

    傅茂生上了初中就懂事了,他跟父母一样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两个妹妹,上学也很少惹是生非,成绩每个学期都是班上第一,去年还当了班长。他过去学习不好,调皮捣蛋,经常让爸妈在家长会上抬不起头。但越长大,他就越能体会父母持家艰辛,越能体会到作为一个农民工的孩子,只有发愤图强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也是傅俊山常揪着他耳朵说的话。

    贫苦少年的心中并不只有苦难,正如野草也有春天。傅茂生经常做美梦,梦见自己一个背越式,飞出房顶的破瓦洞,扶摇直上浩瀚的星空,最后被云床托起,星月可摘。醒来掐一下昨天刚被他爹揪过的耳朵,这不还是躺在自家的破床上?那床单原先的花色和尿斑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抬头看那破瓦洞还在,星星还是那么遥远。

    现在他又在蓝天碧水间做着美妙的梦,嘴角带着笑意……

    一觉睡到太阳偏西,醒来时隐约听到一阵喧闹,夹杂着流水声听不清,这让不知何时跳到石板上的大黑狗警觉起来。傅茂生判断,声音来自石板寨自己家的方向。他赶紧回到岸上,穿上衣服收拾东西,大黑狗已先他一步跑回家去。

    当傅茂生离开河远一点,听不见水声,那喧闹便清晰起来,他听到了妹妹小雅的哭喊声、大黑狗狂吠的声音。傅茂生吃不准发生什么事,难道是爸爸和妈妈吵起来了?不太像,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加快脚步。

    等他来到自家菜园子篱笆外,听到有几个陌生的声音在他家里喧哗,确定不是爸妈吵架,他更加心里没底。按说他们家很少和别人发生矛盾,父亲在村里人缘也不错,就算是要债的也不可能这阵势。他猫着腰从墙拐角处观察院内情况,只见几个男人手里拿着棍子与大黑狗对峙,屋里情况不明。

    傅茂生顺手在墙根的煤堆里抄起一把敲煤锤,正准备进院子,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小姑娘,别哭啦,我们只是找你爸妈解决事情,他们躲起来也不是个事,这两头猪其实抵你们家罚款都不够,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

    傅茂生这才知道,又是来抓计划生育的。他反而松了口气,心想把他们抓去做手术才好呢,那样父母不用东躲西藏,自己也可以安心读书。但令他厌恶的是,这些人没本事抓住他爹妈,却有的是办法干罚款,过去赶猪牵牛是常有的事,不过现在这样干的不多了。

    说话的是计生办主任张文军,不过院内的主角明显是那个皮肤白皙的丰满女人,正跟守在猪圈前的小雅故作温柔的讲着她的大道理。她侧着身子,不时心虚的瞄着大黑。傅茂生看到她高挺的胸部,竟然走神了,他在想如果用弹弓瞄准……

    小雅正像一只护崽的小麻雀,害怕地发抖,她不准人靠近猪圈门。作为他们家的“护圈女将”,这不是第一次了,见妹妹为了保住家里这点可怜的财产,以她十二岁的智慧和勇气跟一个“赶猪牵牛工作组”抗衡,傅茂生心里不是滋味儿。

    见寨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陆续前来看热闹,傅茂生心里有了个主意。他胸有成竹的走进院子,喊“大黑,坐下!”大黑果然听话,跑来坐在他旁边不再吠了。

    那几人如释重负,可傅茂生带着大黑走过去,他们还是害怕,赶紧让开,背靠着墙,像是唯恐踩着地雷,样子有点可笑。

    傅茂对妹妹道:

    “小雅,别怕,告诉哥,他们怎么你了?”边说边给小雅递眼色。

    小雅立刻会意,哭着说:

    “他们想要放咱家的猪,我不让,他们就打我……”

    “唉!小姑娘不要乱说,谁打你……违反了政策还有理了?”一个中年干部说。

    傅茂生道:“小雅,他们要猪,就让他们赶走嘛,反正得了五号病。”

    他顿了顿,见引起了那女人的注意,又继续道:

    “不过罚款归罚款,打我妹妹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谁打的站出来!让老子的狗咬一口!”说罢,大黑配合地吼两声,看起来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对!打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人们跟着七嘴八舌,旁边还有人和计生办主任张文军吵了起来。那女干部和两个工作人员要开溜,却被眼尖的拦住了。

    小妹妹傅小婧回来时,看见姐姐哭,小婧也眼泪嘀嗒的。傅茂生顾不上安慰她,而是在他耳边吩咐说如此。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正当村民们群情激愤,随时可能演变成武斗之时,村长朱明富才扛着一把锄头走过来。

    傅茂生的二伯傅俊武上前道:

    “朱三叔,你也是干部,你给评个理,这几个狗*的打俊山家娃儿,这是不是犯法?还国家干部?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有人让傅俊武嘴巴干净点,他那暴脾气,隔着人群就要冲过去动手,中间被推搡得脸红脖子粗的朱村长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你妈!”,只不知是村长威望高还是这句“村骂”作用大,爪衣领的举拳头的终于消停下来。

    经张文军委屈的陈述,原来这几位干部来村里开展计生工作,这一次主要目标是超生户傅俊山两口子。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俊山和李霞溜了。本想要赶走俊山家两头猪逼他就范,不料傅家这女娃拦住怎么也不准动猪圈门。就在阻拦过程中,小雅的脸不小心蹭在猪圈门柱上。

    傅小雅并没有争辩,算是默认张文军所说基本属实,大家也心知肚明其实打人并不是重点。

    朱明富听了事情经过,也很为难。作为村长,既不想得罪村民们,又不能这样一直把乡干部困在这里。他道:

    “小雅,让张主任给你道个歉,怎么样?”

    又对工作组说:“今天一天都没看到俊山两口子,估计是去县里办事情去了。改天遇到他,我好好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到镇里把手术做了。这猪是孩子一把一把打猪草喂大的,孩子对猪有感情啊,得了猪瘟这孩子都哭了几回了……”

    傅茂生本就让小婧找村长解围,没想到他老人家这么上路,于是顺水推舟道:“这事道歉没用,我得找张文军,他收了我们家多少次黑钱心里清楚。这位姐姐有事可以走,其他人也可以走,但张文军得留下。”

    那位女干部听见这小伙子叫自己姐姐,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急着走。她看看傅茂生,又打量了一下村民们,款款地走过来拉着小雅的手,面带愠色对张文军说:

    “过去的工作方法确实是简单粗暴,一个个的不学新政策,只用老办法。明天就开个会,今后不准借超生罚款之名赶猪牵牛破坏生产。”

    又蹲下安慰小雅:

    “我是新来的副乡长,我叫苏怡琴。这几个人回头我好好批评他们,如果你们反应的情况属实,纪委一定会严肃处理。怎么样?还疼不疼?阿姨带你去看医生!”

    说着,用她修长柔软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小雅红红的脸蛋。小雅这回不好意思了,摇头说不疼。

    苏怡琴说:“以后有什么事,或者谁敢欺负你,随时去乡政府三楼办公室找我,好吗?”小雅点点头。

    苏怡琴又起身,手还抚着小雅的小脑袋,话题却转到别的事上:

    “朱村长,你们村发现五号病?这个情况……”

    大家很关心这个问题,她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这回傅茂生心里也暗自捏了把汗,生怕有人真去检查自家的猪,其实压根没有得病。

    见大伙都挺担心牲口,苏怡琴立即安排人给防疫站打电话,又指导村民们如何给猪圈消毒,总之没再提傅茂生家的事。最后苏怡琴说:

    “朱村长,其他的事都先放一放,当务之急还要派几个人跟我们去乡卫生院领点消毒药品,猪瘟蔓延开来损失就大了。”

    还没等傅茂生和村民们反应过来,几个干部一溜烟的都走了。村民们也担心自家牲口,大多也陆续散了,几个邻居和傅茂生的那帮小伙伴留下来陪傅茂生兄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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