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茸城,父亲犯了病,咳嗽不停。x日方有缓解,渐渐愈好。病好后的父亲全身心投入教他易容术。从易容到易型、易态、易神。由外表到内在,通过封穴错脉控制肌肉、骨骼。

    而他,惊讶地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个什么世界?他问。而父亲沉默了,似对易容术的定义讳莫如深。。。他试探了几次,父亲一直不肯说。

    。。。。。。。。

    段三楼18岁。

    邻家男儿初长成,

    小城街巷问皆知,

    时有喜雀攀枝头,

    捎来春闺羞含情。

    段三楼和叶家宅的叶大兴都是美男。一个儒雅,一个混血。叶大兴的命运不太好,段三楼又如何呢?

    他被招人父亲的单位:茸城文化局,安排在地方文艺组。

    人长得好,手艺又好,脾气又好,当然讨人喜欢;尤其受到那些名角喜欢,常常受到照顾;加上父子同一单位,从事相同工作,手艺传帮接代,成为美谈。

    稳稳当当的工作了几年,在他25岁时,初恋悄悄地落在他的身边。

    女孩是杭州人,高官子女,姓文名艺。文艺仰慕段伏更高超的化妆技术,带着随从,来茸城参观学习。

    那天,父亲身体有疡,咳嗽不止,不方便接待,由他代劳。俩人一见倾心,彼此有感。文艺留下通讯方式,离开了。此后,俩人一直通信,感情稳定。

    1966年,他26岁,年初单位老领导上调市区主持工作,领导岗位空缺,需要有人顶替。

    竞争就免不了发生,同事之间就出现裂痕,帮派自然形成。业务精干的段家父子成了众矢之的,人际关系开始紧张。而他热恋于给文艺写信,未曾感受到身边的变化。

    五月,文化□□□开始,轰轰烈烈地运动席卷全国。有人向协防队告发段伏更有历史问题,其子段三楼写龌龊书信,乱搞男女关系,还收集了几封所谓的私信。

    父子俩被暂停工作,被协防队叫去问话,接受审查,并关进了看守所,父子二人就此隔离。

    顺风顺水的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浩荡岁月,心里问着:谈情说爱怎么会遭到如此境地?他未想到是单位的人际关系出了问题。

    他表示抗议。

    但抗议是苍白无力的,他被关押进黑屋子里,恐吓数日后才放出。此时的他,已吓破了胆,在看守所里战战兢兢度日,惶惶恐恐中生活。

    足足关押了半年,在原单位同事极力力保下,父子俩才出狱。但必须在在协防队监视下生活,隔三差五要报到,还要写悔过书。

    父亲出狱后,一直咳嗽不止,身体虚弱,半月之后才调理好。欲回单位上班,发现此时单位以换新领导,而新领导是与己对立的一派。父亲心灰意冷,决意离开。

    他原本想和文艺通信,希望得到她帮助。但一想,半年未通信,估计对方早已恨了自己,再或者。。。他没有往深处想,对方是**,而自己是小小的化妆师。算了,何苦自己为难自己。

    没有了工作,日子就难过。在那个年代,空有一身易容术,却无处使用。

    为了度日,父子俩白天应付协防队,晚上化了妆,混过看守,去火车站捡煤。再走十几里路,将煤卖给江边的煤贩子。

    一路上,没人认出他们俩是谁,就连最亲近的人,也擦身而过,视而不见。他激动不已,强烈感受到易容术的重要性。

    可好景不长,一日,被守候在江边的警察捕获,押回茸城,判了一个投机倒把罪。

    二次进监狱,父亲再次病倒,被调离了监狱。

    父子俩再次分离,孤独的他开始深思。从那时起,他的的人生价值观变了:手艺不能保你一辈子,长得帅不能养你一辈子,生存需要靠山。

    拉出去“表演”变成家常便饭的事,有时是任务之内的,有时是为了撑场面凑人数,有时是上级领导视察,有时是特殊日子。。。

    初次面对打了鸡血的人群,面对惊涛骇浪的口号,他惶恐不已,羞愧难当,恨不得转身就跑,或者突然消失。。。

    几次下来,他才慢慢习惯这场景。

    有一次在例行的“表演”会上,突然底下有人问:你是不是段三楼啊。他抬眼一看,是小学同学。

    他便思索:应该化一个装,让人看到另一个‘我’,而现真实的我,应该‘躲’起来。就这一刹那间,他顿然领悟父亲所说的。。。

    化妆的效果就是让你套上一个‘壳’。你不是外表的你,你是活在一个‘壳’里的你,你的内心是一个‘角’;而你用不同的‘壳’和‘角’来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

    。。。。。。。。

    不知什么原因,他被释放了。

    回到家,见父亲躺在床上,饿得骨瘦如柴,精神溃散。他没有哭,出门装扮了一下,赶去协防队办事处茸城筒子楼。到了那里,随手拿了一杆红缨枪走向二楼的办公室。

    他心里已做好思想准备:大闹一场,然后带着父亲四处流浪。

    可到了办公室门口,却听里面有人说:知道不,段家有靠山啊。

    他听了一愣。

    有人问:你怎知?

    那人道:大前天有人汇报,段老头子托人发了一份电报,昨晚上面就下命令了,还给了一张通知书。我就纳闷,就去找那个委托的。那家伙说,电报内容没有看,但看到收电报的人一览上写着一串数字:94318 。我去查了那份电报,电信局的人说我没有这个权限。

    问人惊道:那就赶紧派人把通知书送去,随便带点吃的,不要把段老头子饿死了。

    他听罢,赶紧跑回家。

    。。。。。。。。

    是一封茸城殡仪馆录取通知书。

    为死人化妆!他望着父亲,问:家有靠山?

    父亲点点头。他拿起殡仪馆通知书,想示问。。。

    父亲点点头:是我要求的。

    他不语。

    父亲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他不解。

    父亲说:当前时局,人若运不好,避锋而退,等待时来运转再回,此小隐。人若命不好,就老老实实找份工作过日子,此大隐。

    他点点头,问:靠山为何?

    父亲摇摇头,道:不能说。

    他略思。

    父亲苦笑:糊涂一时,平安一生。

    。。。。。。。。。

    为死人化妆。

    同事说:死人,不能算是人。人有思维,有情感,它没有。所以死人是一件东西。

    同事走到一具女尸旁,熟练地剥光了它的衣服,手在上面肆意抚摸揉捏。说:没有羞耻,不会暴跳如雷发神经。

    同事走到一具男尸前,熟练地拗断它的关节,撕开肌肉。说:没有疼痛,不会报复,没有**,不会有贪婪。

    同事来到一具因车祸死亡的尸体前,说:人肉、猪肉还是牛肉。你看习惯了,就会发现自己是条蛆虫,它们和它们,都差不多。

    为死人化妆。

    一个很难接受的职业。在整整半年里,他始终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他后背的毛孔始终处于张开的状态,神经兮兮的,随时随地转过身,看看身后是否有“人”。

    同事说:这就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死人化妆。

    父亲说:每个人的经历不同,但结局都一样:死亡,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有些人死了,留下了一些让人值得保存的东西,比如歌曲、文字、图画、创造发明等,这些都是知名大家。

    但普通人也会留下一些东西,它不会像知名大家那样影响广泛、深渊;但它会留给亲属、朋友、同事等,这些就是:回忆、情感和爱。

    不管是知名大家还是普通人,最后都会留下一件相同的东西:躯壳。收敛师的责任,尽可能将这具躯壳变成它主人的复制品,在最后一刻,给人留下最最美好的形象。

    为死人化妆。

    是一种职业,它可以养家糊口。

    。。。。。。。。。

    1967年底,段家受到一封电报:天沐疾,速归。

    他在单位请了假,和父亲离开了茸城,赶到嘉兴白袍村。

    时隔十七年载回黄宅,所见,已是今非昔比。到处是焦土褐砖,碎石破瓦,断梁裂柱,就连树木都被烧得精光,简直就是一座焚烧后废墟。

    曾经庭院深深的黄宅,只剩下一座内宅四合院落和几颗老树,以及宅院门口的青石门框。

    寒风吹起尘埃,一副萧条凄凉。

    父亲的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咳嗽起来。他察觉这次咳嗽和往常不同,赶紧扶住父亲。父亲摆摆手,指了指四合院落。

    俩人向四合院落走去。

    此时,从院落里走出年轻人,20出头,灰棉袄,套着黑袖,蓝军裤,黑布鞋,歪戴着绿军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野鬼;他边走嘴里含着:“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可叹运非时,卧龙有我榻。”

    此人走到父子俩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份,道:“要不要算一把,免费的。”

    “你是胡八卦?”他问道。

    那人嘿嘿一笑,道:“同志,你也会算命?算命的都是牛鬼蛇神啊。。。呵呵,是猜得吧。不过被你猜对了,本人就是害人精胡八卦。”

    父亲问道:“你戴着黑袖,谁去世了?”

    胡八卦又摇摇头,道:“我是害人精。我是害人精。”说完,转身就走。

    他喊道:“发生了什么事,黄宅怎么被烧了。”

    胡八卦没有理会,晃晃悠悠地向田野走去。

    他还想喊。父亲推了他一把,示意不要再喊了。

    这时,院落里又跑出三位年轻人,为首一位女孩,他们的都戴着黑袖。

    十七年未见面,原本一起围桌吃饭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变了模样,都认不出来。女孩是胡不嫁,一位漂亮的江南大姑娘,大大的辫子挂在成熟的胸膛前,表情肃然。后面两个男生,分别是何奈也和蔡仙人。

    双方一交谈,才知道排行老四的王大成当兵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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