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 你怎么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事情呢!”一出来,董宛玉就忍住的连声埋怨道, “这赌能打么?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都是谁?还输了任凭处置呢!我看你可真是——”

    柳青门恍若不闻, 只是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待出了那里数十步, 这才松了手, 踌躇片刻说道:“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把你也牵连进来了。宛玉,有些事你别问, 免得惹祸上身。”

    董宛玉指一指玉京娇,说道:“你叫我别多管闲事, 那她呢?”

    柳青门看一看玉京娇, 叹一口气, 说道:“这是她的命, 谁叫她先前跟了我这样的主子呢?”又劝董宛玉道:“我知道你的心, 但你实在是不知道杨钦那厮是个怎样歹毒的人, 我是不愿意你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董宛玉亦叹道:“三年多的闺中密友了,难道你要我丢下你不管么?”

    柳青门轻轻拍了拍董宛玉的手背,淡淡一笑, 说道:“就是为着我们三年多的情谊,才不能叫你冒这个险。”

    玉京娇亦附和道:“是啊, 董姐姐, 这事本不与你相干, 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董宛玉侧头望一望来时的路, 犹豫再三, 想到自己势单力薄也是无依无靠的孑然一身,终是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颔首道:“好吧,你不想叫我管,我便不管了。只是无论如何,你得告诉你东卿去,叫他替你出个主意才好!”

    “好。”柳青门点一点头,安抚董宛玉,“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换了衣服就去先生那儿。”

    董宛玉轻叹一声,拂一拂落在柳青门肩上的落花花瓣,忧愁道:“你刚回来,也不叫歇口气,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可真叫我心里难过!”

    “别难过,我不会有事的。”柳青门微笑着揽了揽董宛玉的肩,“别皱眉,小心生出细纹来。”

    董宛玉啐她一口,恼道:“人家为你担心,你还要取笑我!”又拉一拉她的手,恋恋道:“我先回去了,你可要多小心!”

    玉京娇和柳青门一同目送着董宛玉走远了,这才侧头问她:“姐姐,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流氓?”

    “你也晓得他是流氓,就该晓得他不好对付。”柳青门挽了玉京娇的手,说道,“好久不见了,你陪我到河边走一走。”

    玉京娇点了点头默默陪着柳青门往飞虹台那边走。

    此时已渐入秋日,水面浮萍飘渺,荷花渐败荷叶宽,底下隐隐能看见长出的一段段藕节。烟笼老树,一声惊起林中鸟。

    “姐姐。”玉京娇忽然轻声说道,“你会怪我么?”

    “怪你什么?”

    玉京娇低了头,将腰畔的汗巾扯了一扯,一时间有些难以启齿:“……怪我太过自私了。若是,若是容易姐姐还在,她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像我一样的。我……”

    柳青门轻笑一声,问道:“方才虽然已问过你一遍了,但还想再问你一次——你过得好么?觉得快活么?”

    玉京娇没有回答,只是使劲点了一点头。

    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做家婢的时候,实在好太多。曹胥虽然有家室,却待她依旧很好,几次向她提过要赎她出来,接回家去的话。只是她跟着柳青门,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也比一般的女孩子冷静许多,于是婉拒了。

    即便如此,现在的日子,依旧是好的。

    柳青门莞尔笑道:“你看,我其实不指望你们如何如何,但你自己明白,所以过得好,其实和我也没多少关系。”她仰起头,看了看无垠的天,笑叹一声,说道:“就算是容易此刻还在,我对她也无甚要求,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她侧头望了望玉京娇,伸手托起她的脸,笑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不缺人伺候,所以不用你跟着我累到老死,更别再想什么对得住对不住我的事了。当年我从崔家出来,你肯跟我一道出来,已经很叫我感动了。”

    当年的盈盈其实和容易不大一样——容易是从外面买回来的,而盈盈,却是家里仆人的女儿。她跟着柳青门出来,等于抛弃了从前的家人,也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孤女。

    玉京娇闻言,几欲落下泪,她抽一抽鼻子,说道:“可是姐姐,这次杨大人分明是图谋不轨,你可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你这几个月跟着曹公子念了好几本书罢?都晓得‘图谋不轨’这样的词语来了。”

    柳青门半是玩笑,惹得玉京娇含羞含臊跺了跺脚:“姐姐,人家为你急呢!你还来取笑人家!”

    “不应下,又能如何呢?”柳青门长叹一声,多了一层无奈的味道,“那厮再是眼力不济,也不会不记得我的容貌。此刻他已和我挑明了,我反倒不能直接开罪于他了。虽说从前的事也不要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必让他到处去乱说呢?”

    玉京娇急忙问道:“姐姐可有赢的把握?”

    柳青门拽了拽有些往下滑落的淡紫色披帛,笑一笑,没有言语。只是指一指水中的几叶扁舟,笑道:“你读书的时候,可曾读过李易安的词?”

    “姐姐说的是哪一句?”玉京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揣度道,“可是‘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柳青门含笑点头道:“你的悟性确实高。”

    玉京娇其实很想陪着她,但柳青门摆了一摆手,笑道:“跟着我做什么?忙你的去吧。我坐一会儿就下来了。”

    她褪下披帛递给玉京娇,挽起袖口,亲自解开系在柳树下的一叶小舟,轻盈的跳了上去。

    只见柳青门拿起竹篙,对准石块使劲一顶,娴熟的就把小舟撑出了岸边。

    玉京娇在岸边站了一阵子,见青门有意无意的把扁舟撑得远了几乎不见了,只好暂缓心绪,抱着青门脱下来的披帛往回走。

    她埋头走了一阵子,忽的听见有人笑道:“你想什么呢?我来了都没看见?”

    急忙抬头,果然是曹胥。

    遂向他问道:“你来了?你可知容相公人在哪儿?”

    曹胥笑道:“好啊,我来了,你不先问问我,反倒问起旁人了!你是觉得我不会吃醋么?今天可要好好的说道说道才是呢!”

    玉京娇推他一推,正色道:“别胡说!容相公可不是你我开玩笑时能说的,叫姐姐听见了不好!”

    曹胥急忙赔笑道:“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又急忙问道:“是你找他,还是你姐姐找他?”

    “有什么分别么?总归是有事要说的。”

    曹胥忙笑道:“是没什么分别,容大哥这几日都在宫里,怕是出不来。”他笑着搂一搂她,甜言蜜语道:“你要是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啊!”

    “姐姐的事,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玉京娇软语娇嗔,说不尽的妩媚可人。

    自那日之后,柳青门竟亲自写了请帖,请吴颐敦和玄通和尚来家中居住。

    那吴颐敦整日的高声诵读经书,玄通和尚没日没夜的敲着木鱼念佛,把容佩在外置的宅子弄得乌烟瘴气的,柳青门却只是笑盈盈的,董宛玉或是柳媚上门来,每每抱怨起,她都笑道:“我只看看,他们到底都有些什么本事,好叫我开开眼界罢了。”

    如此七八日。

    容佩那边好容易交接了,出了宫便从来接的家人那边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暗骂一声杨钦歹毒,又骂柳青门傻,连本家也顾不得回,急急忙忙地就往外宅赶。

    时值午后,廊下的鸟雀也不叫唤,却能听得吴颐敦在北面房间里,不断地高声读着什么“妇德尚柔,含章贞吉”、“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之类的句子。另一面,玄通和尚把木鱼敲得震天响,愈加叫人烦躁。

    容佩顿住脚,向着北面不耐烦地扯了扯衣襟,往地上啐一口,摔门进了卧房。

    刚一进门,就见坐在外间低头绣着鞋子的平安抬起头,先是一喜,跟着急忙摆手,又指了指里屋,压低声说道:“姑爷回来了。姑娘刚睡着。”

    容佩点一点头,把手脚放轻了些,穿过珠帘走了进去。

    就看见柳青门躺在梨花榻上,枕一个海棠花枕头,睡得很是泰然,似乎丝毫也不在乎吴颐敦和玄通和尚两个。

    容佩走到柳青门身边,俯身望了望她的面容,又轻轻摸一摸她放在身前的手,这才发觉两人已有许久未见了。

    他魔怔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就看见柳青门嘤咛一声,从梦中转醒,朦胧间望着他一笑,说道:“你来了。”

    容佩自觉失态,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理一理衣摆,这才说道:“是,我来了。你睡得可好?”

    柳青门慢慢坐了起来,将鬓角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笑一笑:“偷来浮生半日闲,自然是睡得好了。倒是你,这几日怕是辛苦了。”

    容佩轻哼一声,似笑非笑说道:“我再怎么辛苦也有限,不像你,周旋了一个还有一个的!”

    “瞧你说话夹枪带棒的,教人不舒服。”柳青门含笑斜他一眼,抱过一旁的枕头倚了,静静听了听吴颐敦无休无止的念叨,笑道,“你们这些文人,除了会重复几句古圣贤的老话,还会说些别的么?你是不知道,他来了这些日子,除了说些空话废话,就没听他讲过一句真有道理的话来。”

    容佩冷笑:“亏你讲得出这话!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吴颐敦是前朝的状元,最会念书的腐儒。那玄通最近往宫里走的殷勤,总和万岁说些菩萨佛祖的言论,一个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呢!”

    柳青门嫣然一笑:“原来是有来头的,那正好,我还担心他们两个不够看呢!”

    容佩闻言,脸色越发难看了。

    柳青门望一眼容佩,隔着珠帘唤平安去端茶点,支开了平安,方才淡淡一笑,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我有话同你说——这几年受你的照拂,很是感激,如今我有朝不保夕之命势,不如和你散了,也不叫你为难,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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