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将宴席设在了京都教坊的飞虹台上, 那飞虹台在悠悠碧水的中央, 东西两面有各有两座朱红色的小桥连接两岸, 倒映在水中, 波光粼粼,宛若飞虹。∥>

    飞虹台两侧遍种瑶台牡丹, 水面依依满是荷叶。

    百名立部伎站在飞虹台最外侧, 立檐鼓、齐鼓、羯鼓, 二十个坐部伎围坐在内侧, 扶瑶琴、抱琵琶、竖笙箫, 那乐声隆隆,数百里内皆可耳闻。

    “如此看来,今天是大场面大手笔了。”容佩扶在柳青门肩上,侧头问她,“你紧张么?”

    柳青门理一理杏黄色的衣裙, 抿唇一笑,说道:“我怕什么?就算丢了人,也不算在我的面子上。”她斜容佩一眼,笑道:“只怕你难堪罢了!”

    容佩大笑一声,伸出长臂将她囫囵揽入怀中, 状似极其亲昵地笑道:“胡说!我倒要看看, 谁敢给我难堪?”说罢,也不撒手, 就这样过了朱桥。

    飞虹台里的人见了容佩, 纷纷嚷嚷站起来一大半, 都连连地向容佩作揖,说道:“九公子好。”那容佩本是出了名的清净之人,他人都晓得他一向不好风月之事,这次却也都听说了他从秣陵带回一个伎子,都风传那伎子有绝代之姝色,不仅把容佩迷得神魂颠倒,更把宫家的小公子招得了疯病,于是都悄悄的拿眼去瞧柳青门。

    梁王自广漆梨花榻床上起身,笑盈盈地迎了过来,那众人便急忙给他让开道。

    梁王一手挽了容佩,一手虚扶了青门,亲亲热热的把他二人往榻床上引,笑道:“老九啊,我这宴席都开了一巡酒的工夫了,还不见你的人影,只当你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呢!”

    又向柳青门笑道:“柳小姐,近日可好?”

    容佩哈哈的一笑,说道:“殿下言重了,臣下不过是在万岁的面前耽搁了,并不是有意的要迟到罢了。”

    “如此也说得过去,只是一会儿定是要罚你的酒的!”梁王让他在身边坐了,又叫添碗筷,又叫拿曲单。一侧有个美人缓缓起了身,趋步走上前来,递过册子。

    梁王指着那美人对青门笑道:“瑶仙,你们见过的,还记得不?”

    柳青门莞尔笑道:“瑶姬姐姐的美貌,谁见过都不敢忘的。”

    赵瑶姬亦是一笑,说道:“青门姐姐取笑了,和你比,我这点小姿色,又哪里够看呢?”她瞥一眼容佩,故意笑道:“不像姐姐,不仅入得了容九公子的法眼,还能勾走宫小少爷的魂!”

    柳青门才不在乎容佩的颜面,她含笑扶一扶发髻上的金步摇,说道:“说来姐姐是梁王殿下的人,何必羡慕我呢?”

    柳青门从袖子里抽出泥金扇子在脸颊边轻轻敲了敲,睨着梁王笑道:“还是说殿下有意的苛责姐姐了,所以叫姐姐心里过不去了?”

    容佩急忙压低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呢?”语气里却听不出有甚真正责备的味道,似乎隐隐的还含着笑。

    梁王便笑道:“你们两个这嘴皮子,不去说书是可惜了,倒是怎么敢打趣到孤的身上了?”

    他们这边唇枪舌战,那边歌舞升平,似乎相安无事,但也都知道底下坐着的人正都偷偷往这边看。因而赵瑶姬执起酒壶款款倒出一尊来,款款的递到梁王面前,极尽妩媚的一笑,说道:“殿下,今天是个好日子,妾也有许久不曾有幸了,能否趁着殿下的光辉,请青门姐姐清歌一支南曲,以祝殿下的雅兴?”

    她不知哪里听来的,得知柳青门舞跳得好,于歌上,倒是逊色不少,故而有意想要叫她当众出丑。

    梁王笑望一眼柳青门:“柳小姐,可愿意为孤添色?”

    谁知柳青门不肯上当,笑语燕燕说道:“回禀殿下,若论及南曲,我姐姐柳媚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我又哪里敢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丢我们南曲的人呢?”

    方才来时,她已往座中扫了一眼,看见柳媚在席中有说有笑,此刻便笑道:“请姐姐来吧,我为姐姐伴奏助兴。”

    梁王默然片刻,笑着颔首:“也好。”又叫左右去请柳媚来。

    赵瑶姬见了,颇有几分恼怒,却又不好反驳梁王,只得摆着一股气硬摆出笑容来。

    不一会儿柳媚便轻踏莲步走了过来,欠身一礼,笑道:“殿下好,容公子好。”

    梁王叫给她近前摆了个座,对她笑道:“我们好久不见了,这次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是要和孤生分了么?”

    柳媚嫣然笑道:“妾身微渺,怎么敢唐突的惊扰殿下?再者此次进京,倒不是妾身自己要做什么,不过是托了妹妹的福气,才能再来天子脚下观瞻一番的。”

    梁王摆手笑道:“嗳!这就是推托之词了,你不过是说得冠冕堂皇了些!”

    又指一指瑶姬,对柳媚笑道:“这是我们前年的北曲第一,你认得么?”

    赵瑶姬急忙向柳媚欠了欠身。

    柳媚往她面上望了一望,沉吟片刻,拍手笑道:“啊,妾是有些印象,仿佛是赵家的……秀林么?”

    赵瑶姬听到“赵家”两个字的时候面上露出笑来,谁知听了“秀林”二字,脸上青白交错,像唱戏似的,煞是好看。她到底是个出名的倌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认输,掩唇笑着说道:“一别数年,媚姐姐仍是昔日模样,就是眼力仿佛不大好了。妾是赵家的瑶姬,跟着姐姐学过歌。”

    柳媚摆出一副讶然的模样,眼珠子在梁王和赵瑶姬身上滚了一遭,亦掩唇笑道:“瞧我!我听殿下说是北曲第一,就以为是秀林妹子了!说来你们姐妹倒是相像得很!”

    柳青门噗嗤一乐。

    容佩负手在唇边清咳一声,将曲单递给内侍,朗声笑道:“不是说要唱曲么?我选好了,就单用洞箫吹奏,请媚姐清唱一支《关山月》,殿下,你说好么?”

    梁王颔首笑道:“很好。”他击掌三下,音乐渐渐地住了,席间也慢慢安静下来,都往上首看去。梁王便说道:“诸位,今天请你们来,是我们南曲的两位名人都来了,想叫你们开开眼界。这位柳媚小姐是南曲的第一,现唱一曲《关山月》,你们可应当仔细的听上一听。”

    众人皆称是。

    柳媚也不推辞,也不起身,笑盈盈地欠了一欠,当即曼声高歌起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她声音高亢清亮,如同大江滚滚一般,歌声未落,四周已然响起雷霆般的掌声,都称妙极。

    梁王亦慨叹道:“数年之久,孤都快忘了,卿的歌喉是有多么绝妙了!”

    席中有一青年公子忽然拍手说道:“好是好,不过柳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等早就知晓了,这几日耳畔听得的却都是一个叫柳青门的名字,却不知道是个什么妙人了。”

    柳媚定睛一瞧,忙笑了起来:“原来是洪大人。大人说的,莫非是我这个妹妹?”说着,急急的示意青门起身与他见礼。

    柳青门微一侧头,就看见容佩眯着两眼,嘴巴有些不自觉的蹙到一起,心里便略略有了些眉目。她起身一礼,称一声“见过大人”。

    还没说完,就听见容佩淡淡说道:“洪善宝,你要看我的人?”

    那人亦轻笑:“容老九,原来这是你的人啊,怎么听说宫冕旭为了她,都闹到万岁那里去了?”

    都还没说话,就听得赵瑶姬发出一声轻笑。

    容佩面色不变,淡然笑道:“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当真了!善宝,怎么你耳根子越发软了?”

    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洪善宝面不改色,也哼笑了一声:“容九你被个女人玩弄于鼓掌,确实耳根子软了不少,我见你面色也不大红润,别是连脚底下也软了,趁早的请个大夫治一治,兴许还能有救!”

    大家都拍案大笑起来,也有惧怕容佩的,捂着嘴偷着乐。

    原来此人是左丞相洪霖的长子洪善宝,专和容佩一派不对付,但彼此又都是身居要职,自然谁也不服气谁了。

    容佩眼也不抬,冷笑:“洪善宝,你发疯呢?你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就敢说你那些市俗粗话?”

    梁王任他俩吵了两个来回,这才笑道:“两位,这里不是朝堂上,不用分个高低上下,都看我的面子,罢了吧!”又向柳青门笑道:“洪大人不过是出于爱慕之心,你去敬他一杯酒,过了这话儿吧!”

    柳青门抿唇站了起来向洪善宝走去。

    洪善宝往椅子里大喇喇一躺,伸出一根手指揩一揩嘴唇,挑眉望着她。

    柳青门眸中有精光闪过。

    她将酒杯递了过去,说道:“洪大人,请!”

    “哟,还真是位美人儿!瞧这眼神,这身段,”洪善宝呵呵笑一声,“配容九那榆木疙瘩实在是可惜了!”他忽然凑过身去,涎笑道:“美人儿,不如跟了我吧?我可是出了名的疼人的!”

    柳青门脸色一变,骂一声“无耻!”,随即就要将杯中的酒往洪善宝面上扑去!

    洪善宝猛然冷笑一声,竟已伸手捉住了柳青门的手!

    他手如老虎钳子,柳青门使劲挣脱了几下,却只是甩不开他的钳制。洪善宝趁机将她的手顺势摸了一把,啧啧两声:“嘿哟!这肌肤嫩的,倒还跟个真少女似的!”

    话音未落,容佩已猛然站了起来,怒道:“洪善宝,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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