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 我连呼吸都屏住不能了。/>

    他悬在半空的手也顿住了, 不知是否为我的话也在他的心里掀起了轰然波浪。

    仿佛过去了漫长的一生, 酷暑之下, 我的手脚都已冰凉不堪了。就听他低声说道:“白芙,承蒙厚爱, 可……可我们着实不相般配。”

    晴空霹来一道闪电, 把我几乎震得昏死过去。

    我缓缓站了起来, 踉踉跄跄往外走去。

    崇谨在背后唤我, 可我除了他那一句“不般配”, 什么也都听不进去了。

    跌跌撞撞走出他的房间,迎头差点撞着人也不知道。就听有人扶住我,在我耳边说道:“白芙,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缓缓抬起头,慢慢朝来人脸上瞥了一眼, 摇了摇头,推开他就想往前走。

    “白芙——”

    崇谨追了出来,想要往我这边走。我猛一侧头,避开了他半含歉意半无奈的目光。他谨慎在离我半步之遥的位置站住,轻声说道:“我说的, 你不要往心里去。”

    钝痛渐渐在心头划开了, 我不能呼吸,也无法言语, 汹汹的泪水直往眼中漫。

    但我不能叫他看见我哭。

    我已输了情, 不能再输了人。

    指尖狠狠掐入肉中, 换来几丝清明。我伴着泪意望了他一眼,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把头摇了一摇,虚捂住双眼就想逃。

    石屹再次一把扯住我,却什么也没说。

    我转过身怔怔望向他。许是因为背对着崇谨的缘故,那泪便刹不住似的,顺着我的鼻翼缓缓滑落下。

    石屹仍直勾勾地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凄凉落下泪来。

    仿佛胸口被那座用来镇压孙悟空的五指山给压得透不过气来,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油锅里煎熬、翻滚着。

    “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忍受不了他目中的悲悯,使劲甩开他,撕心裂肺叫了进来。仿佛我那可怜的自尊心被人从高处扯了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

    我再也无法承受那般的怜悯,狠狠抹了一把泪,从石屹身边逃也似的跑了。

    遥遥听见石屹冲崇谨发脾气,但我都烦不了了,也不在乎了。

    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家中的,也不知如何被容易她们哄着换了衣裳的,等我被两个丫头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下意识要接过容易递来的茶的时候,才发现我右手一直养的两根水葱似的指甲撇断在了手中,手心上也都是血,看着很是骇人。

    可我不觉得疼。

    我亦不觉得心疼。

    容易那咋咋呼呼惯了的丫头在那一刻竟也默了,沉默着打来清水给我清洗了手上的血迹,又修剪了指甲,将我的伤口包扎好,便带着盈盈退了出去,连门也带着掩上了。

    听到屋门关上的那一刹,我憋了一路的泪水顿时涌了出来,恍如秋洪决堤一般。

    哭到最伤心处,我扑到床上嚎啕着难以自禁。

    我不明白,究竟是我哪里会错了他的意,把那一番的情谊都看错了、悟错了。

    那是我第一次为情所伤,我几乎一直在哭,从回到家里哭到半夜人静,把大半个软枕都哭湿了,哭到自己精疲力竭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来。

    听着半夜的风声,我只觉前程一片的黯淡,不知该再为何活下去。

    但我没有像诗文上说的那样,为了情去寻死觅活,第二天早上便强睁了一双眼起来,往脸上染了好些胭脂,扯出笑来去母亲榻前服侍汤药。

    只我不大知道,自己那几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畹华与白苏那些日子都拿眼打量着我,摸不准我到底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该和我说些什么。我也不曾向他们说过有关那一日的只言片语,一是为着我的自尊傲气不允许,二是为着我说不出口,对着兄弟姊妹也说不出口。

    我仍不愿承认,是我弄错了。

    我记不清过去了多少时日,那几天在我记忆里很是混乱,仿佛日日都是一样的,都重叠在了一起,难以分清。

    畹华的丫鬟寸心来请我去他的屋子。

    我懒得动弹,也提不起好奇心,却到底耐不住寸心在我耳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只好应付着过去。

    畹华站在廊前的台阶上等着我,一见了我就来拉我的手。

    我不大有心情,叹道:“你又弄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说了,我不想看……”

    畹华不做声,只管把我往屋里拉。

    没奈何被畹华拉进屋子,手腕被他扯得有些疼,正要发火,忽然就看见一人从阴影里站立起来,长叹了一声:“白芙——”

    霎时,我便慌了:“畹华,你——”

    畹华把我往前推了一步,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

    我下意识地去拦他,却见畹华往旁闪了一下,躲开了。加上我心里并不是真的要有一个在这儿听我和他说话,便默默收回了手,绞在一处拼命地搓着。

    崇谨似也有些犹豫,顿了一顿,朝我走了过来。

    我没勇气躲,也不愿意躲,便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看着他一步一步披着光向我走来。

    一如既往地叫我心碎。

    “白芙,”他又唤了我一声,叹道,“你躲着我?”

    我怔了一怔,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我不躲着你。”

    他也愣了一下,笑了:“好,是我弄错了。”

    崇谨的手来拉我的手。我的手抖了一下,却被他用力抓住,捏了一捏。他温声说道:“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带来的是那幅完工了的山水画,连绵的青山悠悠的水,无限的美好。我却说不出的惨淡——难道他可怜我,要拿样东西来怜悯我么?

    “……我不要。”

    我将脸转向一旁,竭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为什么?这是我特地画给你的呀!”崇谨伸出手来勾住我的下颌,让我扭过脸来看着他。他微微蹙着眉尖,目光温柔如水:“白芙,我叫你生气厌恶了么?”

    我又委屈又不甘,咬着唇说道:“难道不是你说的,我们……”

    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我悻悻丢开手,恼道:“我知道,我傻得厉害,只我也有自尊心,你不该这样做,我也消受不起。”

    默了一默,崇谨忽然地竟笑了,他抬手摸一摸我的头,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呀,这画本就是画给你的。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信么?我就是想让你也看看,我所看过的湖光山色罢了。”

    我一阵心酸:“是么?”

    他点一点头,答道:“是呀!”

    我伸过手去,将画卷了起来,拿在手上牢牢攥着,对他一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狠一狠心,迈开脚步飞快往屋外走去。

    他亦不留我,似乎不过真的只是为了送一幅画而来。

    走到门口,我终是不甘心,扭过头去问他:“崇谨,我们……”他定定看向我,看得我心慌意乱,无法决断。

    倘若我要他一句准信再被拒,我怕是再也没有脸面活下去了,就算我情愿活着,也只怕他再也不愿和我说话了吧?

    思虑如此,便说道:“我们还是朋友吧?”

    崇谨展颜一笑,说道:“当然!”

    我无比苦涩,也笑了一笑,用一种落寞已极的口吻笑了:“那就好。”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不管人事如何变迁,我都不曾再问过他类似相关的一句话。于我来说,宁可抱着“朋友”的名号死,也不愿意和他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田地。

    何其的悲哀,又何其的卑微!

    无论我那时是如何顾影自怜,把一切的风雨飘摇都想成了寂寥山河,那段时间,父亲的复职令也下来了,他仍要去做京官,具体的是什么职位,我倒不大记得了。

    只是父亲没有急着动身,据说皇帝九月份要南下巡游,要在昔日的大臣这里住一小段日子,叙一叙往时的君臣情谊,而这大臣指的就是我的父亲。

    一时间萧条的门庭忽然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达官贵人前来道贺拜访。家里也着实忙了起来,置办着这个那个,又要改造房舍,预备着帝王的临幸。

    母亲的病渐渐好转,兰姨娘也不大敢再去母亲面前撒泼,连父亲看见了我,脸上也多了几分和悦的笑意。

    可我并不高兴,我知道,在他那笑容之下,藏着的是要做皇亲国戚的野心。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绞尽脑汁想着一切可以规避的办法。

    七姐白英在一个月之内匆匆地出嫁了,我想她是不想节外生枝,惹出无端的是非来。

    我总以为她是爱慕着虚荣繁华的,也该愿意做一做宫妃受一受他人的磕头,便去问她为什么不等一等,也许皇上相看上了她,她也就飞黄腾达了。

    白英笑一笑,把绣好的龙凤被举起来映着光看了一看,说道:“宫妃是妾妃啊,我才不给人做妾呢!便是皇帝的妾也不行!若是此刻皇后薨了,从午门抬出十八人的大轿接我去做皇后,那还差不多!”

    她拉了我的手笑道:“小妹你是可以的,将来若做了贵妃娘娘,可千万别忘了关照你七姐夫一家啊!”

    我被气了个仰倒,咬牙切齿答应了她会“关照”,但心里却很是佩服她说的那一番话。原来连白英也知道天子妾做不得,更何况我呢?

    她出阁的那一日,我送花轿到门外,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二婶和白苏都哭了,我心底却一片的荒芜,不知为何,我竟似预感到了自己恐怕不会有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出嫁的那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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