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没能念完那一百遍的《女则》, 在某些方面我顽固执着得可怕, 可在某些方面, 我却一点毅力也没有, 这个事实委实让我苦恼了好久。※>

    尽管现在我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不足,但当时的我还是没法就这样心安理得。

    读到大约三十遍的时候, 我实在没忍住倦意, 伏在地上想小憩一会儿, 没成想就着这个姿势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睡得昏天黑地, 麻掉了半边身子。

    “姑娘,天亮了,先醒醒吧!”是敏儿在小声叫我。

    我从半梦半醒中怔了片刻,随即惊悟过来自己的处境,连忙爬了起来。

    谁知左边半个身子被我压在身下压了一夜, 竟然直接就麻掉了,我这么猛地一使劲,便疼得如遍受针刺一般。我忍不住皱眉“唉哟”了一声。

    敏儿用尽全力扶起我,在我肩上背上狠狠地搓揉了一阵子,揉得我皮连着肉都叫嚣起疼来, 期期艾艾闪着身子躲避她的手。

    敏儿叹了口气:“姑娘, 我这样揉揉,你就不会太难受了。”

    我勉强笑了笑:“我觉得就这样也、也挺好, 没、没多疼。”

    慧儿端着洗脸水从屋外走进来, 一看见我, 立即板下脸来,沉声说道:“姑娘既然醒了,就请进里屋吧,太太正等着呢。”

    我浑身打了一个寒噤,跟着她轻手轻脚往里屋走。

    母亲大概真的是一夜未睡,昨日的衣裳仍服服帖帖的穿着,连发髻亦是昨日的式样,一丝不乱地绾着。她正坐在窗边,等着洗脸水洗脸。

    我连忙挽了袖子,从架子上拿过毛巾上前,在慧儿端来的洗脸水中拧了一把,将半湿不干的毛巾递给母亲,极其会看眼色的陪着小心说道:“母亲,给您。”

    母亲接过我手中的毛巾擦了脸,让慧儿去把水泼掉。

    敏儿上前服侍她匀面,又将发髻给扶了一扶。

    我站在旁边,努力装作墙角的青瓷花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女则》那一百遍剩下的……”

    正神游,忽然听见母亲发话,我惊得哆嗦了一下,“啊”了一声。

    母亲对着镜子,微微蹙了蹙眉,淡淡说道:“剩下的,我先记下了,要是你以后再不好,就不光是读这一百遍的事了。到时候,叫你把《女则》抄上一百遍,你也不冤枉。”

    我哽了一哽,说不出话来。

    母亲见我不回应,便问我:“心里憋着,还不服气呢?”

    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敢犯抽,连忙摆了摆手,笑道:“不不,女儿知道了,谢母亲教诲!”

    母亲瞥了我一眼,说道:“你果然变了很多,从前从不喜形于色,如今却越发的外露了。如今想想,叫你上进,也不知到底是好还是坏。”

    我愣了一愣,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讷讷说道:“女儿不敢说好还是不好,只是若是女儿本身有什么不好,还请母亲费心教诲,不要嫌弃女儿才是。”

    母亲莞尔:“做娘的哪有嫌弃儿女的?”

    我见母亲笑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也摆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来。

    “你姑妈来信了,说想接你过去住段日子。你姑父迁任了杭州府的知府,如今也是朝中大员了,我想着你过去,就是耳濡目染着,也该学习好处才是。”

    这下我真的愣住了。

    姑妈?我知道父亲有一个姐姐,但她很早就出嫁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从未谋面的姑妈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接我过去小住?

    我不习惯这样别扭的亲戚往来,就连和姊妹间,我亦是尴尬而无奈的,更何况素昧平生的亲人。

    “母亲……是已经答应姑妈了么?”

    母亲侧头打量我:“你不想去?”

    那口气,似乎是带着点商量的余地的,我连忙点头赔笑,说道:“能不去么?”

    说着,忍不住带上了点撒娇的味道。

    母亲轻笑了一声,摇头:“昨天你父亲亲自跟我说的,说是姑父姑母家是豪门大族,来往来往亲戚间也亲香。你父亲已经修书过去了,我不过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我哑然无言。

    慧儿在一旁出声说道:“太太,我去端早饭来。”

    母亲颔首,看着慧儿出去了,问我:“你说你跟双安不大合得来,和慧儿呢?”

    我笑了笑:“慧儿姐姐和敏儿姐姐都是服侍母亲久了的,若是女儿带走了,岂不是叫母亲不方便么?再说,女儿身边还有容易和盈盈,足够伺候的。”

    母亲蹙眉:“两个丫头片子,一个比一个小,都是淘气的年龄,哪里会贴心周全?”

    我赔着笑,奉着小心,暗暗祈求母亲别再把她身边的婢女赐给我才好。

    许是母亲听到了我的心声,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了,等你过不习惯了再说吧。”

    我如蒙大赦,连忙笑着点了点头:“是,谢谢母亲。”

    母亲起身要去外屋,我连忙跟了过去,说道:“母亲,只是双安姐姐……”

    她看了看我:“如何?”

    我讨好着笑道:“母亲能不能让双安姐姐回来服侍在您的左右?双安姐姐照顾我这几年,其实还是很周全的,如今贸然打发出去,实在是在女儿于心有愧。请母亲看在女儿的薄面上,就让双安姐姐回来吧?”

    刚说完,我就看见敏儿眼巴巴地望向母亲,也怀着和我相类的心境。

    母亲反问我:“你还关心双安呢?”

    我低了头,闷声说道:“虽然送双安姐姐回母亲这儿,但我心里,其实还是很关心双安姐姐的。”

    静默片刻,母亲说道:“罢了,你心里还知道关怀丫头她们也不算无情,这次我叫双安回来,免得你良心不安。下次若再听说你薄待下人,那就难说了。”

    原来母亲打发了双安,并不是为了双安不好,而是为了我不好,故意要叫我难受的。

    我点了点头,颇为丧气:“知道了。”

    在上房吃过早饭,母亲就让我回去收拾行李,还叫何妈陪我一起回去,好好的照顾我。

    听她话的意思,似乎很赶时间。

    行李自然是不需要我亲自收拾的,容易需要将我要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好,何妈则负责将衣服什么的收进箱子里装好。

    何妈自然是有条不紊地忙着,只是容易倒有些无措。

    “姑娘去住多久?到底要带什么?”

    我坐在窗边光线好的地方看书,尽量不挡她们收拾的路,一面笑道:“问我?我问谁去?”

    容易噘了噘嘴,压低声叹息:“唉,要是双安姐姐还在多好?她肯定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她那声音虽低,却正正好,故意叫我听到,让我不爽。

    我瞪了她一眼,冲她咬牙切齿。

    容易纠结了整整一天,把有的没的都包上了,那阵仗架势,仿佛不是去姑母那里小住,而是要迁居别处一般。

    我叹了口气,无奈亲自将那些有的没的再重新远处,空出一个箱子来,收拾了几本正在读着的书进去,又将师父写给我的几卷有关诸子百家的资料收了进去。

    一堆书,整理到最下面的几本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给我抄写的那本经文。

    慢慢将经文抽了出来,放在手中,沉沉甸甸的,似有千斤之中。

    他正在何处?过得可好?可曾,可曾有一时半刻想过我?

    如是想着,心就抽搐着痛得厉害。

    我将经文贴到心口,企图慰藉自己的不堪。

    其实在此之前,即便我在佛祖面前清修过那几年,我对佛,亦是无甚信奉,亦是无甚不信奉的。只是现在看着他如此这般的勤谨恳切,我似乎也有些真的相信了。

    我将经文收入箱中,打算就用住在姑母家的日子,耐下性子来再好好的读一遍。

    兴许,会有他感。

    盈盈隔着窗子探头探脑的,似有话要和我说。

    我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小神情,心情一下好了许多。我冲她招了招手。

    盈盈立即踮起脚,将脸探过窗子凑了过来,兴冲冲地望着我。

    我轻咳两声,凑到她耳边说道:“你去外面,告诉师父我要出远门了,问候他安好,说我一回来就去向他请安。”

    盈盈点点头,看了看我:“就这样么?”

    她的小脸皱了起来,颇有些委屈。

    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你快点回来收拾行李。我出门,怎么能不带着你呢?”

    盈盈顿时笑开了,灿若鲜花一般。

    我在她的鼻子上拧了一下,笑道:“真是个小鬼机灵!”

    盈盈冲我挤了挤眼,飞快地跑走了,顺势卷起一阵风。

    第二天一早,母亲便让我坐上了去姑父姑母家的船,为着畹华前些日子跟着父亲出门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能见着,心里实在有些不舒服。

    是以真牵着我的衣角,恋恋不舍地送我上船的。

    我看着她尚还稚气十足的面容,不太理解当初崇谨对她做出的评价。

    我摸了摸以真的脸颊,笑道:“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余杭的小玩意。”

    一路上俱是人家田野,我第一次看见水牛在水田里犁地,也第一次看见渡口船家早出晚归的模样,一切都新鲜得很,使我一时忘却了即将到来的尴尬与不便。

    坐船的那几天,我每日都到甲板上,迎着江风看江水滚滚,心里平静祥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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