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还没出家后那条街,轿子便停了下来,宋妈妈过来隔着轿子同我说道:“姑娘,前头林家的轿子和咱们的撞上了,要不要让一让?”

    林家?

    我急忙揎起帘子探出头。≌>

    果然看见面对面过来的马车上悬挂着的灯笼上都写着“林”字,连忙整个身子探了出来,要下去。

    宋妈妈急忙伸过手来扶我。

    我扶了她的手下来,趁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妈妈领着他们去庵门口转一转,看日头微微的落了再回来。”

    宋妈妈点头,笑得极不正经:“姑娘放一百个心!全包在我身上了!”

    我虽不喜欢她那副模样,眼下却又离不开她,只好笑了笑,不多言语。

    刚一下轿,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人,倚在马身上,一边抚着马背,一边笑盈盈的看着我。

    心头一热,我连忙加快两步向他走去。

    “……三公子,”走到他面前的那一刻,我恍然梦醒一般,叉手拜了下去。

    林琰已经扶着了我,抬着我的胳膊将我拎了起来,笑道:“别这么叫得怪生分的。以后,就叫我的表字吧!”

    崇谨么?如此这般的亲密,真的可以么?

    我侧一侧脸,只是难以掩饰我喜形于色的面容。

    “崇谨。”

    我试着唤了他一声。

    林琰大声“哎”了一声,故意逗我一笑,低了头,凑近我面前,笑道:“是不是果真亲近了许多?”

    他的鼻尖几乎抵上我的,一双笑眼脉脉地望着我。

    心中顿时漏了一拍。

    我微微向后仰了仰头,企图避开。

    他却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胸膛贴着我,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羞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羞愤欲绝之际,他挪开了身子,抬手揉了一揉我的红得能滴血的耳朵,轻笑:“面皮还是这么薄。”

    我惊愕他如此亲昵的举动,震震地望着他。

    林琰不以为意,看着我错愕的面容又笑了一笑,问我:“不早了,还不走么?”

    仿佛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我猛地跳脚,随即捂了脸,直往马车那边走去。

    他跟着我走了过去,伸出手来扶我。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扶住他的手腕就往马车上钻。

    “慢点,裙子都勾住了。”他悠悠的笑着。

    我咬了咬嘴唇,坐了下来,看着他也钻了进来,冲我微笑一下,在我身边坐了,吩咐车夫:“走吧。”

    颠簸了一段路,他一直都支着头在看一卷书,我不由有些懊恼,恼自己怎么不也带样东西分分神。

    又想到,若是我此刻与他说话,他会答应还是不会,若是答应,是勉强应付我还是不勉强。

    跟自己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身子向着林琰的方向倾了倾,开口:“你……你怎么就在我家后面?”

    林琰见问,将书卷合上,看了我笑道:“你问我?你就告诉我何时得空,又不是哪里见,我不来接你,难道你还满大街的去找我不成?”

    我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说道:“哪有人私相授受的?我哪里又能反应得过来?你倒怪我!”

    林琰大声笑了起来,笑着,在我额头上使劲弹了一下,斜乜着我,说道:“要不怎么就说你傻了?我几时怪过你?在这条街上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我说过一个不字?偏你自己就爱胡思乱想。”

    他在口舌上一点也不让我,气得我使性子背过身去,看着外面不说话,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理会我,悄悄侧过脸来去,却看见他又摊开了那卷书,正细细的看着。

    一时不知是该气恼,还是该好笑。

    僵坐了一会儿,我拎起一旁放着的桂花糖糕往他怀里不轻不重一丢,随即别过脸去也不正眼看他。

    余光却直往他脸上面上扫去。

    他拎着那包着糖糕的油纸上红绳,将糖糕拎了起来,前后仔细打量了一下,笑道:“你做的?”

    我腆着脸“嗯”了一声,只是不好意思看他。

    果然他一下子戳穿我,笑道:“骗我呢!”

    我臊着脸,硬是顶嘴:“还不是你哄着我骗你呢?”

    林琰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他这般的爱笑实在是可人,只是我难以招架,不由又羡慕又难堪。憋了半晌,到底和他一同笑了起来。

    笑罢,他忽然定睛认认真真地将我上下端详了一番,看得我惊疑不定,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马车夫过来,报道:“三爷,到了。”

    林琰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揎起车上的帘子向外看了看,回头对我说道:“到了,下来吧。”

    说罢,率先跳下了车。

    又伸手来扶我。

    刚一下车,就感觉一阵凉风扑面吹了一吹,将我那低低矮矮的倭坠髻子吹得晃了一晃,似要将之吹散一般。心中慌了一慌,急忙伸手去扶了一扶。

    但见石屹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我一时错愕,回首望了一望林琰。

    林琰淡淡一笑,说道:“若论起玩,公坚可是个行家高手,这次来城外的东山也是他的主意。”

    他说得轻巧,殊不知我一时看了石屹就想回去,只是舍不得他林琰罢了。

    讪讪与他笑了一笑,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倒是石屹,还是那般的口无遮拦,把我从头到脚很是无礼的看了一看,品评道:“哟,你今天这身衣裳倒挺漂亮的。”

    我摸不准他说这话的意思,琢磨着,也仔细将他上下分辨了一番,见他腰上系着的一枚福寿双全的玉佩倒是有些意思,便也客套道:“石大公子的玉佩倒也不俗,和你……很衬你这一身衣裳。”

    我本是顺着他说的客套话,谁知石屹兴冲冲地解下了那枚玉佩,托在手上送到我面前,献宝似的笑道:“你若喜欢,那就送你了。”

    我愕然。

    不太能明白他是怎么将这一番唐突之举做得那么理所应当的,便微微侧过脸去,退开两步,只不理他。

    石屹见我不接,反倒上前了两步,直勾勾的盯着我。

    我给他盯得毛骨悚热,浑身不自在起来。

    幸而林琰来给我解围,他笑着在石屹肩上拍了一下,说道:“公坚,什么宝贝阿物偏往人家面前送?人家崔大小姐,什么没见过?稀罕你这个!”

    他说的虽和我心里想的有偏差,但总好过石屹麦芽糖似的粘着我,便也就默认了。

    石屹说道:“也不是,不是她自己说好的么?我……”

    话语声中,颇有几分委屈的味道。

    不等他说完,林琰已凑到他耳边,窃窃说了一番私话,说得石屹一愣一愣的,只顾追问:“真的么?果真是这样的么?”

    林琰看着他痴痴怔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一声,不待石屹反应过来,长臂一伸,勾了他的脖子,笑道:“走了,在这里干站着做什么?”

    硬拖着石屹走开两步,回头看着我一笑:“不走么?”

    他大概不会知道,就这么一笑,我心都酥了。

    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这才追了上去。

    林琰和石屹在前面走着,没一会儿,便拐进一条幽静小路里。那小路一侧临着一条河,倒映着阳光,粼粼泛起涟漪,连那日头倒映在其中,都温柔了许多。

    只是路两旁斜斜生出些许枝蔓,挡着道路不是很好走。

    林琰便松开石屹,笑道:“你先往前走。”

    说完,反身走回我面前,笑道:“路不好走,我陪你。”

    我抿一抿唇,只觉胸腔那颗心脏蹦跶得厉害,遂胡乱点了点头。他笑一笑,握住我的手腕,就带着我往前走。

    虽是隔着衣裳,我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手中的温度,那般的灼热,仿佛要深深烙印在我的皮肤上,叫我至死不能忘怀。

    双颊渐染红霞,心脏扑腾个不停,我却只想看一看他的面容,又怕他笑话我的痴傻。内心翻腾了好一会儿,这才鼓足了勇气,悄悄侧过头去看他。

    他的面上果然含着那淡淡的微笑,虽然淡淡的,却温柔极了,一如他这个人。

    忽见得他伸过手来,我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慢了一步,却看他是来将悬在我头顶的一根枝蔓拨开,不由为自己的冲动和不矜羞愧起来。

    心里却暗自庆幸起来,若是我的动作再快上一快,岂不是要更为尴尬?

    “怎么了?”他忽然问我,声音就凑在我的耳边,那么近,鼻息都喷在了我的脸上颈边,“脸怎么这么红?”

    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没什么。”

    推他的那一下力道并不重,心底却忽然恼起自己——为何偏要手贱,将他推开?若他会错了意,将来都不亲近我了,那可怎么办?

    如此想着,却又为这“将来”二字震惊了。

    我与他,可有将来?

    心慌意乱,又带了几分期许。

    林琰必然不能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可他却体察了我那点可怜的小心思,否则,若他不能懂得,又怎么会将手从我的手腕那里向下移了一移,握住了我的手,轻笑了一声呢?

    那笑声,分明是在笑我的傻与痴啊!

    我绞着自己的汗巾子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拉着我,带我往前走。

    好容易走出那条小路。

    石屹正在路的尽头等我们,看见我和他出来,藏不住他那暴躁性子,便抱怨道:“你们在后面说了什么?走得那么慢!”

    林琰温言笑道:“哪里还能丢呢?偏你急躁,就是催。”

    石屹轻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一家小茶馆说道:“先去那里吃两杯茶再往山上去也不迟。崔大姑娘肯定走累了吧?”

    我逗他:“我不累,倒是石大公子累了吧?别拿我当借口,我不会嘲笑你的。”

    石屹对我瞪了瞪眼:“行!就当我走累了!”

    林琰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叹息石屹还是在叹息我。

    我们在外面的八仙桌旁坐了,林琰取出一块干净手帕,把他面前和我的面前都细细擦拭了一遍。石屹在一旁眼巴巴的瞧了,不甘心,问道:“崇谨,我这里呢?”

    林琰笑道:“你嫌弃,不会自己擦么?”

    虽是这么说,却还是给他也擦了一擦。

    我想笑,但到底要顾着一点石屹的面子,便使劲憋着,去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茶。

    茶水并不十分的清澈,喝起来还有一点的酸涩味儿。林琰见我喝不惯,宽慰我:“这茶在外头卖的当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又将我带的桂花糖糕拆开,分给我和石屹一块,尝了,都夸赞好吃。

    虽不是我亲手做的,心里仍是欢喜。

    还剩下两块,他将糖糕重新包好,问茶家要了笔墨,想了一想,在油纸上写了一句诗,乃出自唐人白居易:

    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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