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没有所谓的怪物和丧尸来骚扰他们,但这一夜,无人入眠。∧飞到了年少时时,他曾读过的一首诗。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老人在日暮时也需发光发热;

    怒吼,怒吼,哪怕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尽管智者的言词不如雷电轰轰烈烈,

    尽管深知归于黑暗是不变的法则,

    他们不会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碧绿的海湾点滴事迹舞姿摇曳,

    最后的浪花中先哲的呼唤更加清澈,

    怒吼,怒吼,哪怕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为时已晚,狂人让太阳徒生悲切,

    抓住飞驰的太阳唱一支赞歌,

    他们不会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严肃的人临近死亡渐渐丧失视觉,

    失明的双目象流星闪光充满喜悦,

    怒吼,怒吼,哪怕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我盼你或祈福或诅咒泪水火样炽烈,

    父亲啊,就在这最为悲痛的时刻。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怒吼,怒吼,哪怕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当光明照亮了陈克的世界,他睁开眼,满目炫耀的白光,光明的是世界,黑暗的是他的心。

    “起来吧。”陈克说。

    两人相顾无言,简单收拾了行装,往寺院的方向行去。从他们的位置往东南方向看去,有一座从未见过的高山,安娜所说的寺院就在高山上面。

    陈克叫住符笠,说道:“既然是在青藤制造的梦境中,我的东西你用不着,还给我吧。”

    符笠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从裤兜里掏出盒子,右手用力握了握,扔给陈克。

    陈克小心地接住,不让里面的东西撒出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是道谢。

    两人继续出发。他们路过了一个用枯枝败叶堆起来的坟墓,是昨夜符笠埋葬张力的地方。陈克只看了一眼,继续大踏步地往前走。

    一路无话,过不久他们便走到了山脚下。通往山上的只有一条蜿蜒小路,令符笠哭笑不得的是,那个奇怪的稻草人就守在路口处,仿佛是要阻止他们。

    “你到底想干什么?”

    符笠看着这怪异的稻草人,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这稻草人一路跟着他们,在关键的时候为他们指明了出路,让他们逃出生天,难道他就是安娜口中保护着他们的人?

    符笠试探着问道:“是你一直在保护我们吗?”

    稻草人诡异的微笑着,空乏的身体无风自动。

    符笠心下释然,他伸手扶着稻草人干枯的手臂,继续问道:“你是谁?”

    稻草人继续微笑着,符笠想也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于是他拍了拍稻草人的肩膀,假如它有肩膀的话。

    “谢谢。”符笠诚心诚意地说,然后绕过它,踏进了高山的范围。

    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穿过了一个结界,路口的这一边和那一边有着明显的分别。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来自身后的那个稻草人,稻草人说:“进去了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符笠猛地回头,却似乎和稻草人隔了一道隐形的墙壁,稻草人的身影是那么模糊,他想身手去摸它,却被一堵无形的隔阂挡住,那一种真实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他的内心。他被困在了这座山里,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陈克也站在隔膜的另外一边看着自己,脸上有着一种冷漠的表情。他的手里拿着一颗朴实无华的珠子,正是自己藏在小兰襁褓里的那一颗!

    “你干什么?”符笠诧异地望着冰冷的陈克,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走了,你保重!”陈克顿了顿又说,“会有人来保护你的,不要担心。”

    “王八蛋!”符笠双手用力锤着无形的墙壁,被他锤过的地方有一圈一圈的波纹散开去。

    陈克面无表情地将珠子收进怀里,说道:“安娜是一个妖怪,你可要小心呐。”

    看着陈克逐渐远去的背影,符笠愤怒地砸着那无形的墙壁,一种绝望从他心里深深地散发出来。而此时,他怀中的小兰却将小手伸到他的胸前,用掌心贴着他的心口,给他传递了温暖的力量。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再次往山上走去。

    事到如今,没有了退路,只能勇往直前。如果说一个人真的要义无反顾,那倒是真的要把生死置之度外的。

    他低着头,脸色凝重,对小兰说:“此一去,生死未知,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小兰咿呀着,用肉呼呼的小手轻轻拍打符笠的胸膛。符笠又燃起了信心,再次拔足往山上走去。前面不远处,隐约在山林中,有一座寺院,静静地张开大口,等待着符笠的到来。

    当符笠踏入山门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寺院里,有一些穿着僧服,戴着兜帽的僧人来回穿梭着。他们遮住了脸,以致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他们来去匆匆,并不曾与符笠说过一句话。

    符笠自行跨过高高的门槛,忽然间,他感觉到了怀中小兰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他抬头望向门内这座诡异的寺庙,总觉得有一团奇怪的烟雾笼罩着这里。

    他顺着左边石头堆砌的走廊往里看去,却正好是看见了安娜躲在一根石柱后面,在给他使眼色。

    符笠小心翼翼地往那一边走去,走到安娜的面前,与她小心保持着距离。

    “你来了?”安娜问,他往符笠的身后看去,“还有两个人呢?”

    符笠不动声色地说:“都死了。”他在看安娜的表情。

    然而此时安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符笠怀中的小兰,然后说:“跟我来吧。”

    符笠摸了摸腰间的手枪,里面仅剩下两发子弹,这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安娜将他引向寺院的后方,边走边说:“他白天不会出来的,你知道。”

    “这寺院里的僧人是怎么回事?”

    忽然,符笠看到安娜转过脸来,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安娜说:“这些人是特里的奴隶,他们没有意识,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们也很危险,每当明月高悬,他们就会变身成嗜血的怪物,四处去为特里寻找猎物。”

    “就像你一样吗?”符笠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安娜愣在原地,幽幽地转过身,然后说道:“啊,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吧。”

    说着她有转身继续带路。他把符笠带进一座柴房,柴房里没有任何一样家具,甚至连最简单的桌椅板凳都没有。

    安娜脸上略带歉意地说:“你先将就一下吧,其他的房间我不敢带你去,太……你明白的。”

    “没关系,这里就很好。”

    “那就好,我去给你找些食物和水。”说着安娜就退出了柴房,并且顺手将门锁上。

    “你干什么?”

    安娜隔着木窗说:“防止他们进来骚扰你们。”

    符笠不安地看着安娜,然后说了一句:“你可真是有心了。”

    安娜微笑着离去。符笠再次打量起这间柴房,死灰色的墙壁,墙壁上爬着像血管一样的东西,墙角堆放了一些干柴,看不出是什么树种。

    正当符笠打量这里的时候,有一个身穿僧服的人畏畏缩缩停在窗前,看向屋内。

    符笠赶紧躲到门后,尽量蜷缩起身子,不让那人发现自己。同时他也发现了这个僧侣和其他的不一样,他并没有遮挡自己的脸。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符笠能清晰地看清,那一张眼窝深陷,鼻梁挺拔,有着金色眉毛,还未褪去青涩气息的脸。

    符笠感觉这个人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气息,他准备试着和这个人打打招呼,就算没有成功,这个人也不能冲进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符笠从缝隙中往外看去,安娜正用盘子端了些水果走来。

    那个僧侣也发现了安娜,他裹紧了僧服,往另外一个方向急匆匆地离去。

    安娜打开柴房门,看见符笠抱着小兰席地而坐,有些不好意思。她将盘子放在地上,在符笠面前蹲了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小兰的头,符笠却见小兰眉头紧蹙,于是不动声色地悄悄躲开安娜的手。

    安娜说:“你暂时委屈一下,傍晚的时候我会尽量劝他过来见你,那时候他大概还有些意识,你要问什么赶紧问,到了夜晚他就会变成一个怪物。”

    符笠点点头,心中竟有了一些紧张。

    安娜站起来,忐忑地离开柴房,再次将房门锁上。柴房外的一株矮树后面,那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安娜的一举一动。他眼看着安娜离去,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符笠看着地上放在盘中的水果,拿了一个起来,正是安娜之前给他们吃的那一种。

    符笠在鼻子前面嗅了嗅,低头问小兰:“可以吃吗?”

    小兰甜甜地笑着,嘴里咿呀乱语。

    符笠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嚼细之后喂给小兰。小兰双眼眯成了好看的月牙,露出享受的表情,然后一口吞下。她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

    小兰吃饱之后,成人化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符笠宠溺地看着她,说道:“你也是不一样的,对吗?”

    小兰依然深情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符笠不期望小兰回答,而是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望向窗外,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天空中浮云掠过,变换了许多形状。也不知是周遭的安静还是小兰给予他的安心,或许都不是,只是昨夜的困倦在这一刻爆发,他倦意连连。

    睡梦中,符笠又回到了那一列永远也无法到达目的地的火车上,对面坐着的是穿着一袭紫色旗袍的女人。而这一次,符笠没有了慌张,他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女人,问出了心头的疑问。

    “你就是青藤,对吗?”

    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脸上露出的是玩味的微笑,她不回答,只是拢起了垂到耳边的秀发,静静地看着。

    身边的叶离还在沉沉睡着,再一次看到他,符笠打从心底有了阔别重逢的感觉。仿佛是相隔了很久很久,那触手可及的挂念,就在眼前。

    符笠往自己的怀中看了一眼,没有小兰,但小兰似乎一直在他身边,让他安心。

    他抬头对青藤说:“来吧,我不怕你。”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无比的安静。醒来时,已是黄昏,赤红的色彩点燃了漫天的云彩。而在近前,有一道黑影,就站在符笠身侧。

    符笠一惊,想要站起来看清这藏在黑影中的面容。但双腿发麻,让他无法动弹。

    “你是谁!”符笠单臂抱紧怀中的小兰,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那黑影却说:“快跟我走!”

    这声音符笠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但定下心神后,他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之前鬼鬼祟祟的那个僧侣。

    “我偷了她的钥匙,来救你,快跟我走!”黑影说着就要去拉符笠的手。

    “你是谁!”符笠强行甩开黑影的手,掏出手枪对准他。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是谁!”符笠的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他勉强站起来,直视着黑影的眼睛。

    黑影缓缓拉下兜帽,露出一张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有金色眉毛的俊美面庞。

    “特里,”黑影说,“我就是特里·奥普。”

    符笠迅速打开保险,给手枪上好了膛,用枪口抵住特里的眉心。此刻他的内心犹如即将喷射出枪膛的子弹,在喉咙处突突地跳着。

    安娜说,特里从希望之海出来之后变成了一个吸血的怪物,他屠杀了整个村庄还有寺庙里的僧侣!

    此刻,特里的眼睛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悲伤。

    他说:“安娜才是那个吸血的怪物啊!”

    符笠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了绝望,永远也化不开的痛苦的绝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可以将沸腾冷冻成冰寒。

    “我……”这个信息对于符笠来说太过于震撼,他一时无法接受,那个救了他多次的女人,会是一个吸血的怪物,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没时间了,她已经来了。”

    符笠望向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山顶,黑暗重新统治了世界。那一种恐惧随着黑夜覆盖了每一个角落,包括符笠的心。

    符笠听到,小屋的外面,有细小的冰棱刺破空气的声音,阴寒穿过柴房的门袭击了他们。特里奥普慢慢跪倒在地上,惧怕得瑟瑟发抖。

    符笠冲出柴房,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他往左边看去,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微弱的月光,正向他缓缓飘过来。在那一刻,符笠感觉到了真实的恐惧,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个形貌恐怖,张牙舞爪的恶魔啊!

    黑暗中,狡黠的恶魔发出了狞笑,蔑视着渺小的人类。符笠仿佛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克里斯·安娜!

    他往柴房看了一眼,自称特里·奥普的人已变成了一只单薄的稻草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散发着无限的恐惧。

    符笠再也管不了许多,朝着恶魔射出最后两发子弹,子弹只是从它的身体对穿而过,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符笠扔出手枪,往相反的方向全力奔逃。

    脑中的思绪混乱,只有怀中的温热还在勉强续着那命灯。符笠看了怀中的小兰,悲伤地说:“叔叔要死了。”

    周围出现了很多黑影,比黑夜还要阴暗的黑影,无比的冰寒。那是恶魔手下的僧侣,他们一齐出动,只为终结符笠的生命。

    不远处,恶魔再次发出狞笑,他唱着:“啊,这无比甜美的晚餐,抓住他!”

    就在这危机的时刻,符笠不曾注意脚下,被树木裸露在地面上粗大的根茎绊倒。他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小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似乎是头撞到了硬物,符笠瞬间失去了知觉。

    只是再度睁开眼睛,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符笠再一次回到了火车上,他长舒一口气,这一次的感觉比任何一次都要真实。他环视着周遭,纷扰的旅客,嘈杂的对话,一双双人世冷漠善良的眼神,让他仿佛感觉到已回到了现实。

    这是与之前不同的,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的一切真的是一场冗长而恐惧的噩梦,梦中的一切皆是虚幻。他伸开了懒腰,昂着头深吸着浑浊的空气,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旁边还在沉睡的叶离让符笠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轻轻摇了摇叶离的身体,却看到他毫无生气的手耷拉下来。

    而这时,有一个女人突然对他说道:“睡得还好吗?”

    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涌起,刚才明明没有看见这个穿紫色旗袍的女人,她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对面的?

    “我救了你呀,你就要死了,我救了你。”

    “为什么?”符笠想了想,摸向自己的腰间,可是配枪早就交还了警局,腰间空空如也,“不,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面青藤微微一笑,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有个人求我放过你,所以我救了你,现在,你自由了。”

    符笠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可是,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声尖叫,那是小兰的求救声啊!

    “不,小兰怎么办!”

    青藤饶有兴味地看着符笠。

    “小兰怎么办,没有我她会死的呀,让我回去,我要回去!”符笠状若癫狂地拉扯着青藤的手臂。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侧目以对,奇怪地望着疯癫的符笠。

    只听青藤淡淡地问道:“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要回去!”

    “呵呵,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你和他都是。”青藤微笑着,轻轻将符笠安抚在座位上。

    再睁眼时,符笠看到了熟悉的黑暗森林,他刚想要翻身起来继续逃跑,却被一只手臂拉住。

    符笠转头一看,藏在自己身边的是,特里·奥普。

    “别动,”特里说,“它们还在那里,你一出去就会被发现。”

    符笠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有些擦伤。怀中的小兰安然无恙,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是你救了我?”符笠小声问。

    特里摇着头,小心戒备着外面。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看着你突然消失了,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又突然出现,那些怪物们失去了目标,到处乱窜,我趁机把你带到这里,”特里呼出一口气,有些欣慰地说道,“等到天亮你就安全了,到时候我送你下山,出了这里就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符笠不解的问,他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座山,就没有人会伤害他。

    特里苦笑着看向符笠,一脸羡慕,他说:“你还不明白吗,有人在保护着你啊!”

    “谁?”

    “不知道,我只听说过,有个人曾经在青藤面前许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你的安全。”说完,特里的脸上充满了落寞。

    “然后呢?她答应了?”此时符笠的双眼泛着的泪,反射着天上微弱的月光。

    “是,她答应了。”

    符笠的内心呼号着,他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有他才会用尽全力来保护自己,只有那个心中充满了正义的人,才会舍得用生命来保护自己啊!

    符笠用力捂着嘴,害怕哭出来。这一切都摆在他的面前,**知道他走出去的机会渺茫,也知道符笠和叶离一定会来找他,于是放弃了生的机会,来保全他们!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可是,他为什么会来到青藤的梦魇世界呢?符笠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小兰,此时小兰也双目含泪,静静地看着自己。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符笠想起了15年前的那个秋夜,他与**爆发的那一场争吵,是关于一个女孩儿,一个绝望到自杀的女孩儿。

    “我知道了。”符笠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那一口浊气。

    特里点点头,他看到符笠身上的变化,又联想到自己,不自禁地难过起来。

    符笠问道:“那你呢,你和安娜又是怎么回事?”

    特里失神地看了符笠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你就是那个一直跟着我们的稻草人,对吗?”

    特里点头,然后缓缓说道:“安娜告诉你们,特里·奥普去了希望之海,出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吸血的怪物。”

    “是,她是这么说的。”

    “不,不是这样的,”特里苍白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当年去寻找希望之海的人,是安娜呀!”

    特里将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环抱,做出防御的姿势。

    “安娜从小就是一个极负野心的人,她从村里的巫祝家里偷出了一本书,书上记载了一个名叫希望之海的地方,传说只要找到那里,所有的愿望就会实现,她想要永生不死,所以孤身一人踏上了寻找之路。

    我和她青梅竹马,对她怀有爱慕之情,她深知这一点。我曾极力劝阻过她,但拗不过她的坚决,于是替她保守了秘密,一直在村子里等她回来。”

    特里的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时间过了很多很多年,村民都在传说安娜死在了外面,我也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谁知有一天,她忽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整个人都变了样貌,变得枯瘦又恐怖。我悄悄将她藏在家里,她说只有人的鲜血能够治愈她的病,于是我用自己的血来供养,可是那根本就不能满足她。

    有一天,我回家后发现安娜不见了,我四处寻找,终于在村外的树林里看见,她正在吸食一个男人的鲜血。我认出了那个人,是村里的铁匠,他还没有死,看到了我,那一双痛苦又绝望的眼睛啊,正在向我求救。我害怕极了,呆在原地不敢动。

    安娜吸尽了铁匠的血,整个人都变得都不一样了,美丽而极富魅惑,我恐惧她那张完美的面庞,却又不敢声张,因为那时我还深深地爱着她呀。

    安娜劝说我,要我替她保守秘密,她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可是……”

    特里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可是,村子里接二连三地发生死亡事件,村里的巫祝也在祭坛里看见一个恶魔,一个会毁灭整个村落的恶魔。我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决定揭发安娜。

    可就在那一天,安娜施展了黑魔法,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特里撕开了裹在自己身上的斗篷,露出他的胸膛,那是一具空乏的身体,用枯树枝搭建起来的干枯的胸膛。

    “她把我交出去,交给巫祝,巫祝当着全村的人,在祭坛里,将我烈火焚烧。那种痛,那种痛……”

    符笠看见,特里的双目血红,流出的泪也是鲜血的颜色。

    “在那一天,我失去了心脏,在烈火里,失去了人的全部尊严。

    后来,安娜继续为祸村民,将村子里的村民们一一杀死,包括巫祝,并且把他们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她在祭坛里找到了我,那时我已彻底变成了怪物模样,她带我离开了那里,四处流浪,最后在一座寺院里落脚。她杀死了寺院里的所有僧侣,把它们变成傀儡,替她截杀路过的行人,贡献鲜血。她还把每一个被她杀死的人都变成行尸走肉,这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乐趣。

    她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变得永生不死,一个吸血的恶魔。”

    “后来呢?”符笠问。

    “后来有一个名叫青藤的女人路过寺庙,那时安娜已经变得极度自负,她感受到了女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要亲自去打败她,然后吸尽她的血液。她可真是傻呀,她怎么可能打得过青藤呢?

    就算她用尽全力,依然被青藤轻易击败,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说到这里,特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本来可以逃过一劫,但我是被她变成的怪物,又怎么可能离她而独活呢,于是我跟着她来到了青藤的世界,在这里做一个永生的傀儡。”

    特里惨笑,接着说道:“其实并不经常有活人来到青藤的世界,所以每个活人在这里极其珍贵,怪物们都争相抢夺这难得的美餐。”

    符笠感觉到特里话中的别扭,他忽然想到特里把自己藏在这里的真实目的,难道是要?

    他猛地摸向腰间,可是那里空空如也,枪早就被他扔了。

    特里微微摇着头,说道:“你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因为青藤告知过这里的所有怪物,不准向你动手。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青藤力量的一部分,所以这些怪物和青藤有一个协议,只要你不踏入怪物们的领地,他们就践守承诺,但是倘若你自己踏入怪物的领地,他们就有权攫取你的性命。”

    “那你还救我?”

    “我不能让安娜杀了你,这会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这时,天空的另一边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吼声,符笠认得这是赵王氏的吼声。

    声音越来越近,那巨大翅膀煽动空气,卷起了狂风,吹得树木呼啦作响。

    忽然,一道黑影降临在特里和符笠身边,携带着刺鼻的腥气。

    “哈,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特里猛地站起来,挡在符笠面前,卑微地对安娜说:“安娜,你不能杀他,你会死的!”

    安娜冷哼一声,挥手将特里拍飞。

    “哼,这是我的领地,我想做什么没人能管!”

    如小山一般的巨大的身躯落到地上,压倒一片林木,地面也随之震动起来。赵王氏硕大的头颅来回甩动,鼻子里喷出灼热的气息。

    “是吗,那我就非要来闯上一闯,在你的嘴里抢了这个小娃儿。”

    “你这老妖婆子别太过分,这里是我的领地,你越界了!”安娜毫不退让,一把将符笠抓到自己面前,符笠在她手中如一只小鸡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赵王氏前爪向前猛踏一步,地面也随之剧烈地震动。安娜手里抓握不稳,符笠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特里爬到赵王氏的面前,更加卑微地匍匐在地上,祈求道:“安娜没有伤害过这个人,您放过她好不好,求您了,我求您了!”

    赵王氏月盘般大小的眼睛轻蔑地看着面前这个渺小的稻草人,冷哼道:“哼,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说话!”

    说着,赵王氏嘴里喷出一股炽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特里干枯的身躯。

    特里痛苦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面对如此强大的怪物,特里就如蚍蜉一般,微不足道。

    只是他的惨叫声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一种热切的希望。

    此时安娜丑陋的脸上也有了一丝颤动,她咬紧了牙齿,话音从齿缝中挤出来:“老妖婆,我杀了你!”

    周围山林里的黑影一齐出动,犹如千军万马,前赴后继地扑向赵王氏。

    赵王氏脸带冷笑:“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随即,又是一道更加粗壮的火柱从她嘴里喷出,周围的山林都燃烧了起来,符笠就像置身与烈火炼狱中,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弯起身躯,紧紧保护着怀中的小兰。怪物之间的战斗,他完全没有能力插手。

    在躲避火焰的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在赵王氏巨大的背脊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那身影是如此熟悉,还有那张悲伤的脸,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和另外一个女孩儿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不,她们就是一体的,是同一个人!

    忽然,符笠前方爆发了一道光,那一瞬间的灿烂,甚至盖过了那漫天的烈焰。那道光的中心,有一个男孩儿的身影。男孩儿回头深情地望着已变作恶魔的安娜,惨烈地笑着,他是想给安娜留下最后一抹温暖的记忆吧。

    “安娜,快跑啊,跑啊!”

    那道光猛冲向赵王氏,在她的头颅上炸裂开来。强大的赵王氏也因此而窒息了片刻,嘴里的火焰消失了。

    符笠回头一看,安娜身上的黑雾急速旋转着,黑雾中传来了凄厉的尖叫声。

    “啊!”

    只有一刹那,黑雾消失得干干净净,在原地留下两滴烈火也无法蒸发的泪痕。

    符笠怔怔地看着那两滴泪发呆,赵王氏缓缓走到他身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符笠抬头望,赵王氏已经变回了村妇模样。周围的山火还在猎猎燃烧着,映红了赵王氏的面庞。符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实在看不透这个妇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脚下踩滑,险些摔倒,一只温柔的手臂扶住了他。

    “是你?”

    女孩儿兰恬淡地微笑,从符笠怀中抱过女婴。她抚摸着女婴的额头,一滴泪落在女婴的脸上。

    她说:“谢谢你,一直尽心尽力地保护我。”

    赵王氏走到女孩儿兰的身边,伸手环抱着她的肩。

    符笠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小声说:“谢谢。”

    赵王氏轻轻摆手,然后说:“不,你应该谢**,是他全力拜托我照看你。”

    符笠扬起头,尽量不让眼泪落下。

    “**啊,他在哪里?”

    “他在前面等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你们不是应该吃掉我吗?”

    赵王氏微笑着摇摇头,说道:“是呀,我本来应该吃掉你的,我也应该吃掉**,但是他的赤子之心打动了我,这是多么难得呀。”赵王氏温柔的像慈母一样看着旁边的兰,“我抓到了他,那时他正带着这个孩子逃命呢,他说‘你可以吃掉我,但是请你放过这个女孩儿。’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人呢,你说是不是?”

    “对呀,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啊。”符笠终于忍不住,泪水如滂沱的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庞。

    “快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符笠默默地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便再也迈不动前进的脚步。他几乎是奔跑着回到原点,轻轻地抚摸着小兰的头。

    “可不可以,”符笠紧抿着双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可不可以把小兰还给我!”

    赵王氏微笑握着符笠的手,对他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符笠咬着牙,内心的冲撞让他痛不欲生。但是他明白,他不可以把小兰带走,她本就属于这里啊。

    他只能俯下身,轻轻地在女婴的脸上亲吻,然后摘下一直挂在自己胸前的子弹,挂在女婴的脖子上。

    “再见,小兰,再见!”

    再也不能停留,就算黑夜漫长,就算心如刀绞,也只有坚定地离去,才不算辜负了你。他听到了一声啼哭,来自于永远也无法放下的羁绊。那声呼唤,唤醒了黎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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