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在符笠面前的景象是他从来未曾预料过的,同样是空旷的房间,同样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温暖阳光,然而,反射的光线却是腥红的,铺满一整间屋子的血。卐>

    他不明白,一个人身上的血就那么多,已经流了一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可以喷溅得满屋子都是。他不想进去,那一种血腥的恶臭在阻止他进去。

    当他迈出了右脚,又缩了回来。他看到的是在房间中央躺着的,像宗教仪式被祭祀的祭品一样躺着的尸体。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那是一具尸骸,上半身被啃得只剩下骨架的尸骸,还有一些碎末粘附在骨头上。

    尸骸的脑袋相对完整,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一双眼睛的眼皮已经不见了,尸骸睁着被血染透的眼珠,盯着门的方向。

    符笠闭上眼睛,咽了一口口水。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看,这是他作为警察的素养。

    他用襁褓将小兰的头全部盖起来,只留出一丝缝隙供她呼吸。要让小兰对这次事件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了,只有尽量减少这种负面的影响。

    符笠从二楼的栏杆上往下望,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房子的整个大厅。大厅正中央坐在沙发上的陈克也在符笠的视野范围之内。

    而恰巧的是,陈克也从下方观察着符笠。

    两人的目光相撞,陈克露出尴尬的笑,然后埋下头。

    符笠心中咯噔一下,陈克也在观察自己,那他是出于什么动机?

    符笠甩甩头,转身往房间内走去。

    诚如刚才观察到的,这是一间被血铺满的房间,然而奇怪的是,房间中的血腥味并不如楼下那间浓重。符笠一边围绕着尸体转圈,思考,一边用手轻拍怀中的小兰,安抚着。

    破坏现场是在所难免的,他必须要想办法确定受害者的死因,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很难确定致使受害者死亡的是什么凶器,能推断出的是颈动脉大量出血造成的死亡,而怎样造成颈动脉出血的则无从得知。

    符笠感觉到有风从他的侧面吹过,伴随着蝉鸣,这一幕着实很诡异。

    他顺着风吹的方向,回头望了望,那里有一扇窗户被打开,从这个角度看去,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符笠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符笠自嘲的笑笑,如果他真的遇到过类似的案件,他一定记忆深刻,所以这只是他的幻觉记忆,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

    符笠准备蹲下近距离观察受害者,他一边哼着摇篮曲哄着小兰,一边想着一个疑点。三个凶手的脚印到房间门口就停止了,难道他们只追到房间门口,站在那里看着受害者死去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是谁将受害者上半身弄成了骨骸,难道真的是某一种宗教仪式?或者是……

    符笠突然停止了思考,他看到,受害者背部的肌肉组织完好,而上面有一排清晰的牙印!

    符笠忽然感觉到胃部一阵翻腾,以至于他被迫终止了哼唱的摇篮曲。

    凶手吃掉了受害者!

    这个念头在符笠脑海中久久盘旋,最终占领了符笠的理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忽然,楼下的陈克大叫了一声。

    符笠陡然清醒过来,掏出手枪,飞奔下楼。

    他站在楼梯口,举着枪扫视整个房间。他以为凶手返回,陈克的那声大叫是因为生命受到胁迫。然而并不是这样,大厅里一个人也看不见,准确说,是在他的视野盲点内,沙发那一边的陈克他也看不见。

    可是总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像是一个人恐惧的低呼,仿佛是:饶过我吧!饶过我吧!

    符笠尝试着叫了声陈克的名字,然而陈克却丝毫没有回应,从那边传来的声音依然只有四个字:饶过我吧!

    符笠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往沙发方向靠拢,他手里举着枪,枪口对准沙发,他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忽然浮现了人吃人的景象,他做好了开枪的准备。

    绕过沙发,他所看到的却是陈克瘫在沙发上,四肢无力地抽搐着。正对着沙发的电视里,闪烁着一个画面,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挂在房梁上,正吐着舌头看着他们。而电视里的那个房间,和他们所处的房间一模一样!

    符笠抬头看向天花板,并没有什么吊着的女人!

    愤怒之下,符笠朝开枪击碎了屏幕。枪声回荡在房间里,原本被惊吓得说胡话的陈克听到枪声也惊醒过来,他盯着符笠,像是刚从梦魇中挣扎过来的人一样,大口喘着气。

    忽然,符笠用枪指着陈克,大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克被吓得不敢动,一股热流从他的胯间流下。他双眼满含着眼泪,不住地摇头。

    “我也不知道,刚才,刚才你进房间了以后,没多久,电视自己就亮了起来,开始画面还有点模糊,我使劲看,电视里的画面突然变成了这个客厅,我就坐在电视里面,然后,我看到一双脚,再是腿,再是身子,她穿着白衣服,吐着舌头看着我……”

    没听陈克说完,符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喝道:“闭嘴!”

    一定有人在捉弄我们,陈克在电视里看到自己,只有一个解释,房间里面有隐藏的摄像头,他们被人监视了!

    符笠一寸一寸地检查房间的天花板,他看到了闭路线后面的那个黑色小孔,嘴里冷哼一声,朝着那个洞开了一枪,只见那里火花四溅,随后发出漏电的声音。

    符笠再次冷哼一声,拉起陈克就往门外走,出门前,陈克还不忘放在地上的背包。

    出门后,陈克才清醒过来,问旁边的符笠:“到底怎么回事。”

    符笠摇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幢笼罩在阴影中的房子,说道:“有人在监视我们,在捉弄我们……”

    话说到一半,符笠忽然想到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是她,她是怎么做到的?

    天边的夕阳再次印上两人的面庞,笼罩了他们不安的心。天就要黑了,而他们没有如愿以偿地洗上热水澡,更没有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等待他们的,只有无边的黑夜,还有天上冷冰冰的惨淡的月。

    叶离正在努力穿行而过的是一座古老的花园,他看到在一片土地上,生长着开了千年的花,在风中摇曳着身姿。这些花他大多都叫不出名字,花的颜色五彩缤纷,向他昭示着,曾经的文明正如这些花一样绚烂。或许这又是一场幻觉吧,只是,他再也没有看到穿行而过的僧侣,但是依然有充斥在耳边的细细低语,像是一种梵唱。

    穿过花园,在叶离面前的是一座长长的走廊,走廊的深处,则是一座雄伟的大殿。

    叶离深吸一口气,迈出右脚踏进走廊。忽然,头顶的时空像是发生了变化,站在走廊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叶离微微一笑,他抬头仰望,看到了无数的人,栩栩如生的,刻画在穹顶上。

    时光好像对这些壁画格外地开恩,哪怕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些人物的一颦一笑,亦步亦趋,都那么地细致入微。

    叶离在刹那间就被迷住了,这种感觉像是不久前看到的幻境。他身临其境,而他又只是一个观众,看这座古老的寺院上演的一出残忍的话剧。

    话剧中演的,是在一个遥远的帝国,那时候的人们衣衫褴褛,在田间劳作。

    应该是奴隶吧,叶离猜想,为奴隶主的奢靡生活而饱受折磨的奴隶,在士兵的看押下,在田间劳作。

    他们似乎都不能说话,简单的交流只能靠双手比划。为什么呢?叶离的心中产生了疑问,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其中有一幅画中显示了,在这个帝国中,每当奴隶到达一定年龄,就会被施以割舌之刑。

    这并不难理解,就像中国古代周厉王时代。王以暴政,监听民众言论,凡有议论诽谤或反叛者,即行下狱处决。则民众只能道路以目,而不敢深切交谈。

    壁画中的帝国大概也是这样,只不过他们的统治阶层做得更彻底,割掉奴隶的舌头,让他们彻底失去语言的能力。

    天色渐晚,叶离逐渐看不清画中人物,于是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电继续观看。

    帝国中有一个斗兽场,斗兽场上方的看台上坐满了贵族,斗兽场下,两名精壮的男子撕斗。看台上不乏评头论足者,开怀大笑者,面有不忍却又不舍观看者,千姿百态应有尽有。他们的表情都有一个共同点,丑陋。

    然而,有一张面庞忽然就打动了叶离的心,那一张脸英眉红唇,怒目而视。

    她是异类吧,叶离想,和那个帝国格格不入的人。

    再往后,壁画的画风一转,一个高大的奴隶率领四男两女冲出了帝**队的包围,逃进深山。再出来时,四男两女各自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而领头的那个人,笼罩着白光。

    奴隶们揭竿而起,冲出田间,冲出斗兽场,冲出统治者的帐房,冲上街头。领头的那个人,站在所有奴隶前方,挥斥方遒。他的身后分别站着六个人,四男两女,每个人都张开了无形的翅膀,彰显着他们的力量。

    帝国的军队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街道上血流成河,而那个领头人终于坐上了王座。

    然而下一幅画,领头人脱下了王袍,穿上了僧服,带着四男两女,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建起一座雄伟的寺院。许多人匍匐在高大的祭坛之下,或者说那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匍匐在了那里。看到这里,叶离忽然想要膜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领头人成为一名祭司,站在祭坛之上,高举着双手,俨若神明。他身侧的六个人站在六个不同的方位,以守护者的姿态,保护着中央的祭司。

    壁画以祭司的全面统治而告终,走廊到这里也到了终点。一口气看完,叶离觉得脖颈酸痛,然而他的内心却有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一切都显得那么不自然,壁画中的整个故事缺少了一个核心的东西,那些奴隶为什么要造反?

    难道只是压迫已久,怨念已深,自然而然的触底反弹?那斗兽场看台上怒目而视的那个人呢,她的存在又是基于什么缘由呢?

    叶离想不透,但总有一种感觉在指引着他,在深处,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在等着他。

    天色已晚,天边还看不分明的圆月,撒下一片清辉,像是给打的披上一层薄纱,不远处有些微的虫鸣。

    叶离稍作休息,他脑海中无法忘记的依然是那个在看台上怒目而视却又面带悲悯的人。从面色来看,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和寺院到底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又折返走廊中央,看那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斗,场下的两个斗士,**着上身,双手已沾满了对方的鲜血。这场战斗,他们不死不休,能活着的只有一个。而他们打得越是惨烈,看台上的贵族们就越满足。这是奴隶时代的悲哀,有的人全然不被当做人来看,他们只是一种取乐工具,一种无关紧要的牲畜。

    看着那幅画,叶离似乎多少能够体会坐在看台中央那个女人的内心,她是不忍的,或许她还有对奴隶制度的唾弃。

    壁画既然这样表现,那绝对不会毫无意义,是否说明,奴隶的反抗会和她有关系?

    叶离突然自嘲一笑,历史潮流的更替,从来都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人也只是历史中的一粒砂砾,在历史的洪流下,不断被推着往前走而已。

    只是那一双深切期盼的眼神啊,那一双愤怒而又无奈的眼神啊,刻在了叶离的心中,让他悲不自胜,泪流满面。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拂去叶离在脸庞上流淌成河流的眼泪。

    叶离回头深望,他看到了一个无形的躯体漂浮在空中,而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冒出了一个名字:青藤。

    这是一直萦绕在他内心的名字,有一种大胆的设想在他脑海中,在看台上的那个女人就是他们所遇到的那个女人,《造梦者的灵魂》的女主角,青藤?他跟着那个笼罩在白光中的奴隶一起反叛了自己的国家?

    只听对面的那个女人说:“你终于找到了这里,这里曾经来过无数的人,但他们都没有走出去,真相总是伴随着死亡,而死亡是不可逆转的,这是规则。”

    叶离三两步跨到青藤面前,凝视着她,那张面庞与火车上他们所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

    愤怒冲淡了叶离内心的悲伤,他问:“一切都是你搞的阴谋,对不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到底要做什么!”

    青藤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他的身体内穿过。那一刹那幻境与现实的交替,叶离控制不住的向后一个趔趄。待他再要回头看时,青藤已经消散在了空中,只剩下一个声音:“你要找的就在前面的大殿里,但是真理和生存,只能选择一方,而你别无选择。”

    叶离追上前去,青藤已消失得干净,仿佛她依然还躺在那列火车上,从来未曾活过来一样。映照在叶离眼睛里的,只有走廊外黑色的大殿,神秘而遥远。

    秋夜的风吹过,吹起了一丝凉意,叶离也终于在这里体会到了刺骨的寒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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