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宫前殿大门紧闭, 冷清萧然。个透明的结界,绕进了内殿。

    才刚抬脚, 就被一个软糯糯的小道童撞了个满怀, 扶绪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

    “谢谢你。”小道童揉了揉撞痛的鼻子, 闷声开口道。

    扶绪看了眼他身后追至的碧霞,垂头捋了捋他额前的小碎发, 而后对碧霞笑道:“下次再陪孩子玩闹, 还是要当心些。砖瓦这么多,磕了碰了怎么办?”

    碧霞过来的脚步停滞一下,本是没敢认, 直到她开口, 碧霞才确定面前的陌生人是谁。

    能进娲皇宫内殿的, 无外乎就那么几位。

    “凤君?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子?”碧霞招呼侍女把小道童抱走, 才牵过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

    “说来话长了。”扶绪朝内张望,问道,“娘娘可在?”

    “你今儿特意来找娘娘?”

    “是啊。”

    碧霞叹道:“这可不巧了, 娘娘说要去伏羲宫小住几日,带着彩云, 前脚才走。你现在去追, 许是追得上。”

    “那便算了……我来是有个东西想问问娘娘,不过问你也是一样的。”扶绪想了想, 从怀中摸出在殿里搜来的瓷瓶和铃铛, 递到碧霞面前, “姐姐,你较我年长,见的世面也多,你认得这两个么?”

    “见的世面多”这句夸赞碧霞很受用,她小心地接过,将瓷瓶口的塞子拔下,一股甜甜腻腻的香味便飘进了两个人的鼻子。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碧霞闻了闻,将瓷瓶塞上,还给扶绪。

    “凡间王宫的寝殿里找来的。”

    碧霞道:“味道虽然蛮好闻的,但我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妨回凡间问一问。”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铃铛。

    摇了摇,又注入仙法晃了晃,铃铛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奇怪道:“怪了……不过这个铃好眼熟啊。”

    扶绪挑起一边眉头,道:“天下的铃铛长得不都一个样子么,这个倒是格外丑了些。”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再给我看看。”

    “哎,等等。”碧霞正在打量,冷不防扶绪伸出手拿铃,她的指甲下意识一划,划掉一块漆黑的皮。

    “……”

    那一瞬间,碧霞与扶绪的面上皆有一闪而逝的愕然,碧霞反应过来后,几乎是强横地把铃抢了过去,用指甲把表皮的黑物细细刮净。

    一枚古朴老旧,铃壁上遍布裂纹的石铃随即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碧霞手指有些颤抖,她睁大了眼睛,问道:“这个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也是从王宫寝殿啊。”扶绪蹙眉,“怎么还有用石头做成的铃,难怪摇不响。”

    “这、这是……”

    看她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扶绪心里不耐,语气便有些不好:“这是什么东西,你究竟认不认得?”

    “我认得……”碧霞将铃放回她手上,眼里布上未明的情绪,“这、这是聿潜满百岁时,你父亲送他的护身铃。”

    ***

    扶绪呆呆地躺在一朵云头上,手心攥着石铃,脑海中思绪万千。

    碧霞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这是聿潜满百岁时,你父亲送他的护身铃。我记得,做这个铃的时候,还花费了他许多力气。”

    “当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身体化为了江海,骨骼化为山林,毛发化为草木,血液化为河湖。战神他寻了好多年,才找到盘古大神的护心骨所化成的山石。他本是要锻造一把剑的,却被凤君生气的阻止了。”想起往事,碧霞面上不由得漾出笑意,“凤君责骂他:‘你当伏羲和女娲的外甥穷成什么样,还缺你那块石头’?死活要他寻几件上古神兵,为聿潜再熔一把趁手的剑。”

    “战神他素日杀伐决断,气逾霄汉,却偏生是个惧妻子的。无论凤君说什么,他都会应下。见凤君不许,他便放下了用山石造剑的念头。”

    “可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块石头,便造了两个铃铛。”

    “他把铃铛送给聿潜时,凤君的脸都气紫了,好在聿潜爱不释手。他说,锻造铃铛的火里滴了他的心头血,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摇响它,他便会出现。”

    “这两个铃,一个是给聿潜的,另一个是给……”说到这里,她才从千年前的记忆里回过神,停住话,瞥了眼扶绪的脸色,不再继续说了。

    肯定是留给我的。

    扶绪鼻子一酸,眼眶便热了。她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快要溢出来的水气忍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道:“聿潜不是很恨我的家人么?不是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么?怎么还留着我父亲送他的东西?”

    “这个我也很奇怪。我记得,这个铃早已经被他给毁了。”她看着扶绪的脸色,小声补了一句,“连带那个也一并毁了。”

    扶绪看着铃上的斑驳裂痕,脑子里一片茫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更混乱了些。

    “我娘说的剑,是聿潜现在拿的这把吗?”

    “不是。”碧霞摇头:“那把剑很早前便被毁了,他现在的这把,是他父亲生前用的。”

    “他的父亲是……”扶绪正待再问,却被她一个手势打断了话。

    “凤君,你别再问我了。”

    “可……”

    “那时我也仅仅是个小侍童。他们的事,我只零星记得少许。再其他的,不是忘了,就是不知道。除了对凤凰一族应劫之事颇有印象,再年久一些的,与其来问我,不如等娘娘回来。

    “抑或。”她垂下眼睛,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你去问天尊。”

    话音刚落,她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吹过,不等她抬头,面前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碧霞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无声地叹了口气。

    ***

    扶绪的云在昆仑山上饶了几圈,降了又升,升了又将。期间她看着太阳从她头顶经过,从旸谷到虞渊(注1),又从虞渊回到旸谷。

    最后却载着她飞回了凤凰台。

    她心里不静,没法恭恭敬敬地面对师父,神思甚是混乱,也不知事情该从何问起。

    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家,安安心心沉睡个千八百年。等一觉醒来后,所有麻烦都消逝在岁月洪流中。

    可是天地浩渺,她独自一人,哪里都不像是家。

    她在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云层里,吸了吸鼻子。

    凤凰台一如她走前的那样,不随任何而变化。靠着结界最近的两棵千年梧桐见她回来,高兴地摇起了枝叶。

    她轻抚树干,温柔一笑。

    而她的笑还挂在脸上,却在下一刻僵住了。

    除却她的气息,素日里没有半点活气儿的凤凰台,居然隐隐有其它气息!

    扶绪神色凝重,弯腰捡起两片梧桐叶子,夹在指缝中,隐去声息,朝内走去。

    她的凤凰本体在五棵梧桐摆成的阵法中安然入睡,本体旁坐着一个迷迷糊糊睡着女子。

    那女子闭着眼睛,盘着腿,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握成拳撑着脸颊,头一点一点,睡得很香。

    她悄声走过去,指尖的叶片凝聚仙力。

    还有两步的距离,那女子的头一个没撑住,便朝前栽了下去。头撞到护着凤凰的结界上,激起一阵刺目的电光。

    “哎呀!”女子捂着烧痛了的额头,在地上直打滚。

    “嘶……”她痛得直吸气。

    扶绪不明所以,却不再朝前走,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她滚来滚去。

    最后她滚到了扶绪的脚边。

    她余光瞥见扶绪的腿,一愣,目光缓缓上移。对上扶绪的视线后,她如临大敌一般猛地从地上窜起,指着扶绪道:“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扶绪冷笑一声,转眼间掠至她面前,将叶片抵住她脖间的脉,问道:“本君还没问你在凤凰台做什么呢,你倒是先来问本君?”

    “凤、凤君?”她瞪大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扶绪一遍,惊讶地问。

    “本君耐心有限,你最好老老实实……”叶片卡在她的脖子上,微一用力,她雪白的脖子便被割出一道血痕。

    血腥味与钝痛将这位陌生女子从思绪里拉了出来,她惊喜道:“凤君,您不认得我吗?”她指着莲池道,“我是那株莲啊,陪了您两百年了!”

    扶绪疑惑地转头,看向她手指的方向——她记得,那本是一株半红半白的并蒂莲,不过如今只剩一半白的了。

    “不信我化成原形给您看。”她边说边化出了原形,还抖了抖花瓣。

    “唔。”扶绪收起叶片,歪头道,“莲池的花还从没有过成精的,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本君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过什么?”

    红莲又抖了抖,化回人形:“天尊送您的凤凰本体回来时,朝我渡了一口仙气,让我好生照看您,不能有任何闪失。”

    扶绪点了点头,末了,她的注意力转向莲池,指着那半株白莲道:“那这个,为什么没化形?”

    红莲呆了呆,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她抬手磨蹭着刚被划破的那层皮,把血随意用手抹了下去,长长的“嗯”了一声,回道:“许是仙气离我更近,我吸得多吧。”

    扶绪眼下心事重重,也没心思再和小莲花闲聊。她看着尚在安睡中的她本体,问道:“本君不在的这些天,有谁来过这里么?”

    莲花想了想,坚定地摇头道:“没有,把您送回来的天尊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

    闻言扶绪突然想到,如此说来,聿潜是除了元始天尊外,第一个发现她去了人间的。

    彩云、碧霞、还有女娲娘娘和玉帝陛下,连她不在都未曾发觉么?

    扶绪心里无端涌上失落,她疲惫地摆了摆手,道:“你继续守着吧,本君还有些事要去办,在本君回来前,谁都别放进来。”看着红莲欲言又止的表情,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这些日子就要辛苦你了,等本君再回来,带你出去转转。”

    红莲欢乐地点头,目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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