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近一个月的复健治疗,我离开H院时,迎面而来的汹涌热气,让我只觉恍如隔世。站在门口熟悉的银杏树下,等着唐生将车从车库开出来,炙热的太阳此时正高挂在早上的天空。

    枝细叶小的银杏树无法将无孔不入的阳光抵挡在外,不一会,我全身便都出了薄薄的汗。我从前很不喜欢C城的气候,冬天的湿冷的风,让你不管穿得多厚都感受不到温暖;夏天骤起骤落的雨后,热气蒸腾的四周,场面直逼蒸笼。

    不是的是不是因为睡了长长一觉的缘故,此时全身黏糊糊的,我却对这样的感觉,很是受用。没多久,我便上了车,此去的目的地,是我久违的,唐生的公寓。

    一路上我们没有交流,这样的状况在我聆听能力受阻后,往往是常态,我们俩对此都不算在意,这样的感觉,像是家人。

    至于治病的事,我没有选择做手术,除了对其效用的考虑之外,更多的,是不想再徒增花销。保守治疗往往也意味着治疗的时间会被无限拉长,可能今后很长一段,我都会过一种近乎于聋人的生活。

    因为这一点,唐生等人在最初的一小段时间内,对我都十分小心。有好几次,在走廊与他人擦声而过的时候,我都会很明显地感到,他们突然放低了说话的声调。当然出现这样欲盖弥彰的状况的人中并不包括唐生,他更了解我的病,知道我并不是听不到。

    这一个月我的主要交流对象便是唐生,而我们主要的交流方式便是文字。相信这样的治病情况对于唐生来说也是别开生面的第一次,他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我写字,似乎也是想以此让我忽视自身现存的缺陷。这与其他人欲盖弥彰的行为,在程度上,不相伯仲。

    其实,不管他们怎么做,会想起的事总会想起,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只是对我来说,这件事所带来的痛苦,不值一提。

    很多时候,你都可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找到借口,心情不好,天气不好,甚至可以直接将错误推卸给他人。只是对我来说,事情不是这样。对于韩芊的事,我可能永远没办法对自己释怀。

    沉浸在思绪中,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楼下。下车时,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的号码。想了想我没有将它接起,但跟着唐生上楼时,相同的号码又出现在了屏幕上。我这才拉住唐生,将电话递给了他,看他接起,我沉默着越过他,先一步进了门。

    阔别许久的公寓,现在看着与记忆中变化不大,这应该不是唐生刻意为之的。毕竟,这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的房子,在六年前,也是长这样的。

    他进门后将手机递给我,我拿过没有在屏幕上看到任何文字,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他摇了摇头,手指了指卧室,示意我先去收拾。我挑了挑没,依言转身,刚走几步又觉得不对,低头在备忘录上打出几个字,把手机递给他后,才真正进了房间。

    室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的干净,不像是两个多月没住人的样子,我有些眷恋地躺在床上,将软软的被絮压在身下后,才终于感到周身顺畅了些。又是好一阵磨蹭,直到唐生过来叫我去吃饭的时候,我才施施然,出了门。

    大概是听力的部分丧失给大脑皮层的其他感觉区让出了位置,还没走到餐桌,我便闻到了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味。有些诧异地侧脸看了看唐生,下意识想要掏出手机打字,摸到兜里空空的才想起刚才把手机拿给他了。我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索性直接走到餐桌就座,提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第一个入口的应该是糖醋排骨,现在想想,上一次这个菜好像还是我做的。只是模糊的记忆无法告诉我,当时吃到是什么味道,而周女士做的,又是什么味道。

    回忆有时总是容易伤人,特别是在你无法清楚回忆的时候,我摇了摇头,努力排除心中的负面情绪。其效果算不上好,好在口中传来的酸甜可口的美好感觉顺利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面带惊喜地抬头看向唐生,对着他,握着筷子的右手别捏地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他见状嘴角微微地翘了翘,头撇向一旁,看着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世上总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吃完这一顿,我的心情好了很多,自告奋勇地,去刷了碗。

    擦着手回到客厅时,唐生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我看不见名字的书,神情悠闲地看着。心中判断这应该不是在处理公事,我慢慢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摊开手伸到他面前。

    他被我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过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转过身从一旁在桌子上,拿过我的手机,交到我手上。退出了屏保后便是备忘录,在那条我询问是什么事的文字下,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没什么,不用管。”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又在下方打出一串字来:“他接连打了两个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果是,即逝可能我不能处理,也希望你告诉我。”

    唐生读完后也皱起了眉头,一脸斟酌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动手打着字。这一次大概真的是有事要说,过了好几分钟,他都还在屏幕上敲打。我等得有些无聊,随手拿起他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随意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国外的心理学社科类书籍,通篇全是英文,再加上又涉及了很多精神病学方面的专业术语,作为一个留学生的我,看得都颇为头痛。粗略地了解了些大概后,我就把它放会了原处,同时,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

    又等了几分钟,唐生才把手机递给我,我稍振了振精神,看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打来电话的是房产中介,你可能忘了,你刚结束实习那阵,我陪你去找过一次房子,当时还留了电话。他这次打电话过来是说在城北有一套房子合适你之前提的要求,由于现在已经不合适了,所以我帮你回拒了。”

    我看到这儿撇了撇嘴,略一思索,便也相同了,低头继续看下去:“你现在生活不方便,住我这儿,我能更方便照顾你,希望你能理解,当然如果不能,那你只能忍着了。”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忍着笑抬头戏谑地看向了他,发现他此时正神色认真地皱眉看着我,眼中还透露着些许的担忧。我微笑着冲他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将他的眉头抚平,才又继续看了起来。

    “还有些事,我也顺便在这儿说了。明天下午,我约了韩芊的婆婆面谈,这件事走正规程序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有些仓促,我想试试私下解决。为避免你担心,在这你跟你说一下,至于你要不要去,就由你自己决定了。

    如果你不去,明天下午到晚上,你可能需要一个人在家中呆一会儿,当然我会尽快回来。在此期间,遇到什么事,不要慌神,要是听到有人敲门最好不要开,我进门直接用钥匙。

    冰箱里有一些零食,厨房储物柜中,我也放了些饼干和果脯,要是饿了,可以先吃一些填饱肚子。最好不要自己开火做饭,烟雾报警器的声音也是中信号音,有一定可能,你没办法察觉。

    总之,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病人的身份,一切等我回来再作打算。”

    没想到会听到唐生这样一本正经地谈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我眼角开始变得有些湿润。心中感怀着小心地侧脸看了过去,不留神对着他的侧脸多停留了几秒,引来了他转头疑惑的眼神。我无意识地对他笑笑,随后忙转过头盯着屏幕,假装继续看着。

    下意识觉得他的视线仍在我身上停留着,我感到自己的脸颊正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极小心地又瞥了一眼,才发现他其实早已转过了头。心里又是松懈又是失落,叹了口气,慢慢平息了情绪,才真正又看了起来:“关于你晕倒这件事的线索,我本打算等一切都调查清楚了再告诉你,但联系到你刚才的话,我也改变了主意。

    那个发给我相片的号码,通过廖佳磊的一个在运营商内部工作的朋友,我们查到它是由一个叫作张丽英的人实名注册的。但由于权限问题,我们对于这个人,了解并不多,只知道是一个五十四岁的女性。

    不过,之前有一次,李希瑞在诊室陪诊时,电话响起过一次,我隐约记得,通话记录上显示的,就是这个名字。由于时间隔得久了,这一点还待确认,所以暂时不提。

    另外还有一件事,由于一直都只是猜测,我怕你多想,也没有跟你说过。但现在,我想也有必要听一听你的想法。

    你和韩芊这件整件事,还有可能与宋磊有关。甚至,我怀疑,就是宋磊以及与他利益相关的一些人,直接着手策划实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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