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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瘸子感到情绪恢复大半时,队伍已经停在了一道坟头一般的古怪石门面前。四个发丘中郎兄弟观察了一番,八目相对,默契地伏到石门入土处震、离、兑、乾四个方位的外延线上,屏息听了一会,各自伸出自己右手奇长的中指和食指,插入石门前的土石中,不一刻,三个兄弟都分别夹出了一个空心石盒,只有那西瓜头,倒垂眉,显得吊儿郎当的小哥一脸尴尬。

    “老三,看着点!”,领头的发丘见此窘境,脸上红一阵绿一阵,但又不好发作,只得抽过身来,在老三面前的土石前耳贴地听了听,又从老三挖出的土堆中抓出一把干土闻了闻,略一思忖,手一晃,从洞口伸下,不一刻,终于挖出一个跟刚才三个类似的空心石盒。

    这领头的发丘把四个石盒聚在一起,端详了一会,却一时有点找不到思路。这当儿口,络腮胡子的摸金校尉开口了:“震、离、兑、乾皆为阳卦,若排行第三的小哥摸的方位不是兑而是坤,那么,这石门局行的其实不是阴阳数,而是五行道。震属木,离乃火,乾是金,坤指土,那么意思是很明了的——”说到这,他转头问向洪老大:“老洪,可否讨口水喝?”

    这洪老大自然懂得个中要义:五行缺水!那么这石门,自然是要靠水来开的。只是,这内层山壁,不像外层那般湿滑,地下的砂土也多半风干,哪里找水?

    正当唐瘸子焦思不得解间,洪老大身边背黑边药箱的当家已在洪老大标志性的冷笑声中走上前来,摸出腰间的葫芦,拔下塞子,呼口气,摇不几下,那看似空空的葫芦,竟然已经漫出水来。随即,把盛满水的葫芦,递给了领头的发丘小哥。

    小哥擦了擦额头的汗,赶紧指挥三个兄弟各拿一个石盒来到石门正中的圆孔处,试探着把石盒插入圆孔,一边导入葫芦中的水,一边竖起耳朵听那流水细微的咝咝声,仿佛能从中知晓水流在石门背后的流向和速度。然后,换一个石盒,重复着之前的步骤。

    就连唐瘸子,也看出小哥现在压力巨大。虽然之前被摸金校尉的头领支招解了心中的疑惑,现在又从搬山道人处借来了开石门的水源,如果再不能在开锁上建功,瓜分物事时,底气就很难充足了。

    所幸,他并没有失手。尽管这水钥石锁的机巧设计得异常精妙,但毕竟难敌历代工于机关套路的世家经验的积淀。葫芦中的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但沉重的石门已经隆隆向两边裂开。呆立中,唐瘸子被表叔拐了一拐,赶紧会意地上前助力四兄弟推开这不知尘封了多少岁月的石门。

    众人无话,拐进门后,已经换成了摸金校尉们领队。三人似乎按图索骥般,轻车熟路地左拐右突,让过一堆堆小山般黝黑的泥石堆,带着众人来到中央最大的石山跟前,顺着山腹,绕着圈往顶上爬去。一路上,唐瘸子闻到不止一处熟悉的尸臭,毕竟下过很多次地了,他对粽子的气味也从厌恶到熟识。而凭经验,这种程度的臭气,起码有千百具未转世的冤魂也不止,那一堆堆的黑泥石,简直就是一座座遭遇了天谴的怨灵尸山所化。然而庆幸的是,这些尸山仿佛还在因某种原因而沉睡,只要按表叔进石门前交待的,不要走到近旁呼吐生气,大约是不会突然翻身爬起来的吧,大概。

    带着忐忑的心理,唐瘸子跟着队伍来到了第二层的石台,如果把石门和尸山权且当作第一层的话。众人回气时,唐瘸子内急,背人小解完事刚往回走两步,突然听到,络腮胡的摸金校尉低着声音,跟洪老大说着什么。唐瘸子好奇,忍不住凑近一听:

    “老洪,现在出去还不晚……”什么?都到了这里要回头?唐瘸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据我们走过的线路,以及前头蜿蜒向上的趋势,我觉得,这一整个风水局,”胡子顿了顿,说道,“是个‘镇’字局。”

    “‘镇’字局”!唐瘸子自然晓得是什么玩意儿。表叔说过,但凡有瘟疫或者灾荒,死于灾变的人多了,一地之主或者藩王,都会找个得道之人,布个风水大阵,镇压怨气冲天的无主野鬼。一般来说,要镇压的东西怨气越大,数量越多,越厉害,这个阵的规模就得越大……想到这里,唐瘸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巍峨的巫山绝岭,以及周围连绵几十里的盘桓风水……

    待到回过神来,二人已不见。唐瘸子赶紧小跑归队。队伍再次启程后,唐瘸子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凝重。

    眼看就要走到第三层石台的尽头,唐瘸子忍不住站住喘了一口气,借着顶穹泻下的点点月光,渐渐看清了整个石室:这是一个中空的大洞,洞顶精巧地布满各种孔隙和细缝,不时透出点点星光月华;而四周似乎不止一个入口,而每个入口都指向石洞中央最大的这个盘旋而上的石堆,石堆的顶点,似乎能冲破穹顶而出。随着石路继续向上,唐瘸子不由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仿佛感觉自己就像在膜拜一个古老的祭坛。

    兀自嗟叹中,忽然,唐瘸子被一声低沉的喝问吓了一跳。

    “老三这个麻蛋,什么时候不见的?”说话的是发丘中郎兄弟的头领。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挥一挥手,余下三兄弟赶紧往回赶去,旁边的金边药箱当家想了想,也跟了回去。唐瘸子印象里,西瓜头的发丘老三从进石门后就一直在自己身前晃悠,但究竟是什么时候跑不见了呢,自己竟然也说不清楚。

    然而他却不能做什么,只得跟唐千里一起随大部队一起赶路。待到来到石堆顶端,却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华丽,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石台,几个断裂的石柱,以及散落一地被石屑埋住大半的石器和铜器。唐瘸子读书少,看在眼中,只觉尽是破烂,根本提不起兴致。队伍中大半人也都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愁,只有那女的摸金校尉,如获至宝般一边轻轻摸起扶正一个个青铜器皿,一边低声连连自语:“不可思议,真是难以置信……”。

    这就是搞学术的。唐瘸子心里嗤笑一声,暗下决心:以后找老婆,一定不能找道上的,更不能找这种学历高有学问的。

    正在无聊,金边药箱的当家和三个发丘兄弟带着失踪的“老三”回来了。洪老大和胡子一齐查看过后,见无大碍,才回过头来,和众人一起聚集在石台周围。几个头领交流了下意见,说的不是什么阵法八卦就是那些风水五行,唐瘸子一句都没听明白,就被安排了下去跟胖摸金和卸岭力士一起帮女摸金校尉收检那些尘封的破烂。扭头看余下的人,包括唐千里,都似乎在帮洪老大布置一个很厉害的阵法。远远地,只能零碎地听见洪老大嘴里默念着什么:“一心临万骨,孤宝镇群妖……”之类的艰涩文言。

    明器不多,三人一刻钟就装好了。旁边,“张飞”一般的卸岭力士直接用手刀片下了几片石碑准备带回去做拓片。收拾停当后,唐瘸子只是有一点不解,这摸金校尉规矩多也就罢了,点蜡烛什么的也算对前辈的尊重,可是居然刻意留下了一些式样重复的青铜器皿,这可是一向奉行“三光”政策的唐瘸子不能忍的。于是,他趁几人走后,还是忍不住悄悄折回头把女摸金挑剩的几个青铜烛台和杯盅,装进了自己背上的蛇皮口袋里。“虽然是破铜烂铁,但万一值钱呢,还能给自己和老无所依的表叔各讨一个媳妇,嘿嘿”。唐瘸子想着,突然觉得眼皮好沉,一坐地竟然打起盹来,直到唐千里过来一脚把他踹醒,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揪起来教训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犯困。然而他终究没有错过他这辈子所见证的最神奇一刻:阵法布好后,洪家老大率搬山道人众当家五人一起围成一个内环,东西南北中各守一个阵眼,四方阵脚则由四名发丘中郎兄弟压阵,摸金校尉和卸岭力士则来回巡视护法。众人就位后,只见洪老大一声令下,五名搬山道人同时从身背的药箱里取出一些捣碎捻细的药草,揉在掌心,啐一口指尖血,只一喝,各自显出神通来:

    金边药箱当家掌心喷出的是一阵罡风,蓝边药箱当家掌心迸出一股紫电,黑边药箱当家则吐出一汪清水,褐边药箱当家袖里则洒出一把黄土,最后,随着洪老大掌心射出的赤炎一汇入,五气横陈,火光一振,竟将整个祭坛上下,照得如同白昼。而众人头顶之上,石洞穹庐之下,星光月华迷雾散去处,赫然显现出一具纱缠布裹的悬浮女尸,恰好处于阵眼中心正上方,漩涡般极速吸收着当家们燃烧精血发动的五行道术,大有一番万象归元的神异之景。光华乱舞间,唐瘸子只觉得那女尸面容清丽,仪表脱俗,若非面无血色,倒是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仙姿。而随着女尸呼吸五行之气,仪容愈发圆润,须臾,朱唇轻启,巧舌微抬,竟然从口中,吐出一颗似玉非玉,似水非水,通体透亮,遍身流光的明珠。

    “雮尘珠!”唐瘸子听得身旁的唐千里喉咙微颤地吐出这个词,顿时方知这番异景,连见多识广的表叔,这辈子也算初见。

    洪老大见异宝已现,脸上还是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不慌不忙地把手头的掌力一收,蹲下身来,另一手伸进药箱,抓出一把草药堆在身前,然后小心地把火舌往地上的药草上引,随即稳稳地抽出手来,退到一边。再看另外四个当家,也是如出一辙地小心稳健,逐一从阵法中抽出了身形,只剩那五堆药草,源源不断地维系着五行之气的输送。

    行家在这个时候讲究的就是默契,只见“张飞”一般的卸岭力士已经屈膝半蹲,稳稳扎马在女尸下方稍前的位置,他的身上站的是胖摸金校尉,然后是胡子校尉,然后是发丘的领头小哥,一眨眼的功夫,几人就叠好了人形宝塔,最后还差一个人的位置,却见金蓝黑褐四个搬山道人当家一齐掌力助飞,自然把那洪老大,如一缕鸿毛般轻捷地送到了人塔顶端,洪老大自然晓得机不可失,按捺住颤抖的双手,一个仙人邀月,轻轻地把那世间异宝“雮尘珠”,收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八宝香囊里。

    “唔”,没等洪老大把装有异宝的香囊收回腰间,唐瘸子眼尖,早瞅见原先北面压阵的发丘兄弟一声闷哼,胸口已经被破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咕咚咚喷涌而出,他的身后,隐约显现出一个模糊而高大的佝偻身影。</P></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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