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绮罗香盯着那箭消失的方向,咽了口唾沫,问:“射……射偏了?”

    或许是因为自船上风情拿出轩辕弓起,她就从未失误过一次,十成十都是正中目标,百发百中,她们潜意识中就觉得风情手中的弓箭是绝对不会有射空这一说的。可就算是现世制作最精良的机关弩,都有相当一部分几率射歪,更何况是这种古朴的长弓。

    唐阮急道:“怎么办?那可是最后一支箭啊!”

    那边楚云深缠斗得越发费力,已有招架不住的趋势,见这边迟迟不封阵,催道:“风姑娘!”

    风情使劲闭了闭眼,抽出腰后的玄黑窄刃唐刀,将这把刀搭上轩辕弓,刀柄卡上弓弦,半眯起眼,瞄准后稳稳拉满弓脊。绮罗香忙道:“木头脸,你要弃你的刀?”

    这把唐刀应陪了风情许多年,看上去也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兵器。对一个需要经常动刀动剑的人来说,佩剑或佩刀就如同另一半生命,寻一把适手的已然不易,能磨合这么多年的更是难得。舍弃自己的佩刀,和割一块肉、剁一只手没什么不同。

    风情没说话,面上也没有什么不舍的表情,只是全神贯注于手中的轩辕弓,顷刻后,唐刀被精准发出,正正扎入阵北的最后一个缺口。

    洛书卦锁阵已成。

    那骨怪果然被困在了阵中,一时左转右转寻不得出口。处境安全后,楚云深整个人泄了力,跪在阵旁边,将身体的重量交给手中的长剑。

    几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绮罗香将心放回去后,又不得空闲地发牢骚:“木头脸,你说你那个驱鬼铃有什么用?船上三个脑袋的驱不走,这个小个头也驱不走,莫不是谁趁你不注意偷换了个普通的破铃铛?”

    “……驱鬼铃只驱道行一般的邪祟,而它们,都不是邪祟。”风情背过手,将原本系在腰后的黑色刀鞘解下来扔到地上,刀已弃,留刀鞘也无用,“山海经中海外南次二经载,寿华泽的东边曾有三首国,族人俱都拥有一躯三头,算来寿华泽离这片海域并不远,那些三首骨尸的来处自然可知。至于眼前这只骨怪,我第一眼便觉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船上的骨尸,骨色泛深黄,且骨面疏松多孔,孔中藏污纳垢,因为它们是由上古时遗留下来的骨尸,经年累月导致如此。但这一只,显露出来的骨头面积远不如那些三首骨尸大,骨头表面趋近光滑,色新,泛浅黄。这只骨怪……很有可能是个人。”

    绮罗香瞪了瞪眼,又去看那困在阵中的骨怪,“人?死了的人?”

    “不是死人,是身体还活着意识却死去的活人。”风情的目光已开始看向亭塔延探出的另外三条吊桥,一边说话一边默算桥面卦象,“三首骨尸是鬼渊产物,可这只骨怪不是,显然是有人故意把它带入鬼渊放到我们身后的。”

    “活人?故意?”绮罗香刚刚光顾着保命,决计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潜藏信息,只觉脑子都有点不够用。她再次看了看阵中的东西,脑中忽现一个人,拍手叹道:“怪不得你的老祖宗当时说,这地界漂浮了不止我们五个人的气息,另有一行人隐藏在后,是那些人……”

    “所以我们要走快一点,如果一会儿他们赶上来,又将这只骨怪放出,或者他们还有其他一样的骨怪……。”

    “这他娘的到底是哪个天杀的门派势力做的?暗地里动手动脚的阴险小人!”

    风情没答话,只是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到崖边,向下面望去。楚云深见她在看渊底,知道她想看到什么,道:“风姑娘,洛姑娘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她不会有事的。”

    “木头脸,要不我们下去找找她?万一她……”

    “没有万一。”风情收回目光,向已算好的吊桥走去,“她会自己爬上来,不用管她。区区鬼渊,还要不了她的命。”

    绮罗香嘴角抽了抽,狠狠瞪着风情的后脑勺,简直不知该骂这个女人冷血,还是怨她对友人不切实际的愚信。

    风情头都没回,就继续说:“你不用瞪我。我和她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年的好友,就是因为对彼此的绝对信任。”

    “你脑壳后面莫不是长眼睛了,谁稀得看你个木头脑袋!”绮罗香啐了一口,转身去拉已经很久不说话的唐阮。只见唐阮目光略有呆滞,脸色阴沉,好像察觉风情不愿搭理自己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绮罗香颇为担忧道:“阮妹子,怎么了?”

    唐阮没回绮罗香的问话,兀自紧跑几步,跑到风情旁边,拿出不久前风情送给自己的落霜捧给她,嗓音尽量拿捏得轻和温软:“风情,不要生气了,适才是我错了。你现下没了那柄唐刀,弓匣中的箭又已耗光,先拿着落霜防身吧。”

    风情再次对唐阮的存在视而不见,没理她的话,也没接那把剑,自顾自地踩上了吊桥,不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着,先自己走了。

    楚云深和绮罗香都跟了过来,绮罗香搂过唐阮的肩,带着她一起走,边走边安抚她:“阮妹子,别理她,她就那阴晴不定的德行,搁一搁就好了。”

    原来她生气时是这样。

    仅仅因为自己那时不愿去她身边,她就这般计较么……一直以为风情这样的人没什么真正的情绪,不会为某件事非常开心,自然也不会为某件事异常恼怒,她到底为什么会因为自己这点破事就气成这样……

    难道是因为搭了云深哥哥的手?

    别瞎想了,人家对自己又不是那样特殊的喜欢,怎么会因为这件事吃醋啊。

    “别发呆了,阿阮。再不走快,当心后面的贼人将那骨怪又放出来,把你吃了。”楚云深抬手摸了摸唐阮的头发,开着玩笑引她转移注意。

    唐阮只得应了楚云深,先收敛了心思,转而专心在这吊桥上继续前行。

    .

    许是因为顾忌后面会有人继续跟踪迫害,几人走得都非常快。风情多算几次吊桥后便摸出了规律,到后来已经不用仔细演算,目光一扫就知道该走哪一条。她身上的伤不容乐观,还能这般坚持快速行走,全赖那弓匣上的长生结给吊口气,不知到底还能撑多久。

    她不是不愿休息,只是她不能倒下。

    随着逐步深入,周围似乎蒸腾起了愈来愈浓的大雾,渐渐的连来时的入口都再也看不见。楚云深在队尾代替了洛常羲的位置,一面走一面视察后面的情况。

    鬼渊中的光线似乎在逐步变暗。

    此一路,再没发生任何异样。大约走了有两个时辰,几人中途停下休整过一次,给肚子里填了些肉干和淡水,不过一刻钟便立即继续前行。这里高低错落的亭塔数不胜数,桥索更是有成百上千条,若不是有一个精通风水术的风情,即便是上天入地的神鬼来到此处,也无法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毕竟,只要走错一条桥路,就会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们总算看到了和那些大同小异的亭塔不太一样的建筑。

    只见二十尺开外之处,所有的亭塔分布都呈一个正圆漩涡状下陷,走近去看,这篇漩涡状的亭塔约摸下陷了五十余尺的高度,漩涡的正中心端端立了四座亭塔,它们是所有旁侧的附属亭塔和桥索的终点。而这四座亭塔被缠满了锁链,好像一个绕满了麻线的匝团,远远看去,落脚地都寻不到。

    四座亭塔各自延伸出一条铁索探向正中心,一同捆绑着同一个东西。

    一台悬在半空中的赤铜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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