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枫虽然带路,可他也不清楚云家到底在哪,仅仅知大体方位,且那位置地处实在偏僻隐秘。一行人到的时候,只有一个老者拎着一个灯笼等候在一座石门处,石门紧靠一条窄窄小河,河岸拴着一叶小舟。这里环山绕水,幽静清雅,方圆也只得见那一弧石门和静美山水,还有提着灯笼的老者和他身后的小船,却不见传说中的云家府邸 。走近后,老人提起暖黄的灯笼,眯着眼仔细看这群人,声音沙哑着问:“买消息?”

    风枫上前拜了一拜:“老人家,我家主子叫风情。”

    “风情姑娘。”老人双手作揖,礼数周全地朝风情一拜,“洛大人和老朽打过招呼,待您和待她一般就好。”

    风情也弯腰还礼:“客气。”

    “但我们家主不喜欢人太多,恐怕您带的人不能都进去。这样吧,姑娘就挑一个跟随左右,也莫要叫老朽为难。”老人话语间颇为和善,倒不见江湖上传言的云家喜刁难。

    绮罗香悄悄碰了碰身边的楚云深,压低了声音:“喂,你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么?”

    楚云深也压低了声音回道:“这岭南云家的名气,我以前游走江湖时也是听说过的,知道一点他们的规矩。一般人想要求解疑惑,都得先备好钱财,先送给这位老人家,等这位老人家回报云家家主后,家主再决定要不要接见。一个人问一个问题,多余不答。老人家说,风姑娘可带一个人去,实际意思则是风姑娘可以问一个问题,带去的人还可再问一个。”

    “那风情的面子够大的啊,一不用钱财,二不用回禀,还要再白送一个,啧啧啧……”

    楚云深笑了笑:“这可不是风姑娘的面子,是洛大人的面子。”

    “老听你们说洛大人洛大人的,这个洛大人到底是谁?”

    “就是……”

    “唐姑娘。”

    楚云深的话被风情打断,一行人都看向风情。

    唐阮见风情叫她,讶异地张了张嘴:“啊?”

    “走吧。”风情淡淡撂下一句,然后绕过众人,一个人登上了小船,在船头端正坐下。

    唐阮呆了一会儿,被绮罗香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忙跟着风情的脚步上了船,在船中央找了个地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依着杂物虚坐着,屁股都不敢坐实。

    老人向众人又作一揖,登上船尾,撑起船槁,顺着河流朝北面慢慢行去,锦鲤在天上跟随小船飞行。

    楚云深等几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待她们回来。

    小舟上,唐阮一个人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风情会选择她一起过去,便踌躇着开口:“风姑娘,为什么……”

    “你过来。”风情看着她,嗓音冷冷的。

    “……啊,好。”唐阮虽然不知道风情想做什么,但还是十分听话地起身走了过去,因为风情坐着,她便蹲了下来,“什么事?”

    风情向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有纱布么?一直在流血,包扎一下。”

    唐阮忙摸自己的腰包,又摸了袖子和领口,才想起前几日因为新做了几个银镖要放置,把原本携带的纱布都放在马车里了,“好像……没带。”

    “那就扯条衣服吧。”

    “哦,好。”唐阮点点头,伸手抓了一角风情的衣摆,眼见就要撕。

    风情皱了皱眉,制止了她:“扯我的衣服做什么?扯你自己的。”

    唐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梨花白的衣裳,又摸了摸衣角用银线绣的精致云纹,颇为心疼地捏住。

    “心疼衣服?”风情微微挑了下右眉,“原来用手掌为你挡镖的我,还比不上一件衣服。”

    “当然不是,你的恩情,自然比衣服重要!”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就只能比得过一件衣服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

    “好了,撕衣服吧。”风情又挑了下左眉,好整以暇地摊着右手,等着唐阮。

    “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唐阮一边咕哝着,一边揪起一角绣了银线云纹的梨花白衣角,牙一咬嗤拉一声撕下一条,轻轻地覆在风情手掌的伤口上,多缠了几圈,才发现是贯穿伤,“有点严重啊,不涂药么?”

    风情合上手指,握紧了手心缠着的布条,“药在阿碎那里,明日再说吧。”

    “哦……”唐阮低下头,手无意识地又摸上了刚刚撕过的衣服。

    风情瞅了瞅她那个样子,唇角不禁暗自勾了一勾,道:“衣物罢了,等从南海回来,我再去买套一样的赔给你。”

    “真的?”唐阮抬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当然,我向来言出必行。”

    “这件衣服是在蜀中一家纺庄里定做的,你要赔我,还得同我回巴蜀呢,你去么?”唐阮期待地看着风情,眼睛里泛着柔软的光,仿佛温婉月色投入了水波,而水波又润入了她的眼底,无限绵软地晕染开来。

    “若能安全从南海回来,自然陪你回巴蜀。”风情的语气虽云淡风轻,但内容却让唐阮异常有安定感。

    老人将船槁一顿,拽下肩上搭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二位姑娘,请下船吧,会有人为你们引路的。”

    二人下了船,老人又撑着船原路驶回。她们沿着河岸走了十步左右,便见到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厮,看见她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沉默地领着她们向山林深处走去。又走了大约一刻钟,才看见一座被夜色笼罩的山庄。

    夜已深了,山庄里活动的下人也很少,两个小厮将她们送到门口就返回了,又有专门等候的人来继续领着她们向山庄内部走去。风情只是安静地观察周围环境,唐阮几次欲要说话都被她用眼神阻止了。

    这座山庄一定有一套严密有律的运行规则,它所坐落的地方本已是极为隐秘,内部必更为复杂,她们所能看见的怕只是冰山一角。

    走了许多弯弯绕绕的回廊,她们到了一处园子,园子入口是一座小桥,桥上有两个提灯笼的侍女。其中一个上前一步,看起来年纪不大,仪态却十分端庄稳重:“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知道是洛大人的朋友,连夜便起来了,二位这便随奴婢来吧。”

    “客气。”风情行了一礼,用眼角余光示意唐阮跟在她后面。

    进了屋子,只见周遭装潢古雅,家具虽都是名贵古木制成,却没有丝毫奢靡之意,入耳的是炭火发出的噼啪声音,这里温度比外面寒夜山野暖了许多,还弥漫着几缕似有若无的熏香,整个房间里盈满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温和气氛。

    一个披着鹅黄外衣的年轻女子倚靠在桌角,桌子上摆放着一盘饺子酥和一盘糖贡,都被吃了一点。女子一只胳膊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抚摸着她膝上卧着睡觉的一只长毛白猫,眼中还残留了几分睡意。

    她看见风情后,眼中睡意浅了不少,不过也没起身迎客,只是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桌椅:“坐吧。”

    风情先行一拜:“阁下便是云家家主,云怎知?”

    “你就是羲儿的朋友风情?”云怎知偏了偏脑袋,浅笑道,“她往日里和我提过几次你的事。”

    “此次前来,是有急事求教,是关于……”

    “我看出来急了,大半夜的就过来,睡也不让人睡安生。”云怎知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中被困倦迷蒙了许多,“要不是我想看看羲儿的朋友长什么样子,才不起来呢。说起来,我有许久都没见到羲儿了,你最近可有见她?她还好么?”

    “我与她有好几年未见了,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云姑娘,还望请教……”

    云怎知微微仰了仰头:“叫我云家主。”

    风情沉默了片刻,唐阮瞄到她腮部骨骼紧了又紧,像是在忍气,不过语气还是平和寡淡的:“云家主,不知是否方便回答我的疑惑?”

    云怎知嗤笑一声:“唉,原来羲儿的朋友也和她一个德行,逗也逗不得,唠点儿闲话就给我甩脸子。得了,你问吧,早问完早走人,我也好早点睡觉。”

    “……明日是否有船出海?”

    “明天呀……”云怎知一抬手,旁边就有人给她递上了一个厚重的大本子,她纤细的手指一页一页地刮过书页,眼睛上下一扫便可读完上千字的讯息。看了有好一会儿,她才点了点某一页的某一处,“有一艘,不过可不是正经官船或商船哟,是这边儿一个不做正经生意的吴老二,平日里买些便宜的农人绕过官兵偷运到海上捕鱼,以求暴利,船不值钱,农人也不值钱,所以吴老二出海也就不在意什么风雨雷电。我同他打声招呼,你们明日巳时去码头,自然有人接你们。但我只保你们上船,出海后生死有命,我可就管不了了。”

    “那是当然,谢过云家主了。”风情十分有礼数地又拜一礼。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倒也不必这般拘谨。”云怎知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又捏起一块糖贡边吃边说,“那边坐着的妹妹一直不曾说话,既然来了,就也问我个问题吧。只要是能被记入册的东西,我们云家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机会难得喔。”

    唐阮忙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还骗你个小丫头不成?”

    “有样东西,我不知是何物,可我也不知该如何描述,还是画给你看吧。”

    云怎知吩咐人拿去了纸笔,唐阮极尽所能又将在风情掌心中画过的古兽再画了一遍,描描涂涂好几次,才交给下人拿去给云怎知看。

    云怎知拿起那张纸,皱着眉头凑近了仔细看,看了好半天,才疑惑地开口:“你画的这是个啥玩意儿?”

    “是龙,可和龙不一样的,就是……你看画就明白了。”

    “恕我直言,这画我是真看不明白啊……”

    风情接道:“似龙,无爪,无尾,短吻,有鳞。”

    “对的对的!”唐阮忙点头,“你不是看不明白么?怎么知道的?”

    “虽然你画得形态丑陋,不过还算特点突出,方便总结。”

    云怎知又把纸拿得近了点,眉头锁得紧紧的:“奇了怪了,我怎么看不出什么特点……不过按照你说的那几个特点,似龙非龙,说明有可能是龙所诞九子之一,无爪无尾,则取头部雕刻,下身与主物连为一体,不会是霸下,赑屃之类……龙形,那就不会是嘲风或狴犴……八成就是囚牛,或者螭吻吧。”

    “到底是什么呢?”

    “这我就真不晓得了,纵然书本再殷实,索引目录不全,谁也没办法。”云怎知耸了耸肩,将手中的画纸扔到一边,手刚刚搁上膝上的白猫,就叫了一声。“啊呀我的小祖宗,怎么又拉了!我的衣服哟……”

    接着她就急急忙忙将白猫抱起来,旁边一堆下人赶紧涌过去,七手八脚地打扫猫咪刚刚拉出的新鲜的排泄物。云怎知站起来,拎着猫咪的后颈子,皱着眉对下人们吩咐这吩咐那,一脸不耐烦地忙乱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朝风情挥了挥手:“你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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