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云有心再听几句,然而父母谈话间已转移了话题,二人说起她的抓周事宜,颇有兴致。

    对他们口中的抓周,谢凌云不大关心。她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日后行走江湖之际,可以把一斤熟牛肉换成半斤红烧肉。

    虽然她不关注抓周,但她的抓周宴还是如期到来了。十月初九当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刘妈妈抱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此,谢凌云颇有怨念:“我,能,走……”

    那天开口说话后,她就断断续续蹦出一两个字,偶尔也能成句。刘妈妈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断无视了她的话。

    才一岁的娃娃,腿都是软的,怎么能让她走远路?何况今儿还是她的好日子。

    纵然谢凌云前世也算是个高手,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刘妈妈的对手。挣扎了一下,没能成功,她就老老实实地任由刘妈妈抱着了。

    据她观察,今日的女客很多,一个个穿红着绿。习惯了简洁风的谢凌云表示,好看是好看,但着实怪异。

    对话起初是围绕她展开的,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词。什么美人胚子,什么大富大贵……听得谢凌云一愣一愣的,脸庞也渐渐发热。

    真是太羞耻了。

    等她终于被放到准备好的桌子上时,谢凌云知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

    望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事物,她有点迟疑,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母亲。她也不知道该抓什么好啊!

    然而一扭头,见母亲虽笑得温婉,但眼神既紧张又期待,她便又转过了头去。

    罢了,自己随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东西。抓什么都有好彩头。

    于是,她就将放在自己脚边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怀里,一步一步向桌边的薛氏走去:“阿娘,给……”

    薛氏眉眼之间俱是喜意,一把将女儿揽在了怀里:“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将来要做诰命夫人?”一位身着绛红衣衫、体态丰满的夫人笑着打趣。

    旁边众人纷纷附和。

    薛氏低头一笑,口中只道:“哪里哪里,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谢凌云听她们说了会儿话,无非就是你夸我,我夸你,难得的是语气都极为真诚。好话听了一箩筐,初时她还觉得有趣儿,后来越听越没意思,就拉拉娘亲的衣服:“困……”

    薛氏见女儿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让刘妈妈带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谢凌云看见了独自站在路旁的谢萱。

    才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绿色的衣衫,一脸凝重立于风口,看着怪可怜的。

    谢凌云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时,爹娘不允许萱儿出现么?也不对啊,明明跟萱儿情况差不多的蕙儿都在的。

    刘妈妈也瞧见了谢萱,停下脚步,问道:“萱姑娘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病了么?怎么不好生歇着?”

    作为太太身边的人,刘妈妈对姨娘养的都没什么好感。但是这小姑娘毕竟是主子,她不能当做没看见。

    谢萱抬起头,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妹妹身上。然后,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许是在外边站得久了,她脸颊雪白,嘴唇微微发青。

    刘妈妈忙道:“妹妹见到了,萱姑娘赶紧回去歇着吧!”紧接着,她让跟着的小丫鬟送谢萱回去“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谢萱默默听从刘妈妈安排,乖巧极了。

    宾客散尽后,刘妈妈把遇见谢萱的事情说给薛氏听,末了感叹道:“到底是姨娘养的……”

    薛氏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又懂得什么?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冯姨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萱聪慧漂亮,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要她装病不见客呢?

    ——其实,冯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装病。别人家里头,都是正房太太打压庶出的姑娘,不让她们见人。怎么到这里是反过来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听说好些太太都夸她呢。你说你,让娘说你什么好?还以为你刚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们面前露个脸,搏个好名声。谁知道你是去吹风去了……”

    谢萱吹了风,正有些头疼呢,听冯姨娘这般唠叨,心下不悦,冲口道:“姨娘少说两句吧!真心疼我,就听我的。”

    她语气冷硬,将冯姨娘唬得没了声儿。

    谢萱默默叹了口气,她命不好,摊上了这样的生母。姨娘哪里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装病。至于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触想清静清静罢了。

    她希望,在绥阳期间,大家都把她忘掉。

    冯姨娘不敢再提女儿装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说起了旁的:“说起来,你跟信儿,你们兄妹俩抓周的时候,就没几个客人。信儿还好,老爷叫了几个男客。你那时候,也没人瞧得起咱们……信儿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个姑娘强?怎么不见太太们奉承他……”

    谢萱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心说,真不记得姨娘这样啰嗦啊。她抓周时,薛氏尚在京城,内宅无人当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烦躁,干脆侧卧于床,不再理会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谢萱心里一阵钝痛。其实姨娘也没说错,这世上许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她们的待遇区别太大了。

    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终究还是意难平。

    谢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给姐姐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影响,她被刘妈妈带回房后,吃了一点鸡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累,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酉时。

    丫鬟见她醒了,忙唤了刘妈妈过来,麻利地将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

    ——虽然谢凌云会走路了,可是这段时间她接触地面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他们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谢凌云一进房间,就发觉气氛不大对。

    早早地就掌了灯,照得房内亮堂堂的。父亲坐在桌边,母亲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谢凌云有些慌,大声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气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点笑意:“小懒虫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过来,要给你祝寿呢。”

    谢凌云恍然,原来是远在京城的长兄谢怀礼的信到了。难怪母亲落泪。

    薛氏瞧女儿的神情,不觉好笑。这孩子,倒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似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女儿,亲自抱在怀里,指着放在桌上的信,轻声道:“瞧,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妹妹……”

    谢凌云扫了一眼,跟着念:“妹妹。”

    这个哥哥,年纪轻轻,字倒是写的不错。

    看她们母女互动,谢律悄然松了口气。今日儿子的信送过来,他固然欢喜感慨,但还算镇定。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这么大反应,掩面哭了好一会儿。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给他没脸。

    还是乳母抱了女儿过来,琬琬才正常了些。

    说起来,谢律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当初他被贬绥阳,琬琬留在京中,说是不舍得儿子,不肯随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绥阳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没这种念头的。只是那几年,他身边只有冯姨娘和岳姨娘陪着,府里内务一团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时,也渐渐心生不满。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为他的妻子,琬琬为什么不肯?

    不过后来琬琬终究还是来照顾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长子,谢律也有几分怅然。忽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极好,说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礼儿,我也想。咱们现下不是不能回京吗?你想养儿子,眼前就有现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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