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傍晚的时候,罗莉打来电话,"喂!”她不甘情愿地生硬道,“你几点下班啊?”

    严熙冬惊喜又疑惑,“再过十分钟下班。”

    “那你今晚,还有应酬吗?”

    严熙冬保守地道,“没有突发情况的话,应该没有。”

    “必须没有!”罗莉一锤定音,“下班后来接我。”

    严熙冬到罗莉公司楼下时,见她手中提着两袋东西早已等在门口。

    “你想吃什么?”严熙冬脑中已经开始计算附近有名的几家美食店路线,“去你最喜欢的那家料理店怎么样?那里离这比较近,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有座位。”

    “吃什么料理,回家煮香菇粥啦。”罗莉斜睨这个总爱逞强的病号一眼,举起手中的袋子示意了下,“午休时专门去附近超市买的新鲜香菇,这个就是我们的晚饭。”她才不信昨天还在医院发烧躺尸,晚上又醉得一塌糊涂,今天他就能活蹦乱跳地继续工作奔波,唔……对于病号来说,还是粥最好克化。

    严熙冬意外之余又有些感动,“你不用配合我,去你想吃的店就好。其实你今晚还愿意见我,我就很开心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能与她见面,就是最好的消息。

    罗莉有些难为情地扭过头,“啰嗦啦,我饿死了,你还不走。”

    今天的主厨是罗莉,她将香菇洗干净切好之后和葱段姜片一起快速翻炒,原本一直担心她的厨房杀手属性的严爸爸闻到从厨房漫出来的浓香,终于稍稍放下心。

    罗莉努力回忆着萌萌教她的步骤,接下来只要加入水和珍珠米,等着煮开后转文火慢炖就好,so easy。

    于是当严熙冬毫无防备地喝下第一口咸得发苦的奶白色香菇粥时,神情变幻莫测。

    “怎么样怎么样!”罗莉双手支着下巴眨巴着眼期待的看着他。

    ……强大的心理压力啊。

    “很,很好吃。”耿直的BoSS违背了人生信条,“……只是我不忍心见你这么辛苦的下厨,以后还是我来吧,好刀要用在刃口上。”

    “真哒?”罗莉害羞地低下头,“你一定是在骗我。”

    严BoSS强忍住到嘴的‘是,我就是在骗你’,一边迅速将罗莉面前的碗也移到自己面前,“家里备有送餐电话,你还是选一家点餐吧。这么好喝的粥……我要多吃一碗。”

    这一刻,毋庸置疑,BoSS绝对是真爱!

    罗莉起身走向厨房,“不用啦,锅里还留一碗。“

    “等等!”严熙冬攫住她的手,迎着她惊讶的目光沉痛地道,“我突然感觉……我今晚能吃三碗饭。你还是点餐去吧。”

    “哦,那好吧。”罗莉雾煞煞地去点餐,奇怪,添个饭为什么要用这么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她?

    严熙冬,字BoSS,人称铁面无私工作狂,于三碗香菇粥后,卒。

    这段甜蜜的折磨持续了一周,虽然罗莉并没有留下来过夜,但每天下班后都会板着脸监督他好好吃饭休息,不准再去喝酒应酬。

    只是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委托理财到期时间只剩下两天,潘老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铁娘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严峻,严熙冬和她一起站在楼上眺望一楼门可罗雀的交易大厅,这几个月几乎没有再来开户的客户,偶尔过来的,也只是询问前台什么时候能拿回委托的钱。

    电视中新闻主持人在面无表情地播报着:在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下,以出口为主的日本企业遭受了沉重打击,预计明年底,单是日本的汽车制造业就将有10万员工要被解雇……

    君安内部也早已裁了半数员工,留下来的人并没有多欣慰,总公司申安已经倒下,大家都清楚,君安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就等着两天之后的第二只鞋掉下来。

    在这一年中,他们所有人与投资者一起,共同经历了兴奋、狂喜、疯狂、恐惧……最后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谁也无法预料,短短不到一年,竟出现了近十次千股跌停,上个月林亚楠打电话给做了配资的VIP客户,他的账户里的600万被强平后,只剩下了52万。这个往日总是一脸和善笑眯眯的老大爷咆哮着骂得她狗血淋头。

    这周她打电话给另一位融资50万的客户,告知他的账户以及接近了平仓线,有可能会被强平。

    这一次对方只是麻木而绝望的平静道,“随你们的便吧,我不管了。”

    林亚楠每每想起,心情都沉重得无法入眠,这些客户很多都是跟随了数年,一起谈笑风生的朋友,但她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或是咬牙割肉,或是彻底自暴自弃,难过得无以言表。

    她抬头看着头儿依然挺拔的背影,作为直面这场风暴的人,也是所有债务的承担者,他心中应该比她更难受吧。但他从不抱怨,在人心惶惶的现在,他犹如定海神针一般,仿佛无论多大的压力也永远无法将他压垮。只要看到他惯常的从容不迫的神情,他们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有了前进的动力和方向。

    “严总!林经理!潘先生刚刚打钱了!”财务部经理狂喜着冲上来,连最后一层楼梯都来不及看,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好!好!”李亚楠精神一振,”可算是打来了!“

    严熙冬忍住激荡的心情,语调平稳地问,“有多少资金?”

    “一千万。”

    “一千万?”李亚楠错愕道,可是之前潘老答应出两千万啊。

    严熙冬阻止她再去追打电话,“没用的,至少潘老还愿意出一半不是吗。没关系,剩下的钱我来想办法。”

    李亚楠知道这段时间头儿已经把业内该打的电话全都打遍了,然而在整个市场低迷的大环境下,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愿意伸出援手的没几个。

    这么大的金额,要凑的话……

    严熙冬取出□□预备转账,他从来就不是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人。一个月前他就申请了房屋贷款,庆幸的是原本还剩的60万按揭在去年底行情暴涨时已经还完了。只是按7成贷款的话,也只有三百多万。

    严熙冬估算了下将目前手头上的短线股票出清,大概还能再凑个50来万。虽然股市下挫,但凭着多年的经验和技巧,严熙冬还是能靠短线在股市里冒险周旋,只是这样的绝顶高手毕竟是凤毛麟角,而就算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临下班前,收到消息的何琳打来了电话。

    “严煕冬,潘老的事……”何琳艰涩地道,“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

    “商人重利,权衡之后不打算冒险也可以理解。“严熙冬冷静地道。

    何琳担心地道,“那,君安要是资金不够的话你怎么办?”

    严熙冬公事公办地道,“谢谢,关于君安的事务我可以解决,我们和盛世的合作就按原计划进行,我会如期把亏损填上的。”

    刻板的不近人情的话也让何琳再次伤透了心,”行了!是我多事,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第二天一早,二弟严熙秋来到公司。

    “你来干什么?”严熙冬将目光从面前的日线图移开。

    “大哥,“严熙秋和他面面相觑了片刻,期期艾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推到他面前,”给你。“

    严熙冬拧眉,没有去接那张□□,“这是干什么。”

    “卡里有一百万现金,是家里紧急凑的。我们都没有大哥赚得多,这点钱大哥要是不嫌少就收下吧。”

    “胡闹,“严熙冬训斥道,”你不是打算和李亚楠明年结婚,这笔前还不快拿去买婚房,我自己会有办法。“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告诉家人,严熙秋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也只有通过李亚楠了。

    “大哥还没结婚,我们怎么敢抢在您前头结?”严熙秋收起嬉皮笑脸,正色将□□再朝他又推近了几分,“而且我跟亚楠商量过了,她也很赞成我的做法,大哥你就别客气了。”

    严熙秋走后,严熙冬拿起□□,只是一张薄薄的卡片,却重若千钧。

    从严熙秋来到现在,一个小时了,李亚楠心虚地躲着不敢出来,严熙冬好气又好笑地按下内线电话,“有胆子说没胆子来见我?”

    李亚楠打了个哈哈,“没有啊,这不是太忙了嘛。”

    严熙冬和缓了声,“还剩下的五百万明天会打进来,你不用担心了,后天就安心地给到期用户还款吧。”

    “咦?头儿你什么时候又拉来的投资!”这两天急得火烧火燎的李亚楠顿时喜出望外。

    严熙冬没有直接回答,轻斥道,“既然忙就做你的事去。”

    因为这笔钱并不是投资,而是他通过潘老的介绍每月2分利息钱借来的。也就是说,房屋贷款后每月的按揭加上这笔借款的利息钱,至少每月要支付十几万。

    破釜沉舟,他已经彻底斩断自己的退路。

    只是在此刻,他不免又想起了罗莉……胸口难以言喻的悲伤,那样年轻又美好的姑娘,他该拿她怎么办。

    今天是周末,罗莉下午大包小包地过来,意外地看见此刻还在家里的严熙冬,她将手中的食材噼里啪啦地堆在厨房的案板上,好奇道,“咦,难得你今天没上班。”

    “这是晚饭吗?”严熙冬放下手中的报纸,心有余悸地问。

    “不是,这个是四神汤,能强身健脾,就拿来当宵夜吧。”罗莉打开袋子,取出薏仁,莲子,芡实,茯苓和猪肚,先做准备工作。

    据说四神汤调理脾胃效果很好,她看着BoSS最近走路都快发飘的劲头,试着来一发。

    见严熙冬感动得用肉麻兮兮的眼神盯着她,罗莉搓了搓手臂,“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四神汤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啊,我只是顺便而已。”

    “嗯……”

    “不要一听到美容养颜就这副表情呀。”罗莉可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这一个多星期,BoSS的表现都很好,她犹豫着,给他递了个台阶,“喂,今晚我打算去夜跑,你要不要来?”

    严熙冬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心里一般,“我一会儿有个酒宴,今晚是不行了。”

    罗莉故作无所谓地道,“哦,那明天呢。”再,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严熙冬收回视线,掩饰地藏在口袋内的双手紧握成拳,淡淡地道,“这段时间我都会比较忙,所以……我们就暂时不要见面了。“

    罗莉瞪大眼,被拒绝后抹不开面子,恼羞成怒地道,”好啊,既然你不陪我,那我就再找别人陪。“她故意激他,只要他愿意说一句示弱的话,只要他还愿意哄她……

    严熙冬垂下眼,将所有的脆弱不甘都逼入心底不让自己露出端倪,忍耐着,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这样也好,你今晚好好玩……“

    话还没说完,突然迎面砸来一包薏仁,未系紧的袋子在扔到他肩头时散开,白色的薏仁犹如密集的骤雨般溅射开来,纷纷扬扬地洒落地面……

    罗莉咬着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抓着案板上的莲子,芡实,茯苓一股脑儿全砸在他身上,“严熙冬!你这个大混蛋!”

    她飞快地越过他,用力摔门而去。

    随着铁门‘砰’地一声发出巨大的轰鸣,严熙冬怔怔地站在原地,藏在口袋里的双手,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淤痕,看着她消失在他面前的背影,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撕裂胸口的痛楚,严熙冬忍不住倾下身,伸出手撑住桌沿,痛得紧紧闭上了眼。

    ”以后……不能再见面了啊。“越是见面,就忍不住越贪恋着她的温柔。

    他这样严苛又无趣的男人,年纪又比她大了许多,总是不明白她的想法,总是容易惹她生气,又给不了她要的浪漫和陪伴。若单单只是一无所有的话,他或许还能卑劣地继续纠缠着她,但在签订了合约的今天,背着八百多万的债务和每月十几万的利息按揭,站在悬崖边缘的他,再不能卑鄙地哄骗着她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那么,该说再见了吧。

    即使是用这么不体面的方式,严熙冬眼角微微泛红,单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也遮住了微微扭曲的嘴角和眼底再也藏不住的深切痛苦哀伤,不让自己去看周围的一切。

    大厅、沙发、餐桌、厨房……她是第一个进驻他的家,也进驻了他心门的人,家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她深深的印记,到处都是她的影子,然而就连这个家,也已经被他抵押出去了。

    许多年前,他意气风发的来到上海,他坚信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无论是令人艳羡的事业还是舒适气派的房子,就算是未来要携手一生的妻子,也能靠自己的双手争取到。

    他也做到了。

    然而温馨舒适的房子会被抵押,苦心经营的事业会一夕崩塌,曾经以你为豪的家人会被你拖累,恩师前辈们会跌落神坛,同事合伙人会算计背叛,朋友老同学会落脚下石,深爱的人也将要离你而去……

    人生啊,永远也不知道在下一个转角等待着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他已经身在地狱,前路茫茫,他找不到出口和方向。

    所以……就算此刻是如此的痛苦,他也绝不能开口叫住她,即便他知道要挽留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拥抱,他也强忍着捏紧自己的双手,舍不得将她一起扯下来。

    她是个好女孩,她还这么年轻,她应该过着没有负担肆意享受青春的幸福生活。

    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不是电视中矫情扭捏的三流剧情,而是经过认真地再三思考后艰难做下的决定,他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决定。

    虽然,他觉得他的心……要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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