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细温拿着病历本和化验单站在门诊楼,旁边的小路口处,眼睛往医院门前的大路上看,低头又拿出手机看时间。

    上班时间,她已经错过一个小时。

    “孩子是谁的?”突兀的一声,猛地响起。

    许细温一惊,条件反射往后退一步,“啊?”

    她呆愣的模样,看在郝添颂眼中,就是她故意为之的装傻,他梗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孩子他|妈|的是谁的?”

    “什么孩子?”许细温继续往后退一步,她还是不习惯见到郝添颂,尤其是嗓门这么大,还在莫名其妙生气的郝添颂。

    郝添颂一把把她手里的化验单夺过来,翻开几页,看到名字那栏清楚地写着“许细温”三个字,他的火突地被点着,“一个月?许细温你怀着其他男人的孩子,在我身下叫?故意膈应我是不是?”

    他就是这样铁青着脸,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道路上,半喊半叫地质问她。

    许细温本来看到他有些紧张和不自在,又有些说不清楚的……类似喜悦的情绪。可他的话和表情,像是一巴掌或者一盆冷水,或者其他更快让她快速清醒过来的东西,在告诉她,不要再犯贱了。

    “是你,进了我的房间。”许细温手紧紧地握成拳,她仰着头,声音很慢地说。

    “孩子呢?是谁的?”郝添颂不想过多纠缠那晚上的事情,他扬着手里的纸,“你结婚了?还是男朋友的?他人呢?为什么打掉?”

    许细温看着他的脸,郝添颂长相变化还是挺大的。高中那会儿他又瘦又高,干干净净的走阳光范儿,现在,他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头发和锃亮的皮鞋,是硬气俊朗的成熟风格。

    也对,他们有□□年时间没有见面,他变成这样也是有可能的。

    “和你没有关系。”许细温慢吞吞地说,伸手去拿化验单,被郝添颂让开。

    郝添颂看着她乌黑的头顶,觉得那不是头发,而是一团把他绕晕的毛线团,“我再问一遍,你结婚了没有?”

    “结了。”

    “握草。”郝添颂转身,用力踹了脚旁边的台子,台子太过坚硬,他右脚脚掌是发麻的,几秒钟后才感觉到疼痛,可他硬是挺着腰,“许细温,你就是犯|贱,我就是眼瞎了才会喜欢你那么几年……”

    “郝添颂?”许顺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路口,旁边站着个看起来年龄挺小的姑娘,俩人看着面对面站着的许细温和郝添颂。

    不等郝添颂回答,许顺良几步跑过来,他挡在许细温面前,用力推了把郝添颂,“你还敢来找我姐,把她害得这么惨。”

    “我害的?”郝添颂趔趄两步,站稳,他指着被遮挡住的许细温,“有今天,是她自找的。”

    “你欠揍。”许顺良咬牙切齿地说,迈着步子要冲过去打郝添颂,可是外套被一双手紧紧地拽住,“姐,你放开我,难道你还要护着他?如果不是他,你应该考上更好的学校,过更好的生活,他……”

    许细温没有去看郝添颂,她用了劲拽住弟弟的衣服,声音还是慢吞吞的,“打伤他,要付医药费的。”

    郝添颂的眉角,即不可闻地跳动几下,眼睛看着许细温,心里在怀疑:这还是那个心气高的许细温吗?我喜欢过的人是这样吗?

    “姐你这么说,也对。”许顺良稍一想想,就收回拳脚,整理起衣服来。

    许顺良问,“手续办好了吗?什么时候做?”

    “下周一。”许细温把化验单递过去,把诊室里医生的话,全部重复一遍,“下次,不要再用我的名字了。”

    许顺良揽过旁边女孩的肩膀,俩人笑嘻嘻地看着她,无所谓地说,“你已经这样,多一次流产经历也没什么,谁会在意。”

    是啊,许细温声名狼藉,有没有这次流产经历,又有什么关系,谁会在意。

    许顺良牵着女孩的手走了,许细温看手机时间,已经迟到一个半小时。

    郝添颂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许细温晃了晃就甩掉了,她抿了抿嘴,竟然笑了,“怀孕的不是我,是我弟弟的女朋友,她年龄小,被人知道流过产不好,就用了我的名字。”许细温停了停,接着说,“第一,那天晚上,是你进我的房间,犯贱的是你;第二,我没有怀孕,应该没有膈应到你高贵的身体;第三,我怀了谁的孩子和你有关系吗?”

    许细温从他身边经过,她走出去几步,没有回头,话是清晰地说,“郝添颂,所有人能骂我贱说我不自爱,唯独你不行。因为你没有资格,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楼上?”姑姑的独生儿子李子通,经过,叫他。

    郝添颂这才晃神过来,僵硬地弯腰,把倒在地上的花和果篮拿起来,“刚到。”

    李子通只比郝添颂小半岁,两个人年龄相仿平时就走得近一些,“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我妈念叨你好几次,舅舅和舅妈过来了。”

    “嗯。”郝添颂有些晃神,话说得漫不经心的。

    李子通回头,看着已经没有行人的出口,“我好像看到高中同学了,就是我给你说过的,转学过来顶漂亮的那个。”

    “嗯。”郝添颂应着,话却没怎么听进去,脑袋里想的只是许细温离开前的那几句话,她什么意思?敲诈他二十万、诬陷他犯罪、逼他出国,说她几句,还委屈她了不成?

    李子通的妈妈,郝添颂的亲姑姑,年轻时候不顾父母反对,为了爱情跟着李子通的父亲远走天涯,和家里断了联系。最近家里知道李子通父亲已经去世,姑姑一个人带着李子通,才恢复来往。

    姑姑看到郝添颂,分辨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叫他,“阿颂?”

    “是我。”郝添颂把花送过去,惹得姑姑抹着眼泪说时间过得太快。

    毕竟当初姑姑离开家时候的态度太过坚决,而且父母去世时都不曾回来过,虽然现在,郝添颂的父亲郝宾白看妹妹生活不容易,出手援助,可到底心里存着芥蒂,没说多久,就散了。

    郝添颂走在前面,摁电梯。

    “回来一周时间,去哪里了?”郝添颂的母亲,王暮云问。

    郝添颂答,“没去哪,闲逛。”

    “什么时候回去?不要把公司的事情全部推给你大哥,你是时候独当一面。”王暮云看小儿子松垮垮地靠着电梯没形象地站,她柳眉倒竖,“下周回去。”

    郝添颂头点啊点的应着,想起件事情,问父母,“以前,是许细温问家里要二十万,还是你们给她的?”

    王暮云和郝宾白不妨郝添颂突然提起那个名字,俱是一愣。郝宾白为人温润温和些,王暮云是出了名的铁娘子强手段,人也是雷厉风行的,“怎么突然问这个?就算忘记二十万我们怎么给的,也该记得她爸妈来家里,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强|奸|犯’的样子……”

    是啊,二十万不是他父母给的,是许细温的父母来家里要的,他们来了两次。第一次,是来质问郝宾白夫妇的教子之道并扬声要告郝添颂,手指头戳到郝添颂的脸上,口口声声说他勉强了他们的女儿,第二次是隔了一天,态度缓和了很多,说家里的是女儿,愿意大事化小,拿钱解决。

    拿钱解决,二十万。

    郝添颂喜欢许细温的三年,1095天,二十万的买卖,一笔勾销。

    “妈。”许细温趁着不忙,给家里打电话,“小惠下周二做手术,你们跟着去医院吧。”

    “哪天?你说周二?那天不行。”许妈这边搓着麻将,嘴里喊着碰,拿了牌才接着通电话,“我得和李姐去跳舞,你请假。”

    “我刚上班总请假不好……”

    许细温没说完,许妈在那边已经打断她,“你说我们要你有什么用,给家里赚不来钱,出点力都指望不上。要不是你做出那样的事情,让我们跟着丢人,我们至于搬家转学,顺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习不好,这不是都怪你……”

    “我会请假的。”她刚应下,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在小时候,许细温背着小书包高高兴兴地站在床边,看着裹着小被子里,脸红彤彤的弟弟,她高兴地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可妈妈伸手拦住她,让她拉住婴儿的手,“细细,你是姐姐,以后要帮他。”

    “许细温,你在家里,怎么总是个受气包。”曾经有人这样评价她。

    初三那年,许顺良想要一件玩具,父母不肯给他买,他就缠着许细温要。许细温吃了一个月的馒头,准备把钱攒下来给他买,可她太小心翼翼反而把钱放丢了,在周五下午别的同学欢呼着回家时,她趴在桌子上哭。

    郝添颂上课总是很随意,下午和同学去打球根本没进教室,不知道放学后为什么进来了。坐在许细温旁边,踢了踢她的脚,见她不理,又推了推她的手臂,她还是不理,他就揪她的马尾。

    “烦不烦啊你。”许细温心烦气躁地喊,她脸上鼻涕眼泪的。

    郝添颂不知道是被她罕见的大嗓门吓到,还是她脸上实在太脏了,他过了几分钟才干巴巴地说,“你怎么了?”听声音还挺无辜的,一点没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

    许细温那天真的是太难过了,才会和他说哭的原因,郝添颂听得目瞪口呆,“你哭,是因为丢了五十块钱?”

    “对啊,我准备给我弟弟买玩具的。”许细温用成卷的卫生纸擦鼻涕,声音闷闷地说。

    “丢了就丢了,实话说吧,你不是故意的。”

    “不行,我答应他了,我弟弟会哭的,我父母会责怪我做不到却许承诺的。”

    “你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真是严重。”郝添颂咂舌,“你能见见郝甜盈吗?教教她怎么男尊女卑,省得她总蹬鼻子上脸。”

    许细温偏头,用红肿的眼睛瞪他。

    郝添颂手放在口袋里,动了动,他站起来牵许细温的手,“你在别人前面总是怂包,怎么偏在我面前凶巴巴的,如果这就是你喜欢我的方式,我勉强接受吧。”

    许细温使劲推他的后背,郝添颂佯装真的被推动,他往前跑几步,指着桌角处平整的钱,“你钱不是在地上吗?”

    “好像不是我的钱,我的钱没这么新。”许细温把钱捡起来,反反正正地看了一遍,认真地判断。

    郝添颂两根手指揪着她校服的衣领,往外走,“被你看到就是你的,你刚不是说夹在书里了吗?指不定是压平整了……”

    许细温用五十块钱给许顺良买了玩具,得到父母的嘉奖,心里却在忐忑:到底是谁丢了五十块钱,会像她一样哭吗?

    那三年,郝添颂插科打诨的陪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幼稚的话语、他霸道的行为、他阳光的笑容、他痕迹百出的对她好、他固执地声称是她男朋友时候的模样……都太过熟悉了,以至于每次想起来,会忍不住地笑,笑着笑着却哭了。

    二十万,他还是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所有人的责怪辱骂,走了。可能,像别人说的,她真的是太不自爱了,他早就打算走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傻傻地像一种庄严的祭祀典礼,把自己献出去。

    得到的,是全世界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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