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三个钦差山长水远地跑到此地,手里无兵又无马,哪能真能管得住这帮混账。况且他们还有赫连将军做靠山,自然更是不可一世, 不过是面子上不表现出来而已。童怀远虽然被两次泼酒好生郁闷, 也倒安安分分, 纵然嚣张却也真没做什么逾越规矩的事情,是以西西和子凡除了能在这种小事情上占到些便宜, 其余方面自是拿他无可奈何。

    哪怕是有人告上门来, 也只能瞧着他们官官相护的嘴脸。

    钦差来巡的大事非只是李抚台知晓,沧海县的老百姓也知晓。李抚台固然做得许多事先工作, 可有些压不住的就是压不住,就在府衙里的接风宴还没进行完毕,外边已经有人咚咚擂鼓, 出来一看好不热闹,那守着鼓不让人擂的衙差早被乡民撂倒在地。此番告状者可真是不少,数来竟有七八十之众, 恐已算是一村百姓。

    李抚台才出来就高呼“大胆”, 训斥众人冲撞钦差,其罪当诛, 另一边已匆忙命都统去调军马, 要来个缉拿逆贼。

    萧子凡和余生可不也曾经干过这等到官府伸冤的事情, 当然感同身受, 不约而同愤然对李抚台喝道:“放肆!百姓有冤情, 你非但不审,还要掩饰压制么?”

    李抚台只是劝道:“乡民愚昧,还是莫要冲撞了三位大人兴致。”

    萧子凡尤为反感他那套,训斥他:“你要是不审,我便回京去禀明陛下,叫陛下来审。”

    他搬出皇帝来对于李抚台还是有些威慑力的,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挥手让众军暂且退下,将那些告状者唤上公堂。

    诉状一递真不得了,上头告的正是沧州通判童贯生,也就是那个被酒水泼洒衣服还没干透的童怀远。村民们列举的罪状有三:强占土地,欺凌民女,收受贿赂。

    周西西边听边点头,干这些事情可还真是童怀远的风格,直恨得他咬牙切齿。余光撇过去,童怀远竟是不慌不忙,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与李抚台还眉来目去似有所谋,等到村民的领头宣读完状纸淡然往公堂前一站,一句话就否认:“大人,此为诬告。”

    周西西急道:“你若没干亏心事,难道旁人空穴来风不成?”

    童怀远不答他,只是目光正视着李抚台:“大人,自古女子不得干预公堂之事,还请大人定夺。”

    李抚台自然不会去直接拍惊堂木冲撞周西西,只是客气地与萧子凡道:“萧大人,您看这……”

    他这客气还真叫萧子凡无法抗拒,他读圣贤书读本朝律例烂熟于心,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好点头,目带遗憾地与西西道:“是啊西西,你还是不要说了。”

    周西西白童怀远一眼,也不必与萧子凡为难,只好闭上嘴巴。她不说,萧子凡也不知说什么,只剩下余生敦促几句,可都被李抚台推皮球似地推开,他的态度明显偏向童怀远那边。

    童怀远可谓巧言令色的极致。旁人说他强占土地,他便叫人拿出土地来给他看,可这土地又怎可能呈上公堂。至于欺凌民女之说,他便直言栽赃陷害,明明是自己失了身偏要找他当替死鬼。还有收受贿赂一项,哪怕行贿者站出来指证他,他还是振振有词地称没有证据,可事实上他收了好处从不写什么欠条凭证,这又如何可能留下证据?总的说来他就那么一条,咬紧牙关打死不承认。

    这本就是个力量悬殊的格局,一旁是愚昧无知的乡民,另一旁是经验丰富早有准备的童怀远,要提完整的证据他们还真的拿不得出,再加上李抚台的偏袒,一场告御状的举动又变成了活生生的诬告。

    到后来那些乡民实在无法,只好冲子凡等几人跪下,哭着求钦差大人为他们伸冤。

    萧子凡和余生都好生难做,他们怎地不知道童怀远做的坏事,可也正如刚才说的,完全没有证据。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靠拳头说话,可是眼下这被沧州军团团包围的府衙里,似乎拳头也在李抚台那边。

    到最后还是陆洛扬把皇帝御赐的铁鞭祭了出来:“陛下钦赐金鞭在此,尔等见此鞭,如朕亲临!”

    萧子凡和余生俱未料到陆洛扬竟然藏了这东西,也跪倒在地,看陆洛扬如何行事。

    谁知陆洛扬却道:“我看此事证据不足,众位乡亲可暂且退下,待得集齐证据了,再来告状。”

    他说这话明着是偏向百姓们,可萧子凡和余生总觉得不对劲,此刻退去童怀远等人不去报复才怪?周西西更是嘟囔道:“陆大人此举万万不可……”

    可没待周西西说出话来,童怀远竟毫不留情地一鞭子往她头上落下,若非萧子凡用手臂去挡早把周西西打得头破血流。可就这么一挡,鞭子打在萧子凡手上也是痛进心里,当场就捂着手臂叫出声来。

    余生惊慌之余起身指着陆洛扬道:“陆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陆洛扬只是冷冷地哼一句:“公堂之上女子不得妄言,难道萧夫人又忘记了?”

    周西西心疼地抚着萧子凡的手,心想定是陆洛扬痛恨自己和子凡坏了他报复陆家的好事,所以趁着这当儿报仇来了。他有御赐金鞭,李抚台那边又有兵马,完全占不到半点便宜,只好赶紧戳戳萧子凡和余生,示意两人不要再和他起冲突。

    不过陆洛扬和李抚台都是摆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再三保证定会查清事实,还大家一个清白。甚至唤左右先行扣下童怀远,日后再做定夺。

    众百姓似乎又看到一丝希望,欣然而退,回去找所谓的证据去了。可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铁证。

    几人也再没心情参加什么接风宴,各怀心事地回自己住处歇息,肚子里憋着满满都是气。

    陆洛扬那下打得甚狠,揭开萧子凡衣袖只见得里头淤青一片,痛得他直直发抖。

    可陆洛扬那家伙竟然敢过来,手里拿着瓶药酒,与萧子凡道:“萧大人,刚才那下实在对不住。”

    周西西警惕地看着他,不知他想搞什么鬼。

    陆洛扬解释道:“方才若不如此,我们便不能保全自身。如今既斗不过他们,需得能全身而退才可。”

    比起自己的伤,萧子凡更着急那帮告状者的安危,只道:“我们全身而退了,可他们呢?”

    陆洛扬理智得叫人可怕:“要么我们和他们一起退不得,要么我们退他们退不得。他们总是退不得,何必搭上我们?”

    其实周西西也是如此盘算的,萧子凡头脑里的萧子渊也是如此盘算的,所有的事情仿佛又在重演着,不管你冠上什么样的官职,获得什么样的身份,无奈之处仍是无奈。

    这次萧子凡虽然不甘心,可也学会接受命运,没有跟从前那样歇斯底里硬碰硬,只是眉宇间少不得苦楚而已。

    陆洛扬拍拍他的肩膀:“过几日我们便启程回京,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过这次除去萧子凡有所改变,萧子渊也改变许多,半夜里睁开眼来坐起身,对西西道:“你睡着,我出去做件好事。”

    西西拉住他胳膊,不小心碰到他被打的淤青处,萧子渊故意哎哟一声,好骗她几句好话,随后又宛若金刚不坏之躯般地昂首挺胸地说:“小伤,教训个坏人绰绰有余。”

    她也能猜出他所说的坏人是童怀远,但还是担心地劝他:“不要冒险,回京再说。”

    萧子渊信心十足,非得起身出去,好在不到天亮他又悄悄回来钻进被里。周西西一夜未睡,见着他颇为高兴,好奇地打听道:“你把他怎么了?”

    萧子渊把头埋进枕头享受着被窝里的安逸:“没什么,把他丢到告状的那条村村口而已。”

    周西西已经想象得到童怀远是落得个怎样的下场。第二天他是被担架扛着扛回府衙里头来的,整个人比三娘家养的猪还肿,目眦破裂牙齿没剩几颗,模样极为可怕。不过周西西心想,这家伙怎地没被打死了去?

    后来才知道,他被丢到村口那处正赶上李抚台下令众军士去围剿该村之前,童怀远哪里是被村民打成这样,分明就是给自己人打的,要不是中途有个军官认出来,他早就一命呜呼。而这一命呜呼之际还无人替他伸冤,那不明摆着李抚台自打脸说自己去剿杀百姓么?

    于是乎李抚台明知是几个钦差搞得鬼,也是敢怒不敢言,挥手叫人把童通判扛下去,对着那几人还得好生相待,一路伺候到他们三人回京才长长松了口气。

    萧子凡可没被他的假殷勤所动,早已笃定好回京后如何告状的文辞。谁知才入京城便得到个惊人的消息:“沧州李抚台在府衙中被刺身亡。”

    而接下来这句更叫他惊诧不已:“府衙众人俱看见,正是萧大人你动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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