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御史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来到永安, 宋县令那日封路七里, 领着蔡县丞等一干大小官吏到郊外迎接。城里街上戒备森严鸣锣开道, 周西西凑在人群里跟大家一齐伸长脖子张望。只是那曾御史端坐轿里看不清是什么面目, 但从宋县令惊慌得发白的脸上就知道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

    周西西却有几分幸灾乐祸,舅舅你们家作威作福得惯了, 也该提心吊胆破财挡灾一回。

    转身要寻萧子凡竟不见了他的踪影, 绕过几个身形高大的吃瓜群众才在街边绣庄的门口处找到他。

    “你怎么跑这来了?可是要给我买什么东西?”

    萧子凡惊讶地抬头看看头顶的金漆招牌,再下意识摸摸口袋, 尴尬地发现没带银子。

    周西西笑道:“开玩笑的,我不喜欢这家的刺绣,太花哨。”

    萧子凡松了口气, 反问她:“西西,你是不是跟我哥打赌了啊?”

    “对啊,你也知道这事?”

    “我哥跟我说的,他说他要赢了我就自由了。”萧子凡木木地复述着萧子渊的话, 旋即拍胸脯保证:“不过西西你放心,不管有没有那纸契约, 我都会很听你的话的。”

    周西西也是这么想的, 很满意地点点头。

    萧子凡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你要是真想赢, 我可以帮你的……”

    没等他说完周西西就打断:“你别。你要真想帮我,锁好你哥别让他搞破坏就行。其他的你还是别操心了。”

    为了以示公平,萧子渊又自愿进了小黑屋。不过周西西仍以为那话是萧子渊教他说的,好叫他借机从中使坏,她才不会上这当呢。历史的进程是必然的,只要排除人为干预,本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曾御史的到来真叫城里众官员乱作一团,连带着百姓也被感染得人心惶惶。却在这风起云涌的时候,春秋堂的孔老夫子来了兴致,要登台连讲七天的《尚书精要》。一时之间城中待试的读书人齐聚春秋堂,头几日听讲的人竟还排到了堂外的街上。

    萧子凡作为孔老夫子名义上的师弟,除去到场听讲,还负责起了布置讲堂、调度人手等琐碎事务,有时天还没亮就起床到春秋堂里边去,后来索性搬回去小住几日,周西西也无有反对。

    结果在讲座结束的头一天,余生气喘吁吁地飞奔过来报信:“不好了不好了,子凡被抓了。”

    原来竟是那天被萧子渊推坑里的三个恶霸到公堂击鼓鸣冤,称萧子凡蓄意伤人图财害命,要官府收监处置。

    周西西挠挠头,蓄意伤人倒是有的,不过他们先动的手,这可以说成是正当防卫;至于图财害命,那根本就没这事,反倒是他们欺凌霸市来着。就这样还敢去公堂告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马上赶到公堂,正逢着里头升堂审案。公堂门口依旧是人头攒动,逢事必来的吃瓜群众真是无处不在。不过萧子凡在春秋堂众目睽睽之下被带走,可把许多同门也给惊动了来,如今都站在公堂前关注着里头的情况。

    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进最里层,周西西一脸瞥见里头站在主审老爷旁边的渣男童怀远。他凑在老爷耳边嘀咕着,那眼珠子贼亮贼亮的转得厉害,肯定在动坏心思。

    而主审的老爷竟不是西西舅舅宋县令,却成了她只有几面之缘的蔡县丞。蔡县丞拈起只判签就喝道:“好个刁民,看来不用刑你是不肯招的了。”

    周西西急得站在堂外就喊道:“屈打成招,哪有你这样的官!”

    她想起上辈子就是被这种人害死,心里越发悲愤。

    童怀远见着她却是诡谲一笑,冲那三个混混使个眼色,那三人当即指着西西道:“就是那女人,她也一齐把我们推下去啦。”

    蔡县丞抬手吩咐左右衙役:“来啊,给我一并拿下。”

    堂上跪着的萧子凡着急起来,一股脑全揽自己身上:“她没推,都是我自己做的,不干她的事。”

    结果正中童怀远的圈套,忙唤笔录记载在案。不过他仍不放心,又暗提醒蔡县丞再问:“你肯招供了?都是你干的?”

    周西西在外边嚷着叫他千万莫认,可萧子凡急起来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上边说什么他都揽下来,到后来竟是图财害命的罪名。

    蔡县丞很满意,丢根判签,杖一百。

    那杀威棒的威力周西西可是亲身领教过的,急得竟要往里闯,可守在门口的衙役牢牢把她拦住,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子凡被责令卧倒在地,等着棍棒加身。

    好在这时有个苍老而颇具威严的声音将衙役们喝停,是孔老夫子亲自到了。

    蔡县丞有些慌,还有站起来行个礼的意思,不过童怀远又给他嘀咕几句,也就换了副脸色,反而质问道:“孔老先生,此犯系你同门,你莫非是要护短不成?”

    孔明双手背在身后,说话不紧不慢:“非也。只是本朝体恤儒门学子,律例有云:刑及举人不下县。大人要对子凡用刑,恐还得通报州里才是。”

    宋县丞傻了眼,摆在案上的《北周律》里的确明明白白写着这条,如今被孔老夫子提出来,还真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他只要向童怀远求助,童怀远想了想,教他先将人收监再作打算。

    萧子凡临走前还不忘安慰西西不用担心,又向孔夫子鞠一躬作一揖以示感谢。

    那童怀远退堂之后也来向先生问好,这种礼貌做足的虚伪可是渗透到他的骨子里。

    孔老先生对他并无好感,话不多言甩袖离去。

    周西西心急如焚想追上孔老先生讨个计策,谁知老人家健步如飞眨眼就不知去了哪里,春秋堂里也寻不到他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和余生等人回家从长计议。

    谁知余生比西西更没主意,一个劲地喃喃:“这下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包三娘比所有人都镇静,按着他坐下来:“胡说什么呢!别自己吓自己。”

    余生抬头绝望地道:“你不知道,蔡县令,唉,我跟子凡得罪过蔡县令呀。之前要入春秋堂的时候,便是我们抢先在他侄儿前头,他肯定记恨我们呀。”

    周西西更惊讶于蔡县丞已经成了县令,再细问才知原来昨天夜里曾御史挖出来前任宋县令的贪污证据,连夜将他撤职查办,又命蔡县丞暂摄县令之职。至于童怀远,不知为何也鸡犬升天成了蔡县令旁边出谋划策的师爷。

    形势果然变得严峻。要搁着以前舅舅当县令,怎么着也得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放人一马,没准还能把那三个诬告的小混混教训一顿。这会儿碰上前有间隙的蔡县丞,再加上个死对头童怀远,只怕萧子凡在牢里也不好过。

    周西西刷的一下脸色泛白,好在有包三娘安慰道:“西西你也莫慌,我也认识些牢头在狱里,早就打好了招呼,该是不会有事的。”

    周西西握紧她那双油腻而粗糙的大手,她还是第一次握得这么紧,含着眼泪连说谢谢。

    不过却有人看不得人家相互照料,讽刺道:“哟,丈夫不在了,玩姐妹情深啊?”

    何采薇不知什么时候大摇大摆地进了门来,几人都忙着想事情,竟是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周西西不清楚她的来意,警惕而愤恨地看着她。

    何采薇今天穿得稍微体面些,头上的簪子也换了根镶嵌着真玉片的,脸上的妆也比平日要浓。只是无论她怎么打扮,都藏不住阴险而狠毒的气色。

    何采薇拈着右边的发丝,懒洋洋地道:“周西西,我是来和你谈条件的。想救你家相公就得答应我这条件。”

    周西西忍住扇她耳光掰开她嘴巴拧掉她满口黄牙的冲动,硬生生吐出个“说”字来。

    何采薇却啰啰嗦嗦卖关子:“可是我说出来只怕你不答应呢。不过我保证,只要你照做,我一定放了你家相公。谁叫我家相公现在是县令大人身边的大红人呢?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她捂着嘴笑得厉害,听她语气童怀远现在成了他的相公,想必表妹宋茜没什么好下场。

    “你说,我做。”眼下萧子凡已被收监,自己算是半只脚踏进这对渣男贱女的陷阱,无所谓再跟着多踩几步。只是恨即便过了一辈子,坏人还是欺压到好人头上来。

    何采薇笑眯眯地拍拍自己大腿,笑得跟只狐狸似地:“说来嘛也简单。你从我裙底下钻过去,再爬到大街上大喊三声‘我是□□’。这事就了了,以后我跟远哥再不找你们麻烦。”

    她说得是云淡风轻,周西西听在耳里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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