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二十四年的正月十五,北周都城洛阳本该洋溢着阖家团圆的欢喜气氛,如今却被衙门大堂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惨叫声里夹杂着棍杖重重落在背上的击打声,格外清脆的“噼啪噼啪”宛若交织成一曲富有韵律的乐章。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瞧出,待得这追魂曲奏毕,那棍下的女子只怕也要魂归西天。

    围观的老大娘叹了句:“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旁的中年妇女啐了口:“呸!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死了阎王都嫌弃!”

    也有些人相互嚼起舌根来:“童员外也不容易,被扣了绿帽子还忍到现在。”

    这一句句嘀咕越过杖打声,烙刻在周西西的心头,这些个指责比身上所受的杖刑还要难受百倍。她蠕动着发白的嘴唇,喃喃地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然而话未出口就被背上剧烈的仗击压了回去,口中所出的除了哀嚎与呻/吟再无其他。

    鼻腔口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视线也早已被泪水和汗水的混合物搅得模糊不堪。余光瞥见夫君童怀远那半张诡谲而得意的笑脸,他的嘴角向上勾出高高的弧度,仿佛在展示自己的胜利。

    他的确胜了,她如今被当作荡/妇名声扫地,而他将能名正言顺地休妻再娶,另觅新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手悄悄搭上这位新欢的臀部,那位站在他身旁的,同样面上挂着胜利者微笑的何采薇。

    周西西没想到自个这个精于算计的现代人竟然栽到了这两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古代人手里,一个是自己的最爱的丈夫,另一个是自己最亲的姐妹。

    三年前周西西一觉睡醒,发现自己竟然魂穿到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古代女子身上。这位周西西虽然出身并不显赫,却也是家境小康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父亲周大山对这唯一的掌上明珠关爱备至,弟弟周东东也对姐姐尊敬有加,一家三口可谓是其乐融融。

    即便包办婚姻这种“封建余毒”,于着周西西而言似乎也并无害处。未婚夫童怀远的父亲与周大山是拜把子兄弟,是以男女双方早在幼时便已亲密无间情窦暗合。童怀远男儿魁梧兼且玉树临风,待着周西西亦是呵护非常,一句句甜言蜜语哄得她牙痒痒的,不多时便把这魂穿过来的周西西的心也给掳获了。

    那时候她想的是:“嫁了也不亏。正好带着咱老公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她可没虚言。三年前的童怀远不过是个乡野书生,如今他已是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童员外;五年前他不过住着两方狭小的村间茅宅,如今童府已然碧瓦朱檐好生气派;五年前两人尚且为着几两银子精打细算,如今光是家里的烛火照明一天就能耗掉数十两白银。这一切若非靠着她那些来自现代的经营点子,绝绝然不可能实现。

    正当她打算过起躺在床上数银子的幸福日子时,昔日的好姐妹何采薇寻了上门来。

    何采薇也是周西西打小的好闺蜜,当年成亲时还是找她做的伴娘。更要紧的是,弟弟周东东与她时常谈笑风生,以致于这位八卦的姐姐不住疑心两人是不是有些什么火花。等到何采薇几天前挺着微微胀起的肚子来到童府时,周西西眉开眼笑:“这臭小子可算忍不住了!”

    她还来不及张罗怎么把父亲和弟弟接到洛阳,就着了那何采薇的道。喝下那白莲给自己泡的参茶后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不多时便睡了过去。等她醒来便发现自己衣冠不整地躺在柴房堆里,身旁是同样衣襟敞开的管家阿四。

    而她的夫君童怀远则领着一帮奴仆气势汹汹地站在她面前,二话不说就把这对“奸夫淫/妇”送了官。

    她本还想指望着童怀远信她几句,不料童怀远逢着徐县丞就开口申诉道:“这女子好不要脸!我本还撞破她两次,念着夫妻之情全忍了下来。她倒好,死不悔改!”

    周西西彻底僵住了:“你还什么时候见着我做这些个龌龊事?便是这次我也是遭人陷害的!”

    童怀远厉声斥道:“就料到你翻脸不认账!非得让你的姘头上来供人不是?”只一拍手,府里两个前些天被辞退的下人走上堂来,争先恐后地诉说着夫人如何勾引他们,又是如何背着老爷偷汉子的闺房艳事。一套套说辞有板有眼时间地点俱全,简直就跟真有其事那样。

    周西西认得这两个下人,两人俱是童怀远亲自下令辞退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很快她的好姐妹也登了场。何采薇信誓旦旦地跪在公堂前,一副梨花带雨怯弱受害的模样:“其实姐姐在家里时就这般不检点,只是那时童员外碍着和她家的交情,还是娶了她过门。只盼着她能回心转意有所收敛,不想这么些年下来,她还是……前几日我也撞见了她的丑事,她反倒把我关起来,威胁着若是我敢说出去便给卖到楼子里去……”

    周西西越听越刺耳,破口大骂着朝何采薇冲过去,结果被童怀远一记耳光狠狠地扇翻在地。

    “没想到你竟这么歹毒!”

    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两只眼睛瞪得浑圆装作很生气,但凑近着看来目光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周西西想起何采薇的身孕,再想起这些时日两人在府中暗地里眉来眼去的诸多细节,这才意识到他与何采薇早就珠胎暗结,慌忙大声与徐县丞申诉:“是他们两个……”

    又是一记久久回荡在公堂上的巴掌声,童怀远的耳光再次把她的话活生生扇断。他似乎就不想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一记又一记的耳光犹如雨打流星般落在她的脸颊上,持续不断的打脸声盖住了她所有的申辩。

    官老爷没有任何表示,看来童怀远的幕后疏通工作做得不错。只待得瞧着周西西的脸蛋肿得像猪头便是想说也说不出的时候,童怀远才住了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请大人定夺!”

    官老爷丢了根竹签:“犯妇童周氏,生性放浪,不守妇道,本府责令杖刑一百。”

    堂外围观不明就里的群众也看不出什么破绽,纷纷出于义愤地谴责起荡/妇周西西来,倒把童怀远看作是心胸宽广到最后被逼得无可奈何的老实人。

    他们贼亮的眼睛却没发现那位老实人的咸猪手已经从何采薇的臀部摸到了腰部。

    何采薇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童怀远颔首忍俊,又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拱手与徐县丞道:“老爷,我与这女子毕竟夫妻一场,待我劝她两句,若她认了错有心悔改,还望老爷绕她性命。”

    这话才说出后头的人群又是赞叹一片,个个都夸童怀远宅心仁厚不失儒商风度。

    至于徐县丞,自然是对金主百依百顺,甫一抬手就让衙役们收了杖。

    童怀远一步步朝她走来,和颜悦色,好像确实想保她性命。她看到些许希望,多年相识又做了夫妻,他总归对自己有些感情的吧?他总归有些不忍的吧?

    他蹲下身子,附在她耳旁,声音压得死低死低的,兼带着用起家乡的方言:“娘子,我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咧。”

    周西西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的声音继续从她耳朵里传进来:“你肯定想不到,早在娶你之前我就跟采薇好上咧。”

    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满满炫耀的味道,就如同一柄利剑刺穿她的胸膛,那柄剑还在不断往里推进:“若不是为着世叔那点嫁妆,你道我会娶你?”

    周西西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发了狂般地朝他猛扑过去,可童怀远早有准备机警地躲开,周西西仅仅抓破了他的衣袖,连皮毛都没伤着他的。

    不明就里的人群愈发觉得这女子就是个泼妇疯人,再次气势汹涌地声讨起来。

    “我已仁至义尽,你却死不悔改!”童怀远借势义正辞严地骂出一句,又转身拱手向徐县丞拜道:“大人,草民就此休了这女子,莫要他玷污我童家的名声!”

    堂外的百姓指指点点:“早该休了,就该休了她!”

    徐县丞很配合地改了词:“来人,继续对犯妇周氏用刑。”

    雨点般的刑杖再次向着周西西的身上落下,这次更加用力。她痛到身体失去了知觉而变得麻痹,只是听得到棍杖落在背上的声音。贴着地的半张脸浸泡在黏稠而腥臭的血水中,血水的面积还在不断增大,不断从她的口中齿间汨汨流出。

    她竭力睁大布满红丝的眼死死盯着在旁自在得意的那对狗男女,她要死死记住他们的模样。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死……哪怕还剩一口气……就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摇曳的光影里渣男的手略微抬了抬,像是做了个什么手势。

    耳畔隐隐约约听得徐县丞说什么“打重些”,然后是背脊骨断裂的细微声响。

    所有的光都消隐了去,黑暗将那些可憎的音容相貌一并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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