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姑娘长得很漂亮,身姿笔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浅绿色的双眸清澈而又携着一股英气,过肩的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

    她穿着华贵的宫廷礼服,双手拎着裙子,踩着不短的高跟,有些茫然地站在往来的人群中,望着蒋筝的目光有些诧异。

    那时两人四目相对,蒋筝立即锁定目标,扬起骗人时专业无比的笑容,绕过一个个穿着华贵的贵族男女,优雅地走向那个年轻姑娘。

    “我看见了一个美丽而又特殊的姑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与她结识。”蒋筝走到姑娘的面前,微微鞠了一躬,笑吟吟的大方搭讪着:“不知我是否有那份荣幸,知道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此刻向这位美丽的姑娘敬上一杯,以示诚意,可惜并没有这个身体条件。

    她生前骗人无数,自认无论是笑容还是语气都无懈可击,却见那姑娘目光比起刚才,更诧异了几分。

    蒋筝还想说点什么,便见那姑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大男孩跑了,留她一人站在原处独享尴尬。

    ***

    蒋筝并没有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她做了几分保留,比如自己是个骗子,死于追款,这些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所以,长笙听到的故事,是另外一个版本。

    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蒋筝在旅游时不甚溺水而亡,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以一个“鬼”的形态出现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塔兰,身体还里多了一种可以扭转时空的能力,却无奈自己力量有限,无法借助这个能力回到生前,不得不四处游荡,终于遇见了长笙……

    故事听到此处,蒋筝忽然闭口不言,似乎是有了情绪。

    沉默数秒后,她不满道:“当时你分明看到我了,却不肯理我。”说着,瘪了瘪嘴,又补了一句:“后来也一直不理我。”

    对此,长笙表示了万分的歉意。

    她当时确实多看了蒋筝几眼,那是因为蒋筝实在有些特殊,那份特殊不仅只是长相与穿着上的特殊,而是四周有那么多参加晚宴的人,却好像没有任何一位能感知蒋筝的存在。

    小时候,格瑞丝保姆曾告诉她,人死后,灵魂会归入天地万物,等待下一世的到来。而因执念过重无法归去的亡魂则会留在世间,等待夙愿达成,或执念散尽的那一天。

    这类亡魂有好有坏,常人无法看见,可一旦你看见他们了,他们就会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路人,并且从此对你纠缠不休。

    所以,当时看见蒋筝向自己走来,长笙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是冥络正好跑来叫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再后来,就真应了格瑞丝保姆说的话,只因那时好奇,多看了蒋筝的一眼,蒋筝便将她当做了一路人,不管她多么冷漠,都一直跟随她左右,这也一度让她十分苦恼。

    不过,蒋筝死后恰好来到艾诺塔,整个艾诺塔又恰好只有她一人能看见蒋筝,如今她的生死也恰与蒋筝息息相关……这是否意味着,冥冥之中,她与蒋筝本就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沉思了许久,道:“你救了我,我欠你恩情,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但在这之前,我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等这些事结束,我陪你去找复生之法。”

    埃尔荷大陆绝对有复生之法,毕竟三年后的那场浩劫因它而起,如果可以得知一些蛛丝马迹,循着找下去,非但可以阻止魔神复生,还能让蒋筝再世为人。

    只是在那之前,她还需要未雨绸缪。

    路克雷的野心太大,他是长子,又一向受父王喜爱,王权本就是囊中之物,却偏偏等之不及,与魔族联手,对至亲之人做出那些冷血无情的事……此人若是不除,她无法安心离开艾诺塔。

    蒋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长笙经历过亲人惨死,自己又是蒙冤而终,醒后能迅速压下前世那些愤恨,而不是拔刀冲去和仇人拼命,实属不易。

    她本没想过让长笙帮自己寻找复生之法,但此刻听长笙这么一说,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就算再也不能回去了,只要可以重新做回一个人,也比现在好上千万倍。而且,长笙是个公主,她身为公主的恩人,只要巴结好了,将来的好处必然少不了。

    长笙不知蒋筝那些小心思,此刻已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快步走向书房。

    那个从小到大总想着偷懒的弟弟,是否仍像从前一样,躲在书房中假刻苦?

    金发少年一手无力地握着笔,一手托着脸侧,细碎的刘海自然垂下,恰好为那闭着的双眼做着掩护,让他有恃无恐地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

    长笙轻轻推开房门的瞬间,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睁大眼,竖起手中的笔,一脸认真地看向桌上的书,然而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刚才看到了哪里。

    长笙上前,将他遮掩的刘海往一旁拨了些许,吓得他连忙站起身来,手托着的半边脸早已睡得通红。

    生离死别时,冥络十七岁,高她半尺,是个浴血的将士,满身伤痕不哭不闹,只用最后的一口气,安慰着心如刀绞的姐姐。

    如今,大梦一场,恍若隔世。

    他又回到了十四岁无忧无虑的模样,面容稚嫩,个子也只及她肩头。

    “姐,那个……我……”冥络在长笙的目光下局促了好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今天天气不错,你是来找我练刀法的吗!”

    长笙愣了愣,强压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摇头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冥络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嘴皮,低头道:“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长笙忽觉鼻尖酸涩,道不清的狂喜在那一瞬涌上心头,让她有些激动不已,话语都有了几分颤抖:“我没生气,我,我只是……”

    “只是控几不住我记几啊。”一旁不知何时跟来的蒋筝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腔调打断了长笙的话。

    长笙回过神来,见冥络神色惶恐,一时有些愧疚,拍了拍他的肩,道:“别老偷懒,好好学,好好练,过两天我再来考你。”

    听话的弟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待姐姐走出书房后,又趴在窗口目送她走了好远,这才松了那一口气。

    他重新坐回桌前,望着手里这本兵书,一时只觉刚被驱散的困意又袭了上来,挣扎了好一会儿,一个没忍住,直接一头栽倒在了书里。

    ***

    长笙走在前方,蒋筝打着哈欠紧随其后。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跟着你,我又能做什么?”蒋筝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说罢,背手笑道:“打扰你们姐弟重聚了?”

    长笙摇了摇头。

    蒋筝道:“你是记得三年后发生过什么,但别人不知道,演技好一点,别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说出奇奇怪怪的话。”蒋筝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长笙的肩,虽是什么都没拍到,却搞得像真的一样。

    她说:“我就知道你的情绪很容易失控,要再去看看你父王吗?我陪你。”

    长笙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谢谢,不用了。”

    其实,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就够了,她清楚,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适合去见他们,刚才是她太冲动了,一时没能忍住。

    “不谢,不过是各取所需,你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要你帮我复生,两件都不是什么容易事。”蒋筝说着,耸了耸肩,道:“在那之前,咱俩就勉为其难地相互照应一下吧。”

    她说着,见长笙没有回应,便又补了一句:“都是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的人,就别和我太拘束了,小妹妹总苦着脸,老得快哦。”

    “你叫谁小妹妹?”长笙停下脚步,皱眉望向身侧游魂。

    “谁今年十六,我叫谁小妹妹。”蒋筝说着,掰起手指数了数,笑道:“难道不是十六吗?”

    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个魂体,谁都打不着。

    ***

    塔斐勒自西南边境归来的那一天,塔兰吹响了凯旋的号角,人群熙熙攘攘围在路边两侧,就为一睹凯旋者的风姿。

    天色渐晚,长笙坐在窗边,望着手中茶杯愣愣出神。

    蒋筝忽从窗外飘入,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对面,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二哥,上过战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眉目硬朗,气质沉稳。”

    “嗯。”长笙点了点头,“克诺萨斯与我们艾诺塔打了几百年,西南边境的莫科多要塞是他们始终没能越过的一到屏障,同时环境也十分艰苦,烈阳风沙、干旱少雨,二哥这几年在那边应该吃了不少苦。”

    “我还记得,当年他回塔兰被封为亲王,当晚庆功宴上,对我们几个兄妹说过,父王没有调动他的职务,他虽不想再回西南,却还是不得不回去。”长笙说着,饮尽了手中的茶水,若有所思道:“可当年远东战乱,路克雷与魔族签下契约,他身处西南,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拒绝了路克雷请他回塔兰的命令,反倒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她不敢保证自己离开艾诺塔就一直能找到复生的秘密,如果魔神再次降临埃尔荷大陆,再怎么艰苦的西南都要比远东安全太多。

    到时,留在塔兰的王子是塔斐勒而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冥络,路克雷的顾忌也会更多一些。

    蒋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冥络还小。”

    “他总会长大。”长笙说着,望向窗外的夕阳。

    蒋筝托着半边脸,道:“先不说这些,今晚你二哥的庆功宴,路克雷肯定会去,你打算怎么面对他?”

    “走一步看一步。”长笙说着,起身走到衣橱旁挑选衣服。

    蒋筝上前指了一件粉色晚礼服,道:“试试这个,感觉很适合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妹妹。”

    “年轻漂亮的小妹妹”二话不说,拿了旁边一件淡紫色的,转身走入屏风。

    蒋筝瘪了瘪嘴,阴森森地飘至长笙身后,道:“这个颜色老气横秋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刚脱下身上衣服的长笙一脸诧异地捂住胸口,怒目瞪向蒋筝:“出去!”

    蒋筝一脸不屑地耸了耸肩,指了指少女还未发育完整的胸前江山,道:“你有的我都有,而且还没我的大,你在羞涩什么?我又不稀罕你的飞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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