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想问的就是这个?”苏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吕蒙话既然已经出口,便也没有收回的道理,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问题实在在他脑中萦荡许久,以至于分散了他太多的注意力,逼得他不得不弄清楚答案,只是兴许隐约察觉到苏妩对他确实没有恶意,他问题里的疑惑倒是更多于怀疑。

    苏妩见他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心里暗叹一句这小鬼还真是难缠,只能端正态度,半认真半玩笑地道:“我若是真对你有什么企图,你待怎样?”

    吕蒙听了她的话,倒竟真的想了想道:“人以利交,你施恩望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相比起一直欠着你的人情,我倒更愿意尽早还你,不过你身份比我尊贵得多,你都办不成的事,我不觉得现在的我能做到。”

    苏妩听到“现在的我”四字,忍不住低头一笑,这吕蒙虽然颇有自知之明,但那骨子里却还是骄傲得很,她瞥了眼他还青涩的脸,实在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是很可爱……啊,大概就是大学生看初中生说自己未来要当军(河蟹)委主(河蟹)席的那种可爱。

    吕蒙见她笑得有几分促狭,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忍住没说什么,苏妩见他一本正经地还在等着自己回答,到底是忍住了笑,斜睨着他道:“你在这呆了也有几日,总不会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虽然吕蒙确实一进府便偷偷将她的来路打听了个一清二楚,但这种话毕竟不好明说,见苏妩毫不隐避,他也只能垂下眼睑算是默认了。

    苏妩见他不吱声,自然心领神会,她笑一笑道:“我师父是做什么的,你大概是知道的……若我说你面相极贵,我想同你结个善缘,你信不信?”

    吕蒙被她一句给说愣了。

    乌角先生天下闻名,据说他替人瞧上一眼,便能知道此人寿数多少、贫贱如何,苏妩是他的弟子,纵然不能将他的本事全部习得,到底也有那么三四分,若她真的是看出自己有飞黄腾达之相,主动交好,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吕蒙不是一个信命的人,不过此时,他听了苏妩这么一番话,感觉之前的人生观似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苏妩见他游移不定,又将碗端了起来,笑道:“怎么,你不信么?”

    “……不是不信。”吕蒙像是怕她着恼,下意识先答了她,只是答了这句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又低下了头。

    他自然是期望有能光耀门楣,衣锦还乡的那一日的,或者说,正是心底的这么一丝执念,才支撑着他不断往前,但是在长久的磋磨中,他的坚持不可避免地也有动摇的时候,他刻意将那一丝动摇藏在深处,只咬着牙等着机会到来的那一天,但那天究竟要等多久,到底会不会来,他都是一无所知。在他跌跌撞撞摸索的过程中,这时突然有人来了,告诉他总会有这么这一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窃喜,有那么一瞬间暗暗的松了口气。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忍不住涌上一阵深沉的悲哀,一时间竟冻得他有些麻木……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方才认识到,虽然他一直有意无视他人的冷言冷语,但他的心底,始终还是在渴望着别人的认同。

    他发呆的这么一会,苏妩已经将碗里的东西吃了个干净,见吕蒙还端着个碗不知道想什么,忍不住叩了叩桌子,笑着望他。

    吕蒙一惊,这才又慢腾腾动起了筷子,只是他心不在焉地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拨动,饭却是一口都没有用,他这么拨了两下,忍不住又朝苏妩那边望了两眼:“……苏姐。”

    “嗯?”

    吕蒙顿了顿,方问:“真的有命数么?”

    他的口气里有些惶惑。

    “怎么没有?”苏妩笑了笑,“人生于天地,皆出于母胎,但有的人金尊玉贵,高坐玉台之上,有的人性命微贱,一生尽牛马之劳,这难道不是命么?谁能选择自己生于何地?谁能选择自己父母为谁人?谁能选择相貌如何?谁又能选择自己身为男女?”

    她指节在桌上又轻轻磕了一下,懒懒道:“定这一切的,不就是天意么?”

    听到此处,吕蒙不禁一声冷笑:“难道无能之辈居于高位,有才之士处于贫贱就是天命么?那这么说来,天命不免也太糊涂了些。”

    苏妩又是一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贵是贱,是明是愚,于它而言,又有什么分别?”

    见吕蒙无言,她扬手取过一边的杯子,将其中的水倾倒下来,那水留在桌面,立刻晕成了一大片,向四面八方扩散,吕蒙不解地望她,却见她笑吟吟道:“人生于世,恰如水泻于地,四面八方俱是不同,这也就是个人身份际遇的区别了,但于天而言,水就是水,至于它留到哪里,又有什么妨碍呢。”

    吕蒙盯着那滩水望了半天,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敬地问道:“那你呢?你既然能算出别人的命,你又有没有算过自己的命呢?”

    “怎么可能不算?”苏妩笑道,“我初学的时候天天都算,不过大多都是平安无事,只有一次,卦象与平日里不同。”

    吕蒙听她停到此处,实在对接下来的内容好奇极了,也顾不得冒犯,下意识问道:“有什么不同?”

    “我算到我会破财。”苏妩想到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当时也就五六岁,哪有什么财,不过也就平日里长辈给了些金珠银踝子,我心想我又不出门,将这些好好收起来怎么会丢?便起来早早地将东西收了起来,贴身放着,到了夜里也是平安无事,我想我这算是改了命罢,便高高兴兴地睡了,结果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有猫叫的声音,爬起来一看,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一个猫来,我前几日前才拿回来的小帽竟是被那猫抓了好几道,再也用不了了。”

    “可是家里哪里会有猫呢?”苏妩皱着眉毛,还原着自己当时的想法,口气里是满满的疑惑,“第二日我才知道,原来那日我师兄回来,刚好在路上瞧见了一只野猫,看它可怜就把捡了回来。”

    ……结果这只猫当夜就溜了,走之前不仅跑到她屋里抓烂了她的帽子,还把师兄养了半年多的鸟给吃了。

    见吕蒙似乎在琢磨着她话中的隐意,苏妩微然一笑道:“也是这件事之后,我才隐隐约约意识到如果一切自有定数,便也不必费心想着改变。”

    吕蒙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道:“那若有人天生贫贱,性命微薄,难道也要这么忍着么?”

    “有多少人又能知道自己命运如何呢?假如一间铁屋子,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就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中死去,并不感觉悲哀,你忽然大喊起来,叫醒他们,叫他意识到自己的的命运是多么痛苦、多么可哀,难道就是一件好事么?”

    苏妩见吕蒙并不辩驳,方才缓缓道:“所以我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吕蒙像是在消化着她的话一般,慢慢就着饭咽了下去,他几口把剩下的菜吃完了,方才心情复杂地对苏妩道了句“多谢招待”,便起身告辞了。

    苏妩慈爱地点头放了人,将剩下的桃子吃了,自然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刚坐下不久,便有一只黑色的纸鸟扇动翅膀,从外面飞了进来。

    苏妩见了纸张颜色,垂眸一笑,将它托在了手上,她将纸平展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文字,正是师兄葛玄寄来的一张短信。

    信中语气冷淡,说丹方已经收到,又道自己近日要回一趟句容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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