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听他报出名字,皆是一脸茫然,竟是没有一个人听过这出故事,那出言寻衅的年轻人显然也没听过,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上如有芒刺,颇不自在。

    苏妩嘴角噙笑,在最外面继续瞧着,却见那少年挺身站直,已然从容开讲:“我这出故事讲得正是眼前之事:却说小霸王孙策轻取牛渚,击退了刘繇手下大将张英,又于神亭岭下与刘繇相拒,刘繇下营岭南,孙策下营岭北,一日孙策忽然问部下将属‘此地可有光武庙否?’土人答是,孙策便言前夜梦中受光武相召,要上岭祈拜,那光武庙正在神亭岭南,孙策部下纷纷劝止,他却昂然不惧,隔日便提了一十三骑一同上岭……”

    他说得正是日前孙策上神亭岭拜光武帝而与太史慈相斗之事,也不知他是从何处知道的细节,一干听众俱如身临其境,不住地拍手称快,这少年似乎对孙策颇为激赏,不住描述孙策如何有胆气,如何英勇,孙策在下面听得颇为羞耻,好几次想拽着苏妩走,但见她听得津津有味,便只好跟她一起硬着头皮继续听,直到这少年终于将这一大段故事讲完,他才总算松了口气,拉着苏妩准备离开。

    刚好此时那少年拿着瓷碗过来,苏妩便从袖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出来放在他碗中。那少年见她出手大方,不由抬头多看了一眼,见她和孙策俱衣锦衣,穿丝履,知道他二人身份定然不一般,忙拱手道了声谢。

    苏妩笑吟吟道:“小郎一会还有事么?我瞧你讲得很好,想多听你讲讲,若是不忙,倒不如同我们一道,去近处用些水酒。”

    那少年微微迟疑一下,应了声是,又道:“二位请稍待,我去收了银钱便来。”

    苏妩点一点头,看他又绕着一个个去要犒赏,兀自微笑不语,孙策心中疑惑,但又不好开口,只能向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伯符,我送一个大将军给你,好不好?”

    孙策一头雾水,心道她说得难不成就是方才那个少年?正要细细问她,却见那少年已经转过一圈,收了碗过来了,便也只能强行止住,瞧着苏妩同那少年打招呼:“小郎忙完了么?这周围有什么好的酒家,我们初来,也不识好坏,还要请小郎替我们介绍一番了。”

    那少年虽然瞧着很是穷困,但却并无卑怯之色,听到苏妩问起,想了一想便道:“此处有三家酒肆最好:这条街上几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家,价钱适中,好在布置幽静,只是酒水淡薄,算不上佳品;从前面过去往北走也有一家,酒香味美,店家招待得也很热情,只是环境不大好,价钱又贵;这里还有一家,酒好、店好、价钱也合适,只是太远一些,最少也要走小半个时辰,二位贵人要去哪家?”

    他说起话来井井有条,考虑事情也颇为周到,孙策对他的评价不由高了几分,听苏妩答道:“这样么?那就去最近的那家吧,伯符,你觉得呢?”

    孙策自然不会有意违背她的意思,何况他对吃一向也不太挑剔,便点头答应了,少年低头沉默着走到二人侧边前一些的地方替他们引路,带着二人到了一家酒舍。

    那酒舍外竖着两根杆子,每根上分别悬着一块白布,一书“酒”字,一书“卢”字,想必酒家的主人便是姓卢了,此时还没有给酒肆起名字的风气,一般便以酒家姓氏来称呼区分,这家酒舍便是卢家酒馆了。

    苏妩在外面望了一望,见里面人不太多,一个三十多岁生着微髯的男子正在店前拨着算盘,心想此地倒是正好说话,便笑一笑当先迈了进去,孙策与那少年随之而入。本来闲着的小二见有客人,马上过来招呼,问他们想要些什么,苏妩本来就意不在吃饭,只要了胡饼热汤,又叫了半斤酒舍自产的酒,便吩咐那小二下去了。

    苏妩点的算不上多,但这小二也不硬缠着给她推销,只下去吩咐后厨准备,将酒送了上来斟满,便不再打扰他们。

    苏妩拿了杯子浅饮一口,发现这家的酒确实如少年所说淡薄无味,不由笑道:“小郎说得真是不错,这酒家布置得如此精细,常人定然以为这里的酒很好,若是没来尝过,实在想不到它的味道如此之淡,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你瞧着年纪也不很大,难道经常出入酒肆么?怎么对这里的酒家如此熟悉?”

    少年一直有些紧绷的脸此时方才现出几分笑容,语气也有了些自我调侃的意思:“大人想岔了,我一贫如洗,哪里有钱喝酒?只是平日里这几家酒舍都是我经常来说书的地方,店家看我可怜,便时常招待饮食,去得地方多了,便也能辨得几分味道来。”

    孙策见他并不讳言自己的状况,不由有几分激赏,赞道:“你正当年少,如今四境俱乱,正是英雄出头之日,只要你有创一番功业的胆识,封侯拜相那也不在话下。我瞧你不像是久居人下的样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若有意,我便荐你去做个小官,你看如何?”

    那少年面上透出几分喜色,忙起身行了一礼:“小人吕蒙,年少无字,汝南富陂人,如今暂住在此……多谢大人赏识!”

    苏妩听到“吕蒙”二字,不由眼皮一跳,心道果然如此!

    她一见这少年,观他面相生得极贵,举止仪态自有不凡之处,便知他定非常人,日后必登尊位,是以主动与他相交,如今听他自报身份,印证了自己所想,更是不由露出微笑。

    只是此时的吕蒙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因为年纪轻,又没有扶持他的长辈,甚至连字都不曾取一个,是以孙策对他也没有特别看重的地方。

    吕蒙听了孙策愿意举荐自己,本来心情颇为激动,只是过不多久,他脸上的喜色便消退下来,却是歉意的朝着孙策一拜,道:“大人好意,蒙心中感念不已,只是我心中有一事悬念,恐怕是不能奉命了。”

    孙策本来就是随口一提,听到他此番拒绝之语,才认真打量了一下他,毕竟方才听到能得孙策保荐,吕蒙面上的欣喜之意并非作伪,如今又断然拒绝,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曲。

    孙策能想到这点,苏妩当然也不例外,她本来就是刻意引吕蒙与孙策相见,如今见他不肯到孙策帐下,前番诸般布置相当于做了白工,叹一口气,只能主动出语相询:“吕小郎这话从何说起?”

    吕蒙苦笑一声,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吕蒙虽然年少,但也有羞恶之心,堂堂丈夫不能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却沦落去酒肆之中说书,不免会蒙上无用之名,遭旁人讥笑,但蒙不顾他人白眼,执意如此,只因家中老母卧病,却无钱寻医,这才出此下策,叫二位大人见笑……若是平常,大人肯保荐蒙做官,蒙定然粉身碎骨相报,但如今高堂命在旦夕之间,蒙不随身伺候,反而远出做官,岂不是太不孝了么?”

    他说得恳切,苏妩孙策二人不由有些动容,孙策本是个孝子,听到他对母亲如此孝顺,对他的观感又是不同,儒家奉行忠孝二端,对君主尽忠,对父母尽孝,可谓是君子立身之本,他这番话入情入理,听得孙策不由赞了声好:“这有什么为难的?难得你这般孝顺,你母亲的病你也不用担心,花费多少,我替你承担便是。”

    孙策说得爽快,却没想他至今为止连名字都不曾报,同吕蒙分别后人家根本无处找寻,苏妩听得心中暗笑,心道倒不妨好事做到底,便以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杯沿,将孙策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伯符!你莫不是忘了你之前的伤是谁治好的了?我虽然算不得良医,但看些普通病症倒也没什么问题。吕小郎,你若是信得过我,便带我去你家里瞧瞧你母亲的情况如何?若是治不好,我再出钱替你请大夫也不碍事。”

    若是旁人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吕蒙定然会觉得冒犯,但苏妩先是赠银,后又请他吃酒,实在是很友善客气,她与孙策看着又都是人上之人,吕蒙身无长物,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贪求的东西,想了片刻便慨然应允道:“大人若肯,蒙只有感谢的道理,怎么会不愿意?只是蒙家中贫寒,只怕招待不周,怠慢了二位。”

    苏妩这话出人意表,不仅吕蒙,连孙策也跟着吃了一惊,不过他一向急公好义,见人有危难,绝没有不帮的道理,何况今天他本来就是陪了苏妩出来玩耍,自然是顺着苏妩的意思来,便陪着道:“这也不妨,你只管带路便是。”

    苏妩见事情已经谈妥,颊边带笑,笑嘻嘻招呼二人用食,如今虽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但除了宴饮之外,一般人也并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是以饭桌上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只是这安静还没持续多久,便被突然闯来的一个女子打破了。

    这女子十八(河蟹)九岁,粗布乱头却不掩容色,只是面上惶急,瞧着已是方寸大失,吕蒙本在静静吃胡饼,将那女子过来,忙将手上的饼扔了,起来招呼那女子:“阿姐,你怎么过来了?”

    那吕蒙的姐姐见了吕蒙,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赶紧过来拉住了他,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开口,声音中竟已带了几分哭腔:“阿蒙,母亲她、她在家里……忽然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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